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物換
☆、物換
彌生心裏裝了事,回去的路上人沉寂下來,坐在車裏木木的。扭頭看着窗外,那點疏離的樣子,仿佛憑空在兩人之間劃了道鴻溝。
她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想法,俨然是被遺棄後的恨海難填。所以他靠近時,她很有些排斥。
慕容琤早就發現了,依然試圖拉她的手。她讓了讓,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他甚感不悅,枯着眉頭道,“這是做什麽?哪裏不滿意說就是了,何苦這樣!”
彌生本來就不是個強硬的人,歪着腦袋磕在車位圍子上,郁郁道,“學生不敢有什麽不滿意,夫子別多心。”
“是麽?”他說,索性靠過去,肩頭和她的肩頭挨着。再觑了觑,一把将她摟在懷裏,“快說實話,否則我可要親你了。”
彌生不吃他那套,抗拒的推開他。實在堵憋的難受,不知道他是什麽想法,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只有自己生悶氣。
她一直是溫馴沒有脾氣的,現在這樣抵觸,讓他恍惚生出不祥的預感來。他想她真的是長大了,懂得分析了。今天的經歷對她造成了沖擊,是他做得太明顯,傷了她的心麽?不管怎樣都不是他的本意,他要怎麽樣壓抑自己,才能裝出他慣有的清正平和來。她不懂他,也不能理解他。也許她覺得大王二王都是善性的人,只有他心機深沉,工于算計。其實不是,他們的嗜殺不在她面前展現,因為慕容家的男人都有兩張面孔,她所看到的,僅僅是她喜聞樂見的。直率也好,儒雅也好,如果他是淺愛,完全可以像他們一樣僞裝。正因為愛得深,愛到骨子裏,才願意敞開胸懷讓她看見真實的他。
已經到了日暮,辇車裏的光線黯淡。她的臉隐藏在陰影裏,他看不清,非得要眯起眼來。他有隐憂,也感到陌生的恐懼。探前身子再次去攀她,又不敢造次,彼此間忽然起了一堵高牆,不像先前那樣親密無間了。
她的手撐在隐囊上,他戰戰兢兢撫摸她的手指,用哀懇的聲音喚她,“細腰……”
彌生心口一撞,突然有些想哭。這個念頭來得沒道理,轉瞬竟然真的洇洇落下淚來。這一傷感就沒完沒了了,肩頭聳動着,背過身裹着袖子擦臉。暗裏也嗟嘆,真是個傷春悲秋的年紀呵!
他顯然是被驚着了,到底是通透的人,她心裏的顧忌他也能猜着七八分。眼下看來,這點私心野心就像過重的家累一樣纏在身上,纏得他不耐煩,真恨不得能抛開,拿他的立地成佛來安慰她。可是過了今天還有明天,明天他只怕沒有信心再說同樣的話,所以還是繞開的好。
她低着頭,長長的束發垂在另一側胸前,露出這半邊白膩的頸項。他管不住自己,已然習慣了親昵的碰觸,簡直就像上了瘾,仿佛她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們是擁有兩個思想的共同體。
他把嘴唇印在那片皮膚上,她縮了縮脖子,低低咕哝着,“別這樣。”
他聽了不太高興,“為什麽?”
彌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在裝糊塗。她回過臉凄然看着他,“夫子,你對我有幾分真心?”
Advertisement
他動作一頓,彼此間的空氣變得緊張起來。他往後靠,脊背頂在圍子的棱木上,“這話你不該問,問了我會生氣。”
彌生氣鼓鼓的瞪着他,“你生氣又怎麽樣!你生氣,難道我就高興麽?”
“你是榆木腦袋。”他說,“我對你好不好,你自己感覺不到麽?”
