第17章 (8)

。“沒傷到要害。師姐的那顆傷藥已令她傷口大好。”

般若嘆了口氣。“早知道先讓素音給我解開這金環再說……”

碧沅依然盯着地板,眉心微蹙。

“別後悔了。”般若朝她道:“連我家師尊都追不上這銀角金蚺,何況是你?”

“誰說為師追不上?”

除了般若外,其餘人等均是一驚。盤蒙神君竟然也在?

盤蒙神君從室內顯出身形,額間火紅神印令月光也黯淡了幾分。“為師只是不想就此離開,讓某些小人趁機鑽了空子。”

他身旁,又一位白衣男子迎月而立。

兩人一白一紅,正如日月輝映,頓時百景無色。

鴉光碧沅臉色一變,連忙單膝而跪。“主上。”

魔神白宴那雙幹淨勝過山泉的雙目毫不掩飾地凝望着般若。“好久不見了,無月。”

般若驚訝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巨蟒消失的方向。

白宴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讨厭蛇。”

33三三章 新仙君

盤蒙神君真身正是半蛇,魔神一語雙關,成功令神君臉色發青。

“真是不巧。”神君皮笑肉不笑。“你讨厭蛇,小般若可喜歡得很。是不是?”

Advertisement

般若無言以對。

一個神君,一個魔神,竟然讓那銀角金蚺從眼皮底下逃走,傳出去真令人笑掉大牙。般若暗自腹诽,這兩人不知羞愧,還有心思在那鬥嘴。

“請問兩位大人,誰有空替我解開這金環?”

她擡了擡手。

白宴長袖一翻,手指輕展,金環已應聲而開,重新合二為一,靜靜躺于般若手心。他徐徐上前,執起般若手中金環。玉髓警惕地看着他,想護住般若,奈何魔神氣場強大魔息濃厚,竟壓制得他不得不退後了幾步。

“神君,以你之見,這是哪裏來的寶物?”白宴側臉轉向盤蒙神君。

神君瞟了一眼那金環,頗有些不屑。

“這是天河裏淬煉出的渾金束靈環,雖然不常見,但也不算多稀罕,若遇上了法力高強些的便沒了用處。”

般若聽得心情微沉。她原以為自己也算是身經百戰,法力雖不算多高,自保卻沒有問題,哪知別人随便請出個不算多麽稀罕的寶貝便已将她制住。她行走五界這麽多年雖屢屢遇險卻沒有真正危及性命,究竟是因為幸運,還是有人暗中相護?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望了神君一眼。

神君似已知她心中所想,唇角帶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白宴将金環自手心一過,金環忽然金光大盛,化作一只花紋精巧的金镯。他溫柔地牽起般若的手,自然而然地将金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既然它困住了你,也算與你有緣,你便留着它吧。”白宴替般若套上镯子,卻沒有放開手。“我已令它認你為主。你總是置身險境,有了它也算多幾分助力。”

般若心中一動。

他對她親密如此,她卻生不出絲毫的反感,甚至還有幾分歡喜。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生默契?

她與白宴之間的這種不同尋常的靈魂聯系,在她見到白宴後顯得無比清晰。

盤蒙神君額上的神印火紅地跳動着,如同正在燃燒的烈焰。他緊盯着般若手腕上的金镯,像是恨不得把它給撸下來。

檀溪和玉髓汗顏地看着自家師尊。自從到了這兒,師尊大人那所謂“男人波瀾不驚的氣度”便蕩然無存。該不該提醒他?

他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垂目無視。

“本君的徒兒,何須魔神保護?”

白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五界中,實力代表一切。不替她提升法力,等于将她時時置于刀刃之間。”

“提升法力,怎可一蹴而就?”

“天界不可以,我魔界卻可以。”白宴轉向般若,目光微亮。

“你要她随你成魔?”

“只要能成為強者,是神是魔又有何妨?”白宴不以為然。“總勝過險境中苦苦求生!”

神君冷哼一聲。“自古捷徑多邪道。燕雀之身,平白多出高深法力,只能成為衆矢之的。贈她法力,不如助她養就慧眼明心,百煉成鋼。我要這五界無人不知般若之名,絕不是那任人擺布的籠中絲雀,而是自在遨游的天際鴻鹄!”

