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可測

☆、可測

晉陽王頗為鄙薄,“如今你王府裏可算幹淨了,這樣的人做當家主母,早晚要帶壞底下的姬妾。後頭再娶可要仔細,不是我說,你的夫綱是要振一振的,夫主便要有個夫主的樣子。失了體統,時候一長再想扳回可就難了。”

二王珩微躬着腰道,“大兄教訓得是,怪只怪我婦人之仁,總瞧着和她的結發之情,沒想到她不知感恩,反倒變本加厲。”他略擡了下眼,又對彌生道,“今日唐突,叫女郎見笑了。”

彌生忙擺手,“殿下言重,學生只是替殿下懊惱。眼下事情過去了,就當做了場噩夢,都煙消雲散了罷!殿下還有花團錦簇的人生,不要為這一時的困頓失了鬥志。”

她是嬌嬌糯糯的樣子,和王氏的污穢肮髒天差地別。這種情形下的一點寬宥像濁地裏的清流,益發的讓人暖心。慕容珩深深看她一眼,垂着肩喃喃,“叫我說什麽好……我現在是顏面盡失了。”

“既然事情處置了,誰還有理由來說嘴!”慕容琤道,“明天回明了母親,再覓個繼妃就是了。”

大王斜着眼瞥二王,真恨不得公然說他無能。大丈夫何患無妻,瞧他蔫頭耷腦的模樣,倒像沒了老婆就活不成似的。再調過頭來看彌生,只消一眼,怒氣全消。先前的強硬到她這裏就提不起來了,她是個通透的孩子,纖塵不染。粗聲大氣的喉嚨唯恐驚壞了她,他換了個和煦的笑容,“才剛的場面你沒有看到吧?吓着了嗎?”

她嗫嚅,“叫殿下擋住了,什麽都沒瞧見。”

那怯怯的小模樣實在可人疼,他揉心揉肝的稀罕着,卻不敢有半點不尊重。想想也好笑,他一個大将軍王,從來就不懂得什麽是憐香惜玉,如今過了而立,竟生出少年郎才有的柔情蜜意來,簡直是中了邪了。不過邪性得也滿不錯,至少她是值得的。他略颔首,“沒有就好,沒的污了你的眼。隔兩日是我的生辰,我不請外頭人,自己兄弟姊妹聚聚。你同你家夫子一道過我府邸來,上回說的雜耍班子還在,叫他們拿出看家本事來招待你。”

那大王是風度翩翩的男人,比起夫子來更顯得成熟老練。他這樣刻意讨好,彌生不是傻子,總有些察覺,心裏便惶惑起來。

可是夫子不看她,她連讨個主意都沒有路道。因為之前曾經提起過,她總覺得腳下懸着踮不着地。暗地裏猶疑,面上卻要裝作從容。才發現他們帝王家的家事真的太複雜,她參合得不情不願,卻又因為他的緣故掙脫不出來。

她笑了笑,“我一切都聽夫子的安排。”

慕容琤這才回過眼,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大兄做壽,沒有不出席的道理,屆時我和二兄一道來。”

話音才落,前院大門上進來三個人,着右衽,戴漆籠冠,手裏執着拂塵,是宮內當值的宦官。為首的快步上前長揖,“奴婢給列位殿下見禮!中宮從禦道過來了,殿下們快快迎接吧!”

這一驚非同小可,諸王面面相觑,忙肅容出門接駕。

慕容珩由不得汗涔涔的,王妃被人捉奸在床,擺到哪裏都是駭人的大新聞。消息這麽快便傳入邺宮,傳進了拓拔皇後的耳朵裏。他知道母親向來嫌他軟弱,這趟終于把事情鬧大了。他自覺臉上無光,簡直羞愧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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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皇後輕車簡從,到底不光鮮,驚動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進門摘了風帽,臉上神色也不大好看。

衆人行了禮,慕容琮上去攙扶,一頭道,“母親怎麽來了?有懿旨傳兒子們進宮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我聽見這消息,哪裏還坐得住!”皇後進了堂內落座,打量二王一眼道,“人呢?眼下怎麽處置?”

慕容珩半是愁苦半是委屈,先頭驚魂未定,現在見了母親就再也忍不住了,咚的一聲跪在皇後面前,伏首抽泣着,“奸/夫淫/婦都叫我殺了,這會子王矻在後園子裏收屍。是兒不孝,出了這樣的醜事驚動母親,兒罪業深重。”

皇後凝眉瞪着他,暗裏也郁結,緩了半天才道,“正月底進宮就不成話,我原說要找你問個明白,前陣子六郎的事一耽擱就忘了,誰知道鬧得這麽個結局。外頭怎麽議論?咱們慕容家幾百年的大族,到你這裏臉面都丢盡了!我是念佛的人,本來人死債消,可那賤人委實可恨。好好的王妃不做,偏愛偷人,天生的賊骨頭脾氣!這是打我們慕容氏的臉吶,這下子可怎麽好?”