她長長嘆了口氣,“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咱們……”她忖了一會兒,想找出個恰當的比喻,可是心緒亂成了麻,完全找不到切入點。她艱難的比個手勢,“才剛皇後說了要我的庚帖,要給咱們各自指婚。我很擔心,唯恐旨意出來了,少不得南轅北轍。”
這是一定的,因為師徒的名分在那裏。他沉默了下來,頓了頓道,“容我再想想法子,實在不成,我去同皇後說。”
他這麽一表态,彌生反倒有所顧忌了,“夫子是聖賢,我不能帶累你的前程。”
他靜靜看着她,“再做聖賢,連最愛的人都要弄丢了。”
彌生吃了一驚,她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她是他最愛的人麽?她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他一向都雅,如今逼得他耍肉麻,她愧怍之下又覺得難為情。只是太快樂,這樣簡單的一句,于她來說已經足夠支撐好久了。她心軟,固執起來雖然也放刁,愛無理取鬧,但大多數時候也曉得深明大義。他越是這樣,越是對比出她的狹隘來。
“我沒有要逼你的意思。”她期期艾艾的說,“我只是不願意你娶別人。”
他淡淡的笑,“我知道,所以為了你,要我放棄登極之志也無不可。”他捋捋她的發,“我唯一怕的是保護不了你,大王對你有意,還有二王……将來不管誰繼承大統,我都無法與之抗衡。百無一用是書生,說得一點都沒錯。”
大王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雖然木讷,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可是二王卻叫她不解,他是文質的性子,對誰都客客氣氣,對她和對別人并沒有什麽不同。她惶惑的望着他,他說無法與他們抗衡,叫她莫名辛酸。他在她眼裏是至高無上的,是無所不能的。他生來就該站在權利頂峰俯視衆人,他不該屈居人下。
她垂頭喪氣,近來煩惱接踵而至,果然年紀增加了,心思就變得重了。她皺着眉頭,一只手無意識的來回撫摩他的指甲。隔了陣子似乎下定了決心,語氣變得铿锵,“我知道我孩子氣,考慮事情也欠周到。我不說別的,只要夫子記得,夫子曾教我恪守閨範,不論将來嫁了誰,三從四德決不會忘。若是有幸能和夫子結連理,我肝腦塗地輔佐夫子。但若是與夫子無緣,彌生自有要效忠的夫主。日後相見,除了師徒情分,便再不會有其他了。”
她的話簡直令他錯愕,他沒想到她會有這樣決絕的态度,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回答。她是頭一回讓他感到棘手,她的審慎是掣肘的挑釁,于是心裏難免愁腸百結。他何嘗想把她拱手讓人?可是所有計劃一環套着一環,像龐大的開動的镖隊,已然開始按序實施,臨時再想改變,哪裏那麽容易!
他盯眼看她半日,由不得惱羞成怒,“我知道你有氣性,眼下保證能迎娶你似乎言之過早,且走且看吧!若是有緣分,天也拆不散我們。若是情深緣淺……你只管自保,我是死是活不用你來顧念。”
相愛的兩個人一旦鬧起意見來,說的話句句都捅人心窩子。彌生佝偻在那裏,一股熱氣沖上來,熏濕了眼睛。她扭過身去,固執的仰起臉,然而眼淚順着臉頰淌下來,淌過脖子的弧度,淌進領口裏去。前途渺茫,她幾乎灰了心。是她要求太高讓他為難了麽?她愛慕他,想和他長相厮守,這點期望過分麽?不能保證娶她,卻口口聲聲說愛她,他存的到底是什麽心!
高辇停穩後他照例先下車,回身去接應她時她沒有領他的情,提着裙裾從車轅另一邊縱下來,眨眼就奔進了王府大門。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晚風吹動廣袖,他怔怔站在那裏,臉上是凄涼憔悴的神情,但是沒有人看見。
卬否的院門半開半阖,她匆匆的進來,勾手去插門闩。門臼寬拓,撞在檻上轟然一聲響,驚動了檐下繡花的皎月。皎月把花繃往蔑簍裏一扔,快步迎上來,見她臉色不佳便追問,“女郎怎麽了?遇着不痛快的事了?”
她立在青石甬道上,不邁腿也不說話。天邊有缱倦的流雲,進了暖春的節令,太陽下山時把穹隆半邊染得橙黃。京畿四圍有百餘座寺廟,到了這個時辰就開始鳴晚鐘。先是一個打頭,不多時各處都響應起來,邺城的傍晚便籠罩在緩慢綿長的鐘聲裏。
彌生心情煩躁,也憎恨這惱人的噪音。捂着耳朵進了屋子,氣咻咻脫下罩衣跳上四合床,褥子一翻就把自己整個蓋住了。
皎月立在床前無可奈何,看樣子大概又同郎主吵嘴了。皓月進來打探,她攤了攤手,着實是沒辦法,便退出去拉上了直棂門。
皓月提着桶往石鼎裏的燈座上添油蠟,撥了撥燈芯道,“莫不是覺察了什麽,怎麽一下子弄得像冤家似的。”
皎月唔了聲,“昨兒聽晏無思說王家女郎到了城內,嘴上宣稱入太學念書,實則是春選到了,備着候選指婚的。”
“這趟郎主的婚事九成要定下來了。”皓月回頭望望上房方向,低聲道,“瞧這不哭不鬧的樣子,想來也不是拈酸吃醋。橫豎留神別在她跟前露口風,咱們只管好好伺候,餘下的再聽郎主吩咐就是了。”
皎月拿瓢兒舀了水潑泥地,一頭惋惜着,“其實謝家女郎真不錯,樣貌生得美,人也溫和有禮。要不是拜在郎主門下,迎來做主婦,再好也沒有。”
皓月皺眉叱道,“快夾/緊你的嘴!郎主什麽樣謀劃你還不知道麽!多幹活少說話,小心駛得萬年船吧!”
皎月不服氣的嘟囔一聲,暗道裏頭緣故好猜得緊,就是魚與熊掌想要兼得。這會兒機關算盡,等将來再懊惱,只怕世上沒有後悔藥賣!
這兩天頸椎出了問題,整天的頭痛,腦子也糊塗,寫的東西質量大概不過關,妹紙們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