衆人屏息靜氣,竟都被這番言語震懾。般若不由得朝他看去,但見神君目光皎皎,昂首望來,似正立于穹蒼之巅,身後萬道光芒,驅散她心中層層疑慮,盡得光明。

“神君思量,本座的确有所不及。”白宴氣度優雅,略一颔首。“承蒙神君為我夫人苦心籌謀,實在難以為報。”

“夫人?什麽夫人?!”神君怒目相對,自然超脫的氣度全無。

“無月與本座是正式拜過天地的夫妻,難道神君不知?”

“她可不是方無月,是本君的徒兒般若!”

“是不是,可不由神君說了算。”

又來了。這兩人哪裏像宿世仇敵,倒像是歡喜冤家。般若無語地搖了搖頭,心中卻輕松了許多。

檀溪懷中的陳雅已不知在何時醒轉,兩人 都聽到了神君的那番話,此刻相顧無言。

“不做任人擺布的籠中絲雀……”陳雅微嘆一聲。“談何容易。”

檀溪凝望着陳雅,心中思緒萬千,各種念頭糅合又分散,終于形成一個堅定不移的想法。“所以人們都想要成為強者,只不過是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為他人左右。”

“五界中,最苦人間。凡人弱質,何談自由?我想明白了,這便是成仙的意義。”他的眉心一展,有靈光驟然而現。

陳雅輕輕一笑。“長雅君,恭喜。你得道了。”

窗外月影疏斜,傳來幾聲鸾鳥清越的鳴聲。

“元君已同仙鸾一同來接引新仙君前往天界。”陳雅側耳傾聽,神情格外溫柔。也許是因為檀溪飛升在即,她也不再掩飾自己的心意。“從今以後,與君相隔兩界,各自為生。還望君多珍重。”

兩人執手對望,纏綿不舍。

“其實要自由,入魔道不是更好?”玄鴉光嗤笑一聲。“瞧瞧這對小情人,可憐得很。”

衆人步出房門,正見不遠處仙雲袅袅,鸾鳥與南陳元君一同自天空踏雲而下,停在院中。這裏大人物太多,鸾鳥只能停在庭院遠處,不敢靠近。

陳雅退後,向檀溪折腰行了一禮。“仙君,請容熙兒為您跳最後一支舞。”

檀溪雙目濕潤,微微颔首,自腰間取下長簫,送至唇邊。

正是一曲“長相思”。

陳雅纖腰輕轉,旋身擺袖,舞出一段相思難償,一段情意刻骨,一段放手成全。

年少相知,數年別離,再度聚首,最終天各一方。與其說是天意弄人,不如說是有緣無份。只盼他日雲開月明,再續一段長相守。

一曲終了,檀溪向盤蒙神君恭敬地三叩首,轉身而去。

玉髓唏噓不已,以袖遮面,暗自拭淚。般若感慨萬千,原本以為今夜這不過是個擒賊之局,誰知賊被救走,真相再次被隐藏。而兩個大人物的鬥嘴,最終卻成就了檀溪的成仙之道。機緣造化,實在是不可預測。

陳雅仰首望着檀溪飛升的天際,終于哽咽不止。

“熙夫人。”般若站在她身側,輕輕開口。“今日蒙你舍身相救,此情般若謹記,他日若有機會,必竭盡所能,助夫人夙願達成。”

陳雅含着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默然點頭。

“鴉光,碧沅。”魔神白宴終于想起自己這兩個看熱鬧的手下。“準備啓程回百裏虛澤。”

“是。”鴉光連忙下跪領命,卻見碧沅一動不動,蹙眉不語。連忙向她眼神示意。

“主上,屬下還不能走。”碧沅跪下,卻說了這麽一句話。

“為何?”白宴面無表情。

“屬下不能說。”碧沅堅持己見。“求主上成全。”

白宴雙目微眯。

玄鴉光臉色一白,立刻替她求情。“主上,碧沅的确有苦衷。待此事結束,屬下願與碧沅一同領罰。”

“本座說過,別忘了你們的位置。”白宴手指輕展,卻被般若阻止。

“阿宴,等一等。”般若心如明鏡。趙寧生身上的情根未解,碧沅怎能放心回去?

白宴神情一暖,緩緩放下手。

“師父。”般若轉向盤蒙神君。“請師父為趙寧生解開情根。”

“有了麻煩才想到為師。”神君不滿地嘟囔。“解法倒也不難,叫你面前那三個魔,随便誰獻出臍內三滴血便可引出情根。”

般若一愣。鶴昔王後說的解法竟是真的,可是——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沒有。”

“多謝神君告知。”碧沅忽然開口,随即轉身朝屋內而去。

“碧沅!”玄鴉光知道她必定是去取血,連忙将她攔住。“萬萬不可!你成魔時日尚短,若取臍內血必定魂飛魄散!”

