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7)
記憶之外,她隐約還記得自己曾托生人世,也在人間與阿宴成過一次婚。可宇文蒙所說的話,她聽上去似乎也有些熟悉,不像作假。
白歸頓時進退兩難。
“宇文公子。”
“你以前都喚我‘蒙蒙’。”宇文蒙露出委屈的神色。
蒙蒙?白歸感到一陣惡寒。
“前塵往事已矣,就算是我辜負了你罷。”白歸垂首,捏着自己的手指。“但要我背棄與阿宴的婚盟,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他就那麽好麽?”宇文蒙哼了一聲。“若待你真心,為何不将實情相告,反而趁虛而入?”
“阿宴曾說起往事,然而我不想再與前事有所瓜葛,所以不曾追根究底。”白歸皺了皺眉。她似乎一直很抗拒追究前事,是因為有什麽令她不願憶起的片段隐藏其中嗎?若真如宇文蒙所說,他倆情深似海,她又怎會不願想起從前?
“你說——你我互許終身,可有憑據?”
“當然有。”宇文蒙篤定地說。“你知道我喜愛這些寶物,不惜以身犯險為我四處搜尋。比如這方蓮花臺,便是你自淩波湖底為我找來的。為了取得蓮臺,你的手指被燒傷,令我心疼不已。”
白歸聽着,越發覺得的确有那麽一回事。原來自己習慣性地收藏寶物,竟然是為了把它們送給宇文蒙麽?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心跳如擂鼓。
“事已至此,我也不好為難于你。”宇文蒙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既然你不願休夫,那至少讓我跟随在你身邊,也好稍稍慰藉相思之苦。”
兩人回了落烏鎮,尋了一家客棧住下。經此交談之後,白歸心中充滿了對宇文蒙的愧疚,自然再也沒有了獨自逃走的意思,反而事事為他考慮,只想着要如何彌補對他的傷害。
她正在房中苦思冥想,哪裏知道此刻宇文蒙卻已獨自出了客棧,走到一處僻靜的茶館坐下,靜靜等待。
沒過多久,他身前便多了兩人,正是白歸之前在樹林中遇到的玉髓和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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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神情激動,宇文蒙卻依然一派從容。
“師尊大人!”玉髓尾随白歸,卻沒想到白歸竟與師尊大人同行。“師姐她究竟——”
宇文蒙飲了一盞茶,才不緩不急地說:“她已不再是你的師姐,而我也不再是你的師尊。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不必強求。你與素音,只管回妖界,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便是。”
玉髓與素音含淚拜別後,宇文蒙放下茶杯,輕輕笑了一聲。
“重生之後恍如隔世,你是如此,我又何嘗不是?然而你真以為這樣就可以從我身邊逃走嗎?”
第二天一大早,有數人快馬加鞭來到客棧,找到白歸後,立刻恭恭敬敬地向她作揖行禮。來人是楚王的親衛,特地前來請神醫白歸為楚王治病。
自從兩年前,景方君承繼了楚王之位後,身體一直十分健康。哪知一月之前忽然病倒,就此昏迷不醒,禦醫束手無策。符藍王後命人四處尋訪,終于找到了神醫白歸的下落,連忙派出親衛來請。
白歸很是納悶,自己才剛到這個鎮,怎麽就讓他們給找着了呢?
她自然不會知道,一切只是因為符藍夫人身邊有個宣于簡。
對于楚王親衛的請求,白歸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普通人也就罷了,楚王可是人界位高權重的人物,若是救了他,勢必影響人間的運勢,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然而楚王親衛卻很是執着,直接在她房門跪了下來,怎麽也不肯走。
宇文蒙在一旁看了半響,轉了轉眼珠子,踱到白歸身旁道:“據我所知,兩年前楚王還是王子時,曾遭遇死劫,後被鳳王天命羽所救。”
“那又如何?”白歸忽然反應過來。但凡被天命羽所救的人,必定長命百歲,病痛不擾,百毒不侵,可楚王卻怪病纏身,必有蹊跷。
盡管如此,白歸依然不想參與其中。她畢竟是魔界的帝後,若貿然插手人界的事,難免會惹來麻煩。見她如此,宇文蒙也沒有堅持,兩人正打算悄悄離開時,又有數人縱馬而來,為首的是一名披着鬥篷,身形矯健如飛燕的綠袍女子。
女子縱身下馬,解下了鬥篷,露出一張銀月般光潔美麗的臉龐。看見白歸之後,她毫不遲疑地快步而來,竟在她面前半跪而下。“求神醫救救我家王上!”