慕容琤在一旁寬慰着,“阿娘看開些,事情出都出了,吩咐經手的人看緊嘴巴就是了。園子裏的老板和夥計知道得太多,一并下獄,或殺或流放再作定奪。沒有人往外宣揚,這事尚且還能捂住。”

慕容琮哼道,“那兩個狗男女既然要好,塞在一口棺材裏算完。我傳令下去,等天黑再叫往出運。廣寧王府對外宣稱王妃暴斃,能遮掩一時是一時,實在瞞不住就聽天由命吧!橫豎石蘭的名聲也叫那淫/婦毀得差不多了,索性到了那地步,也沒什麽可回避的。就叫他們戳脊梁骨去,忍得一時,過去了也就太平了。”

皇後正惱悶,聽了大王的話更來氣,“這是熬過一時就能作罷的麽?一輩子不光彩,想想都叫人窩火。”邊說邊調過視線來,在彌生身上溜溜轉了一圈,“我看只有盡快覓了好人家的女郎,風風光光迎娶過門。紅事蓋過白事,這晦氣才能抵消過去。”

慕容琤不言聲,心頭卻狠狠跳了下。他什麽都算到了,也知道這個走向是必然,可是皇後果然動了念頭,他又難免後悔起來。他看着彌生,這是他的孩子,帶在身邊一心一意等她長大。等着等着自己失了魂,僅有的愛人的能力通通用在她身上。如果真有一天要把她拱手讓人,大概要掏出他的整副心肝給她做陪嫁了。

可是他分明憋得胸口生疼,回答仍舊是按照設定有條不紊的進行的。做小伏低的應,“阿娘說得是,再選妃,定是要慎之又慎的。”

大王預感不妙,目光像箭矢一樣在彌生和二王之間穿梭,“我看還是先放一放的好,剛死了王妃立刻又娶,叫人說成薄情寡義,議論起來更難聽。”

皇後感到悵然,前不久才經歷了六王的事,還沒緩過勁來,接着二王妃又弄出這麽一套幺蛾子。今年可是流年不利,背運到了極點。她垂手撫撫跪在她腿邊的二王,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再不濟也是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他現下失了主心骨,日後一切少不得多為他考慮。四個兒子如今等于只剩三個,再損失不起了。石蘭可憐見的,從小便懦弱,後來娶的王妃又是這模樣,她再不護着他,他豈不是要凄苦死了麽!

她心裏有了主意,也不急于一時,點頭道,“我有成算,這事暫且不提。”拍了拍二王,“你起來,不是你的錯,用不着你來賠罪。日後自省些,什麽都夠了。”

二王起身應個是,又問,“這消息阿耶可曾聽說了?”

皇後長嘆道,“我這裏得知了,哪裏能少了他那裏。恨透了心腸,說要問王矻的罪,只差将他滿門抄斬。我前思後想,也像大郎說的那樣,先穩住了局勢要緊。倘或大動幹戈,難免不叫人疑心。等過陣子罷官,再遠遠打發到邊關去。這是插在肉裏的刺,離了眼前慢慢淡忘了也就好了。”

諸王諾諾稱是,彌生縮在人後只顧發怔。忽而又感嘆起來,人命算個什麽?不過兩三個時辰,先前還活蹦亂跳的,眨眼間死的死,傷神的傷神。她一向活得輕松自在,也認為那些勾心鬥角離她很遠。可是漸漸的不是那麽回事了,像到了風暴的中心地帶,感受到一種切身的損害。

皇後坐在松木雕蓮花的胡榻上,她沒敢直視,只垂眼看她腳下的青磚。日影從窗口擠進來,斜斜一條光柱落在她的雲頭履上,黑底鑲紅緞滾邊,富貴已極,卻禁不住的有凄涼之景。

“彌生。”

皇後突然叫她,她擡起眼來,很快嗳了一聲。想想又不對,重新欠身行禮,“彌生在,殿下有何吩咐?”

皇後臉上有了笑模樣,招手喚她過去。她挨到她身旁,和二王離得很近。視線迎頭撞上,他有些羞慚,怏怏別過了臉。

皇後把她拉在跟前,關切的問,“你也一直在的麽?”

彌生道是,“夫子今日宴請大殿下,我就跟着一道來了,沒想到碰上這樣的事……”

按理說這麽大的女孩已經不該帶在身邊了,皇後輕飄飄瞥了那頭的兩兄弟一眼,不動聲色,只是笑問,“可唬着了?那麽晦氣的事體,沾染上什麽就不好了。回去命人煮桃葉水,你和你家夫子都要盥洗。身上衣裳不能再留,都扔了。王府沒主母,你帶個話囑咐下頭人。”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又道,“這麽下去不成,我打量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出了王氏的事情,我心裏簡直熬出血來。再三再四的想,你家夫子的婚事也該論了。你這孩子我瞧着也合眼緣,等回頭同你爺娘要了庚帖,将來各自讓聖人指婚吧!”

這通沒頭沒腦的話,面上看着有點莫名,如果不仔細聽,甚至誤以為是要把他們兩人湊成雙。可是不對,既然說明了“各自”,那就表示要斷了念想,她和夫子是不可能的。

彌生腦子裏轟然一炸,別的話也聽不進去了,車轱辘似的來回盤算,人也呆呆的沒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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