碧沅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堅定地掰開他的手。

“麻煩。”白宴微皺眉。“不過是個凡人。鴉光,殺了他,讓他重新輪回。”

玄鴉光為難,欲言又止。

般若也看得有些不解。她雖然知道趙寧生對碧沅而言非常重要,卻不知道碧沅竟能為他魂飛魄散。他究竟與她是何關系?

碧沅臉色蒼白,失态大喊。“不行!誰也不能動我的孩子!”

衆人皆驚。

玄鴉光眼中異色一閃,竟驀然出手,将碧沅點暈。

“鴉光?”白宴顯然已有些不耐。

“屬下這就去取趙寧生性命。”玄鴉光将碧沅輕輕放到一邊,快步而去。

般若趕緊要跟去阻止,卻被神君攔住。“玉髓,你去。”神君低聲吩咐。

“這……”

神君朝她搖了搖頭。“放心。”

34三四章 碧沅淚

玄鴉光和玉髓遲遲未歸,白宴忽地眼神微冷。

“竟然連本座也敢騙。”

神君幸災樂禍。“怎麽,魔神,你也有被屬下糊弄的時候?”

白宴拂袖不語。

“這也難怪,誰叫你平日對他們關注太少?”神君笑得很是開懷。“連本君都看得出玄鴉光對碧沅不一般,你身為他們的主上卻沒看出來,實在挺失敗。”

般若聽得糊裏糊塗。玄鴉光對碧沅有情意她明白,可他不是将碧沅弄暈,自己去殺趙寧生了麽?難道——

她忽然反應過來,朝趙寧生的房間飛奔而去。

趙寧生閉目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穩,神态安寧。他的眉間,靜靜地躺着一枚潔白的蘑菇狀物體,正是情根。

塌下,玄鴉光半倚在牆側,神态疲倦不堪,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年,那一頭烏發已轉為雪白,在鴉羽的襯托下越發觸目驚心。

總是輕佻地笑着的魔族青年,再無往日風采。

玉髓站在他身側,也早已驚呆,似木偶般僵立不動。“他,他取了自己的血——”

般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能為了他人犧牲自己,無論魔也好,人也罷,一樣值得尊重。

“鴉光……”

碧沅顫抖的聲音自般若身後而來。

玄鴉光立刻睜開了眼,看見滿面痛色的碧沅,滿不在乎地笑笑。“沒什麽大不了。別忘了,我可比你多活了幾千年,不過三滴血,我還受得住。”

“何必——邪魔之間,講什麽情誼?!你這算什麽魔?”碧沅又再次失了态。她撲向他身側,淚流滿面。

玄鴉光微笑着将她擁入懷中。“別忘了,赤鴉烏沅,形影不離。少一個算什麽?”

碧沅将頭埋進他的頸窩。“我又欠了你一回。”

“你記得就好。”玄鴉光撫着碧沅的頭發,唇角帶笑。“只可惜我變醜了。阿沅,你可不能嫌棄我。”

般若拾起趙寧生額頭上的情根,拉着玉髓出了房間。此時此刻,他們需要一些獨處的空間。

可憐趙寧生,又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當了一回“礙事的家夥”。

庭院內,白宴早已離開,陳雅也回了房。神君獨自一人負手而立,如白塔臨風,雲閣照水。般若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寂。

在過去的萬年時光裏,他就是這樣,獨自一人靜靜地守着須彌之海。離鏡有歸鏡相伴,檀溪有熙夫人相守,就連邪魔鴉光也有一個碧沅,那他呢?他是否也會覺得寂寞?

神君側過身,朝她與玉髓淺淺一笑。

“徒兒,到為師這裏來。”

他聲調輕柔,在這月下花前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蠱惑人心。

玉髓不由得上前一步,卻見神君眉頭一皺。“玉小二,不是說你。”

偏心的師尊!玉髓咬着牙委屈地抱柱子畫圈圈去也。

般若無奈往前,與他并肩而立。“師父,你早料到玄鴉光會自己去救趙寧生?”

