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晉王
作為宴席的主角,這樣的場合是免不了和皇帝直接對答的。皇帝贊了餘慶元的文才,問了背景籍貫,餘慶元有所準備,只回答了問題,加以誠惶誠恐的自謙,再表了忠心,毫無驚人之言,也沒出什麽疏漏。皇帝見她無意表現,想着年輕人故意收斂鋒芒也不足為奇,就轉而和其他新科進士說話,對江探花的态度尤其親切熟稔。江錦衡也不多客套,席間高談闊論,倒像是有意炫耀,要讓狀元也落了下風一般。餘慶元雖對這态度并不認同,但聽他講話确有十分才華,又知其顯貴背景,乃是花團錦簇中長大,就覺得如此這般也是自然,只笑眯眯的聽着,不時點頭與身邊的魏傳胪小聲恭維幾句,不知不覺間,就已酒過三巡了。
餘慶元定定神,發覺席間氣氛已松散許多,一輪明月正斜挂天邊,樂聲隐隐,樹影疏朗,酒香撲鼻,美味令人垂涎,在座者多為春風得意而來,亦想盡歡而去,端的是一場盛世歡宴,連不情不願而來的她都被這光景所感染。許多人不時向她投來打量的目光,亦有人上前敬酒,她只頻頻舉杯微笑,也不多言,自謙的話說了數十遍,風頭不僅遠不及江錦衡,甚至落在了沉穩鄭重的劉琦之下。
劉榜眼貌不驚人,也并不擅言辭,但從席間對答來看,倒是個博聞強識、胸中有溝壑的才子,絕非酸腐之輩。劉琦向她敬酒時,因對方年長許多,餘慶元不免感到格外惶恐一些。
“餘狀元年少英才,能與餘賢弟共事,為大燕盡忠,實乃劉某之幸也。”劉琦晃晃手中酒杯,已是先幹為敬。
“劉兄謬賞,折煞愚弟了。”餘慶元也不多言,只悶頭喝酒。
劉琦面色無波,繼續親切的攀談:“餘賢弟乃梁州人士,可是梁州餘府一支的?”
原來劉琦籍貫連州,和梁州緊鄰,梁州餘府富甲一方,他會知道也不為怪。餘慶元笑道:“劉兄果然博聞,只是愚弟福薄,已無親眷在世,據說和餘府祖上是有些淵源的,但只是遠房的遠房,如今便只是本家罷了。”
講這番話時餘慶元有意做作,只把那自憐身世,觸景傷懷又要極力掩飾之态演了個十成十。劉琦何等通透,知他不欲多言,忙用連梁一代逸聞風土岔開話題,二人聊得盡興,直到被上首的皇帝打斷。
“今夜新科才俊濟濟一堂,言辭間皆心懷大燕的江山社稷,朕懷甚慰。可這月朗風清的良宵,切莫讓朕拘着了諸位的才思。策論啊折子啊什麽的朕天天看,詩詞歌賦這些名士風流的東西,卻沒人給朕過眼,不如諸位以詩會友,就詠這明月可好?”
衆人諾諾稱是,有那詩文好的進士,神色間已是摩拳擦掌。餘慶元暗自叫苦,詩詞歌賦上她雖讀了不少,但寫作全未下過功夫,她雖聰明,但非奇才,若雙管齊下,必然決無可能年紀輕輕就考中狀元。今日論起時政她本就掩了鋒芒,再做出不通的詩文,加上江錦衡的屈居榜眼,自己怕是要坐實了水貨狀元的名號,如今對她來說,比注意力更壞的,只有負面的注意力了。
餘慶元惶然之際,面前已擺好筆墨紙硯,想見皇帝要試各位的詩文,是早就準備好的。她深深呼吸,排除雜念,舉頭望月,想那詩詞一類,不似八股可苦讀習得,哪怕是雕詞煉字一派,也需得有感而發,傾注心力,如今情形,也只有把這金科玉律放在心上,放手一試了。
她低頭研墨,拿起筆,再看一眼月亮,下筆寫道:
望月休懷古
昔人謂何求
流年無良策
情思亦綢缪
這四句半通不通,卻是她穿越以來的真情流露——旁人想着和異地親友或古時先賢共賞一輪明月,她是指望着月亮給後世親友帶個話啊!餘慶元酒量不好,雖然一半的酒被故意灑在了袖袋裏,但夜風一吹,喝下去的也足夠她上頭的了。酒精作用下,她竟被自己寫得感慨萬千,索性長出一口氣,鼓起腮幫,歪着頭接着寫下:
銀輝鑲水鏡
桂枝映西樓
能與後世語
凡夫俱白頭
寫好後她署下日期和名字,越看越滿意。雖然和別的比肯定算不上佳作,但自己已經盡力,一時間再想不出更好的了,加之剛抒發了情感,胸間仿佛出了一口長氣一樣暢快。她覺得開心,又不敢笑出來,只把眼睛眯着,嘴角也勾了起來。
大家都寫成後皇帝教每人吟誦,先是二甲諸進士,文筆立意皆頗有亮點,再按探花、榜眼和狀元的順序展示,餘慶元和席間衆人都曉得這就是今夜的高/潮了,就都斂了面上的表情,靜悄悄的等着。江錦衡作了一首七言律詩,風格正是走了用字神出鬼沒一派,華麗卻不刻意,聽得人時時驚心,只覺才華逼人。劉琦的七言絕句嚴謹精悍,遣詞用典無一不雅,沒有長年的積累是萬萬做不到的,大家都道他學問好,才華斂在學問裏,方顯得更好。餘慶元只道自己比不上人家,反而不怯場,也朗聲讀出來自己的詩。她的話音剛落,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思緒就被一個由近及遠,向宴席中心走來的聲音打斷了。
“好一個望月休懷古!狀元好文才!”
餘慶元覺得那聲音有些熟悉,不待她張望,來人就已經走到面前,定睛一看,還是着一襲白衣,竟是隆福寺和她一起圍觀辯論的那位公子!
認得他的衆人欲拜他,他先俯身拜皇帝:“父皇恕罪,兒臣來遲了。”皇帝臉上毫無愠色,反而笑道:“明瀾,起來吧。”他一邊作起立的手勢,一邊朝大半一頭霧水的新科進士席上介紹說:“諸位,這是晉王,朕的三皇子。”
朱明瀾朝進士席叩拜的衆人拱了拱手,繼續和皇帝說話:“兒臣遲到當罰。”他伸手,宮人遞上酒,他連喝三杯,未待旁人接話,又徑直走到餘慶元的面前,給她和自己都斟滿:“餘狀元的問策文章本王昨日拜讀,對狀元之才早就心向往之,今日得見,難得人才和詩情也是一等一的,本王敬慕無以為表,就敬狀元一杯罷。”
餘慶元心道這鴻門宴好不容易快熬到頭了,竟平地跳出個大麻煩!她一邊說些自謙之辭,一邊不敢怠慢的喝了那杯酒,喝得急了,雙頰飛紅,擡頭見朱明瀾正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狹長的鳳眼裏有三分薄怒,三分玩味,三分嚴肅,顯得一張冷冰冰的俊臉格外生動。餘慶元瞧着月光燈影下豐姿無雙的晉王,捧着酒杯,一時間竟呆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