見她如此,周圍的親衛大驚失色,連忙前去攙扶,卻被這女子給擋了回去。
女子身後站着一名皺着眉頭的青年男子,正是宣于簡。
“這位是符藍王後。”宇文蒙在白歸耳畔低語。
符藍王後自然是認得般若的,然而宣于簡早已将白歸的身份和失憶的事實一一告知,也告訴她唯有如今的白歸才能救楚王,她自然毫不遲疑地親自趕了過來,來得正當時。
般若對符藍夫人的好感還保留在白歸的潛意識裏,見她如此,自然再也難以推辭,只好答應跟她返回都城長邺。宣于簡朝宇文蒙丢了個感激的眼神,宇文蒙坦然接下。
哪知白歸看見病卧在床的楚王之後,卻是重重地皺起了眉頭。
“楚王陛下,恐怕并沒有生病。”
62六二章 重華怒
楚王陛下沒有生病,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為魂魄離體。
白歸的生之力能治療一切病痛,卻無法喚回離體的魂魄,她将這些告訴符藍王後之後,卻見她絲毫也不意外,只是與宣于簡對視了一眼,似乎另有深意。
白歸有所了悟,語帶愠怒道:“你們早就知道了陛下的真正病因,還來找我做什麽?”
符藍王後連忙向她解釋原委。
原來楚王陛下的魂魄,正是被鬼界的安荷女王命人給拘走了。
魔界勢力日益龐大,連天界也不得不向魔帝示好,鬼界再無憑依,而安荷女王曾與魔界結下殺夫之仇,當然不可能向魔界低頭。于是她思量之下,欲與人間皇者聯手對付魔帝。
然而符藍王後與楚王商議之後,卻覺得目前并不是出手的最好時機,于是婉拒了安荷女王的提議,誰想到女王竟拘走了楚王的魂魄,以此要挾符藍王後,要她使用皇者之劍召喚東方白巫族,助她共抗魔帝。
符藍王後不想為他人所脅,又擔憂楚王的情況,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了曾與安荷女王交好的白歸,希望她出面調停,讓女王交出楚王的魂魄。
然而與安荷女王交好的是般若,而不是白歸。她正在猶豫時,宇文蒙卻搶先一步,替她應了下來。白歸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卻依然一副毫無所謂的樣子,還勾着唇朝她眯了眯眼睛,令她心裏一顫移開了眼睛,诘問的話自然更說不出口。
安荷女王再一次來到楚王宮時,面對她的人便換成了白歸。看見白歸的那一瞬間,安荷王後竟難掩激動之色,蹬蹬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般若,你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裏?”
白歸讷讷無言,只聽得安荷女王說起別後種種,不知該作何反應。安荷女王見她如此,狐疑地将她看了又看,确定沒有認錯人之後才打消了疑慮。
白歸将勸解的話一說,安荷的神情便顯得有些為難和窘迫。
“般若,你有所不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對付魔帝的辦法,哪知這人間皇者卻絲毫不肯配合,怎不叫我着急?”她嘆道:“綁走楚王的魂魄本是下策,我也實在無可奈何,才做了這等糊塗事。”
對付魔帝的辦法?白歸雙目一閃。“什麽辦法?”
安荷露出神秘的笑意。“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從鬼族禁地得到了這個辦法。魔帝他本是源自一面法力強大的遠古神鏡,只要使用另一面與之相生相克的神鏡施以鬼族秘術,便能克制甚至消滅他。”
“那又如何?”白歸挑眉。
“你可聽說過魔帝帝後?聽說她便是那一面神鏡的化身。”安荷喜滋滋地握緊了她的手,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僵硬。
“就算是,你怎麽知道她會幫你對付她自己的夫君?”
“不用她情願,我自有辦法。”安荷篤定地說:“只不過這辦法需要借助人界東方白巫族的力量,所以我才不得已求助于人間皇者,沒想到她竟然不肯答應。”
白歸皺眉。“為何一定要對付魔帝?至少現在他還沒有做什麽妨害五界的事不是嗎?”
安荷用異樣的眼光看了她一眼,憤憤道:“難道你忘了,魔界曾放九嬰獸來鬼界溯海的事情了嗎?那一次我們損失了多少人民,更別提我的夫君臨谷也在九嬰獸手上喪生。此等仇恨,我和鬼界的人們絕不會忘記!”
白歸沉默了一會兒,讷讷道:“但如今符藍王後并不願意相助,若你再以楚王的性命相脅,她很可能會動用五大族的力量與你對抗,這樣的局面又有什麽好處?不如先放了楚王的魂魄,再徐徐圖之。”
安荷搖頭道:“如今正是個最好的機會,聽說魔帝正在準備大婚,想必這個時候魔界的防備最為松懈,若不趁此……”
白歸已經聽不見她後面的話了。她腦中被“大婚”兩個字填滿,震驚得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大婚?!阿宴他難道真的打算迎娶天界的公主了嗎?