“為師可什麽也沒料到。”神君輕笑望天。“他救與不救,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還在嘴硬。般若腹诽着,唇角也綻開柔柔笑意。

她本想問他,為何那些肺腑之言從未對她說起,但忽然又覺得不必問了。

他總是這樣,愛将好意藏于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外表之下,即使被誤會也從不為自己辯解,更不會說那些好聽的話來挽留。也許再也不會有這樣一個人,如他這般為她苦心籌劃,逼她艱難成長,教她忍耐痛楚,等她大放光彩,在她漸漸長成的時候抛出幾句酸溜溜的感嘆,雖然不舍,卻最終選擇退後,放她自由。

至于男女之情,有或沒有已經不再重要。他若愛她,她願以一身摯情相随;他若不愛,她便以一生敬仰相報。

“徒兒,自你走後,為師實在是寂寞難耐。”神君幽幽一嘆。“獨自一人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那邊抱柱的玉髓振臂疾呼。“師尊,你別忘了還有我和衆位師弟呢!”

神君眼神一冷。“抱遠點,別打擾為師和徒兒說話。”

玉髓垂頭喪氣地走遠,換了根柱子繼續畫圈圈。師姐是徒兒,我就不是麽……

般若心事已解,眼角眉梢掩不住輕松。“師父請放心,待徒兒将剩餘的神器取來,便回碧水陪伴師父。”

“當真?”神君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回答,臉上的神情驚訝中摻雜喜悅,罕見地顯出一分傻氣。

般若忍不住笑出聲來。

神君終于反應過來,掩飾地以袖遮唇清了清嗓,又恢複到一派清冷高貴狀。“徒兒這一回做得很好,令為師甚感欣慰。”

“只可惜素音被劫走不知所蹤,否則今晚結局也算完美。”般若遺憾地回答。

神君睨了她一眼。“你以為你不說,為師就猜不到素音是被誰劫走了?”

般若一怔,讷讷道:“徒兒只是還沒有把握,所以……”

“四翼的銀角金蚺是鬼界南明之淵的守護獸,你當為師不認得麽?為師能認出來,魔神自然也認得。”神君面露凝重。“魔神差點在這裏折損了兩個手下,以他睚眦必報的性子,鬼界怕是要倒大黴了。”

睚眦必報的是師父你吧?

般若的确認出了劫走素音的怪獸來自鬼界,但此事尚有蹊跷,所以并未聲張,誰想到魔神和神君都已心知肚明。魔神若真因此對鬼界出手……

般若不由得皺起眉頭。

“怎麽,徒兒擔憂鬼王?”

“徒兒只是怕鬼界動亂,與五界安寧無益。”

“魔神重出,五界怕是早已無法安寧。”神君瞟了她一眼。“其實徒兒既然與魔神有夫妻之名,為師看他對你也有些情分,若你親自去求他放過魔界,說不準他會答應。”

般若知道他試探自己,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卻正色道:“徒兒與魔神再無瓜葛,何談情分?此路恐怕不妥。”

神君滿意地點了點頭,唇角上勾故作遺憾道:“既然不妥,那就罷了。鬼界有難,為師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徒兒放心。”

月色正濃,靜夜綿長。兩人站在一起,忽然安靜了下來,不約而同地感到有些局促。

般若微垂着臉,在月色下的臉頰光潤如玉,有種無與倫比的美麗。神君的眼神,漸漸變得溫柔深幽,其中點點光亮勝過星芒。

“般若。”他忽然輕聲喚她的名字。“歸鏡鑄成後,你可願——”

半空中響起呼呼風聲,神君溫柔的神情頓時一收,化作惱恨。

“又來一個礙事的家夥……”他咬牙切齒。

“什麽?”般若也聽到了風聲,連忙轉頭四顧。“是誰?”

一陣大笑由遠而近傳來。金冠白靴的宣梧鳳王自空中翩然落下,一臉幸災樂禍。

“聽聞神君嫁徒,本王趕緊來湊湊熱鬧。”他故作驚訝地轉向般若。“怎麽,小般若跟神君這是在臨嫁前促膝長談麽?”

神君擺了一張冰山臉,卻絲毫沒有打消鳳王幸災樂禍的熱情。

“鳳王,其實——”般若想說明真相。

“其實你早就想快點嫁出去對不對?”鳳王一臉“我了解”的神情。“也難怪,跟着這麽個師父,誰都想逃。嫁了般若,走了檀溪,盤蒙兄你這回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誰是夫人誰是兵?

神君與般若臉上的神情不約而同地詭異了起來。

鳳王心情舒暢,大有種看着仇人終于吃癟的無比快意。

“盤蒙兄,別忍着,難受你就說,兄弟一場,大不了本王替你勸勸—— ”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般若正被這聒噪煩的頭暈,見世界忽然清淨,她驚訝地看向鳳王,卻見他神情僵硬,盯着某一處方向張大了嘴。

“芳-芳-芳——”

35三五章 呂芳兒

“放什麽放?”神君皺眉,與般若一同轉頭,只見碧沅扶着玄鴉光,緩緩而來。

“鳳王殿下,那是魔界的兩位魔使,玄鴉光和碧沅。”般若仔細端詳他的神情,有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在她腦中漸漸形成。

“魔使……魔使……怎麽可能?”宣梧王喃喃自語。“她明明就是芳兒……”

“呂芳兒?”神君迅速地反應過來。“這麽說——”他若有所思。

般若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碧沅是呂芳兒,那麽她的兒子趙寧生豈不就是鳳王之子?

宣梧回過神來的第一個舉動,竟然是飛快地躲到了盤蒙神君的身後。

般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宣梧讪笑一聲,又灰溜溜地走了出來。“近人情怯啊……”

碧沅早已看見了宣梧王,臉上卻無絲毫異色,從容不迫地朝盤蒙與般若略一颔首。

“今日承蒙相護,來日必定報答。”

說完這句話,兩人轉身便要離開。

神君和般若不約而同地看向宣梧王,只見後者臉色忽青忽白,最終是下定了決心般往前一縱,落在碧沅身後。

“芳兒!”

碧沅腳步微頓,卻也沒有回頭,随即繼續往前走。

倒是玄鴉光将她拉住。“阿沅。”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若是被鎖上了翅膀,鳥兒如何能夠飛上天空?是時候把你心上的枷鎖打開了。”

碧沅沉默了一會兒,終于轉過頭來。

“鳳王殿下。”

宣梧臉上的神情似悲還喜。“芳兒,真的是你?我找得你好苦……”

“有勞鳳王殿下牽挂。”相比鳳王的激動,她的語氣淡淡的,并沒帶多少感□彩。“如今既然見面,鳳王今後也不必記挂在心。”

宣梧一臉痛色。“芳兒,我知道你恨我——”

“鳳王殿下。”碧沅擡起眼望向他,毫不躲閃。“沒錯,我的确曾恨過你。我恨你失約,恨你薄情,恨你隐瞞身份。”

宣梧急忙辯解。“你聽我解釋……”

“不必說了。”碧沅忽然微微一笑。“理由如何,早已不再重要。鳳王殿下,我恨了你二十年,夠了。如今我已不再怨恨,因為我的心中有了值得我珍惜的人。對你的怨恨已化作塵埃,對你的情意亦然。”

宣梧蒼白着臉,一言不發。

他忽然想起當年在長邺初遇,她挽着雙髻,笑容天真,如同一頭小鹿撞進他的懷裏。那一剎那的心動,令他在長邺停下了腳步。

滿心滿眼都裝着他的少女,終究已轉身而去。是誰令她眸染風霜?是誰令她笑容不再?又是誰,令她再度煥發神采?

他知道此刻,任何話都顯得蒼白無力。從未有過的心痛正在侵襲,仿佛有只無形的大手正将他的心緊緊擠壓,接近破碎。

他曾想過,若能找到芳兒,他一定要好好彌補她受過的苦,無論她有任何要求,他都可以為她做到。然而最終她要的,只有他的放手而已。

“趙寧生,他是你的兒子。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想辦法保護他。”

說完這句話,碧沅轉身,與玄鴉光相攜而去。

遠方的天際,漸漸露出一絲魚肚白。這個不尋常的夜晚終于過去,趙宅裏的人們漸漸蘇醒過來,開始為今日的婚禮忙碌。

然而人們很快發現,新娘失蹤了。新郎摸着腦袋,一臉莫名。這場婚禮注定了只是一場鬧劇,趙家要如何應付,那是他們的事了。

雲上宮。般若将手心中的情根展示給鶴昔王後。

“王後殿下的承諾是否還算數?”