最終安荷還是同意了釋放楚王的魂魄,正如白歸所說,符藍王後個性剛強果決,并不會甘于受人威脅,在這個時候與符藍王後結怨并無益處。其實安荷心中也明白這一點,借此機會便賣了白歸一個面子,将來也好再與人界共謀大事。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口口聲聲要對付的魔界帝後正是她視作好友的白歸。
魔界的百裏虛澤,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一派明紅光彩照人,終于迎來了難得的熱鬧。魔帝白宴并不是愛熱鬧的人,然而這場婚宴來得如此氣派,充分說明了魔界對于這場聯姻的态度。
白歸俯身藏在一顆巨蚌之中,将一切盡收眼底。黑暗之中,她憤怒得按捺不住離去的念頭。自家夫君另娶他人,甚至沒有知會她一聲。這樣的姻緣,不要也罷。
然而片刻之後,她又冷靜下來。為何阿宴另娶他人,充盈在她心中的卻是不受尊重的憤怒,而不是愛人移情的傷悲?為何她下意識地選擇離開,而不是去問個清楚?
難道真要休夫再嫁?
她突然想到了宇文蒙,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起他實在很尴尬,然而她一時不察,竟漸漸地想出了神,胸口的憤怒也沖淡了不少。
她想起他帶着幾分熟悉的眉眼,漫不經心的神态,慵懶的語調,還有叫她“恩人”的時候,那帶着幾分神秘笑意的溫柔眼神。被那樣的眼神注視着,就像置身溫泉,可以放松身心卸下防備,溫泉水有時熱有時涼,卻從不會令她不适。
阿宴看她的時候,也很溫柔。應該說,能夠讓他溫柔對待的,天底下只有她一人。然而那樣的溫柔,如同陽光下的潭水,溫和平靜,卻少了幾分熱度。
魔族中也有不少情深意篤的夫妻,比如玄王鴉光和他的王後。她曾不小心撞見他們在月下擁抱追逐,那肢體交纏之間散發出的火熱愛意,四目對望之間灼灼燃燒的深情,令她忍不住回首凝望。阿宴與她之間從不曾有這樣的互動,至多不過是額頭上的一個輕吻而已。
與其說是夫妻,他們之間的感情更像是兄妹,有關懷,有尊重,有信任,有默契,卻唯獨沒有熱情和愛意,甚至她從銀重華身上感到的愛意都比阿宴要多得多。
銀重華,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銀發少年,如同一把熱烈燃燒的火焰,令她望而卻步。
她嘆息了一聲,把下巴擱在手臂上。事已如此,她不如去找阿宴将一切說個明白。走也好留也罷,他與她這萬年來的默契不該就此斷送。
巨蚌忽然震動了一下,蚌殼被人掀開,強烈的光線令白歸下意識地擋住眼,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蚌殼重新合上,她身側多了一個滾燙的身體。
“你預備在這裏躲到什麽時候,我的殿下?”
這聲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伴随着略略急促的呼吸。
“重華,你不能在這裏。”白歸皺了眉,往旁邊挪了挪。
“為何不能?”銀重華輕笑一聲,笑聲中似帶着無窮的惱怒和憤恨。他忽然伸手,将白歸的手臂用力一拉。“我受夠了!他一定是故意這麽做,想讓我死心嗎?沒那麽容易!”
白歸一愣。“什麽意思?”
銀重華并沒有回答她,只是将額頭埋進她的肩窩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歸正要使用法力,卻聽見他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不會放棄的,你要記得。”
說完這句話,他驀地松了手,蚌殼一動,他已不知去向。
白歸在蚌殼中愣了半響,終于定了定神,推開了蚌殼。
蚌殼外,站着一位妖嬈的青衣女子,見她出來,睜大了眼睛。“你回來了?剛剛那個是銀重華吧?你們兩個在這兒做什麽,該不會——”
她的神情頓時變得十分蕩漾。“做得好啊,這世間敢給魔帝戴綠帽子的大概也只有你了……想想就很激動啊!”
“青姬!”白歸無奈地揉額。“我們什麽也沒做。”
青姬一臉失望的表情。“不會吧?那麽好的地方,太浪費了啊!”
白歸白了她一眼。
“話說,這一回去人界,有沒有碰上什麽特別的人?”青姬試探地看她。“有沒有想起什麽過去的事?”
“沒有。”白歸跳下蚌殼,整理儀容,朝魔宮的方向走去。
“真沒有?”青姬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點兒也沒想起來?”
“沒有。”白歸微微一笑,看向眼前鋪天蓋地的喜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