鶴昔王後盯着那一枚潔白的情根,半響終于綻開一個柔和的笑容。

“本宮說過的話,自然算數。”

她從脖子上的項鏈中取下一顆藍色小石頭,遞給般若。“帛山石,如約送上。”

般若将帛山石對着日光一照,殿內忽地藍光大盛。藍光中似有千百只仙鶴翩翩起舞,其情其景美輪美奂。

的确是真品。般若滿意地收起帛山石,将手中的情根往鶴昔王後面前一送。

鶴昔王後伸手欲接,卻見她手心忽地一握,再打開時,情根已成碎末。

“哎,怪我不小心,實在抱歉。”話雖如此,般若臉上全然不見愧色。

“你這是什麽意思?!”鶴昔王後神情愠怒。“竟敢當着本宮的面毀壞鶴族的寶物?”

般若悠悠一笑。“殿下言重了。其實殿下根本不在乎什麽寶物,又何必裝模作樣?”

鶴昔柳眉微蹙。“你究竟想說什麽?”

“一定要我說得那麽清楚麽?”般若定定地望住她。“借刀殺人的伎倆,娘娘實在精通得很。只可惜非但沒除去心腹大患,反而令真相大白于天下。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想必殿下此刻心情不大好。”

她早已懷疑鶴昔王後正是幕後主使,最後素音被鬼界金蚺所救也證實了這一點。鶴昔與鬼界安荷交好,想必是安荷怕素音供出鶴昔,特意前來相助。只是她一直不明白鶴昔對碧沅下手的動機是什麽,這才遲疑不決。知道碧沅的身份後,般若心中的一切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知道鶴昔王後心機如此,般若甚至懷疑當初鳳王大醉失約,呂芳兒被趕出家門,這一切是不是都跟她有關。于是般若便打定主意不再将情根歸還給鶴昔,怕這寶物落到她手裏,又被拿來做壞事。

鶴昔眼中殺機一閃,被般若敏銳地察覺。

“怎麽,想殺了我?”般若輕笑一聲。“在這雲上宮殺我,還得人不知鬼不覺,怕是沒那麽容易。更何況……”

她嘲諷地看着鶴昔。“與其費心思量如何對付我,不如好好想想怎麽應對鳳王的懷疑吧!”

鶴昔臉色一變。

宣梧王雖然遲鈍了些,卻不是笨人。碧沅臨別時那一句要他保護趙寧生的話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再加上有個心思通透的盤蒙神君從旁提點,怕是宣梧王此刻已意識到了某些真相。只是暫時沒有證據,一切只能是懷疑而已。

但對于鶴昔而言,那一點懷疑已經足以摧毀她之前的種種設計。

想贏得鳳王的心,已變得難上加難。

般若看着頹然坐下,神情千變萬化的鶴昔,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情之一字,能傷人,能殺人,能輕而易舉地颠覆一個人的內心。

“奉勸你一句,別再妄圖對趙寧生下手。”般若轉身離開。“玩弄心術者,終将作繭自縛。”

36三六章 鬼界難

自魔神蘇醒以來,五界中人惴惴不安終日擔憂的事終于成了現實。魔神自立為帝,成為真正的魔界主宰。座下七位魔使随之複出,被封為魔界七王,至此,魔界正式拉開了與天界對峙的序幕。五界之中,人鬼兩界向來處于中立,然而自南明花妖族滅族之後,妖界僅存的兩只王族太何狐族與炎地孔雀族卻相繼向魔神示好,表明了妖界的立場。

對于魔界新封的這七位魔王的身份,般若百思不得其解。七位魔使,赤煉,花尋春,玄鴉光,碧沅,銀重華,加上一個娥凰神女,一共也就六個,哪裏來的第七個?

盤蒙神君似乎知道些什麽,卻故意賣着關子不肯說。她若是問得緊了些,他便裝模作樣地嘆口氣,說徒兒你對魔界的事如此好奇,莫非還對魔神念念不忘?難不成還想去魔界做個魔後魔妃?般若每每被他如此搪塞,只得放棄追問,心中的疑惑卻并未消散。

玉髓最近也很不好過。素音下落不明,孔雀王不聽他的勸告向魔神投誠,他身為盤蒙神君的弟子,只能與自己的親族劃清界限不相往來。然而天魔兩界遲早有一天要兵戎相見,到時候難道叫他對自己的親人舉起刀鋒?他矛盾糾結,終日沉默寡言。

般若将他這番變化看在眼裏,不免十分擔憂。她雖對他心中糾結之事愛莫能助,卻知道素音身在鬼界,如果能将素音帶回來,對玉髓而言也可稍作慰藉。經歷了情根一事之後,般若明白自己實力尚且薄弱,行事決不可莽撞。她要等待一個機會,以确保一舉成功。

所幸這個機會很快便來了。

正如盤蒙神君所料,魔神稱帝之後,鬼界立刻便倒了大黴。

鬼界之東的溯海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只兇惡無比的巨大怪物。那怪物有九頭四鳍十二尾,渾身披滿堅硬的赤紅色鱗甲,九個頭都有不同的能耐,四鳍強壯有力,在溯海中穿梭,來去自如。

溯海本是鬼界的靈氣之源,這怪物整日在溯海中出沒,在溯海中施放劇毒,再加上怪物那十二尾帶着猛烈的陽罡之氣,正好壓制了鬼界的玄陰之氣,靈源被污,靈氣被制,鬼界被這怪物搞得烏煙瘴氣,人心惶惶。鬼王派去不少鬼将鬼兵,都被這怪物吞了個一幹二淨,偌大鬼界,竟無人能對付這只怪物。不少勢力趁機蠢蠢欲動,意圖令鬼王的統治分崩離析,鬼界已是危在旦夕。

雲上宮內,宣梧鳳王正在閱讀羽族奏簡。鶴昔王後從容而來,向鳳王折腰行禮。

“不知殿下召見臣妾,有何要事?”

鳳王埋頭看簡,看也沒看她一眼。“鬼界大難,王後可有耳聞?”

鶴昔王後心下一跳。安荷王後早已派人來求助,然而她與鳳王不睦,若她前去勸說鳳王只怕會起到反效果,所以她按兵不動,暗地裏在天界斡旋,促使幾位真君神将勸說天帝出兵相助。只是鳳王喚她前來是何用意?

“略有所聞。”

“天帝剛剛傳了旨意,命我羽族派兵相助。”

鶴昔王後放松了心情,唇角微勾。

鳳王擡頭,瞥了她一眼。“聽聞王後與鬼後交好?”

“是。”

“既然如此,我羽族更要鼎力相助才好。”

鶴昔更加歡喜。“多謝殿下。”

鳳王笑了一聲。“本王已經決定,由鶴族全力負責此事。王後與鬼後是好友,由你的親族相助,最合适不過了。”

鶴昔的臉色驀然蒼白。“殿下,這-這恐怕不妥,請殿下三思!”

“哦?有何不妥?”鳳王的手指點着桌面,一下一下,似乎敲擊在鶴昔王後的心上。“王後不想讓鶴族在羽族立功麽?”

她當然想,可是這一回鬼界的那個怪物非常不好對付,整個鬼界沒人是它的對手,更何況小小鶴族?這麽一去,不是送死麽?

“鶴族自古以來隐修于帛山,全心專注于煉藥修神,實在不擅戰鬥,難當此重任!”鶴昔心思百轉千回,已知道鳳王是有心要她難堪,卻也只能硬着頭皮求情。

“王後何出此言?鶴族的确不擅戰鬥,不過心智計謀卻是一等一的,這一點,看王後就知道了。”鳳王冷笑。“王後就不要謙虛了。”

鶴昔渾身僵硬,痛楚地閉上眼。須臾之後,她緩緩地雙膝跪地。

“殿下,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錯,是臣妾算計了碧沅和般若,試圖置她于死地。”她睜開眼,神色決然。“臣妾不想為自己辯解什麽。大錯已鑄成,殿下要如何處置臣妾,臣妾毫無怨言,只求殿下不要遷怒鶴族。”

她忽然承認了一切,反而令宣梧王一愣,不禁有些犯難。

要怎麽處置她?她畢竟是天帝賜下的王後,按照慣例,除非是犯下背叛天界這樣的罪過,才能由天帝宣布廢後。不能廢,還能有什麽其他的懲罰?難不成鞭撻一頓?或是無關痛癢的禁足?

鶴昔王後長嘆一聲。“大婚那夜,碧沅闖進清音殿,臣妾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臣妾擔心殿下找到她後,王後之位終将動搖。臣妾可以不做王後,鶴族卻不能沒有羽族王後的庇護。所以臣妾狠下心,動了殺機。為了鶴族,臣妾已做了太多錯事。”

鶴昔很聰明,她知道此時訴說情意非但沒有意義,反而會引起鳳王更大的反感。因此她只字不提對宣梧的情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