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驟驚
☆、驟驚
“你是擔心褐燭渾入府搶人麽?”
慕容琤搖了搖頭,“他如今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絕不會再打女人的主意。我是說大兄……”他隐晦的望了他一眼,“昨天散朝後給我發了話,讓我把彌生送到他手上去。他明知道母親的意思,還同我說什麽生米煮成熟飯。我是不打緊的,可二兄你……先頭出過王氏那檔子事,現如今再重蹈覆轍,我替阿兄抱屈。”
慕容珩生性恬靜,他沒有雄心壯志,只求能太太平平的過日子。王氏雖然是嫡妻,對他來說同床異夢多年,他顧面子不願聲張,可惜終究沒能捂住。她這一死沒什麽,連累他玷污了名聲。那天皇後的用意是極明顯的,他不是傻子,心裏自然也歡喜。
彌生麽他沒有想到會是她。他記得那個在晉陽王府怒斥大王侍妾的人,記得在梅樹下給他戴暖兜的人。甚至她跟在九王身後時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他腦子裏。他不懂得争取,除了偷偷愛慕沒有別的手段。如果能将彌生指婚給他,那便是喜從天降。譬如掉進了冰洞裏,她伸出援手搭了他一把,将來不單是他的妻,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怎麽入了大王的眼呢?是她陳留謝氏的光環引他注目麽?他想了想,不單是這個。彌生人品好,樣貌也好,自己心儀,別人又沒瞎,同樣也能看見她的妙處。大王若是個長情的人,彌生跟他也沒什麽。倒不是私心作祟,他們兄弟幾十年,慕容琮是怎樣的品性有目共睹。實在是糜爛,家裏外頭女人那樣多,何況王府裏有正頭王妃,彌生過去了,身份維其尴尬的。
大王的缺德毛病改不了,他也不打算放棄。正如九郎說的那樣,一個地方摔倒兩次,連他自己也要瞧不上自己。何況他對彌生除了私情,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景仰。年輕的女郎能有那樣的氣概,足見她将來可以撐起門戶。他自己不經事,若是有個賢內助幫襯,自然要好太多太多。
他既然為自己打算,大王的行徑便讓他深惡痛絕。他白着臉緘默,隔了會子方擡起眼來,“原本阿難那事我就怪他拿大做主,暗中截下來交我裁度,關起門或打或殺都是我的家務。偏偏被他鬧得沸沸揚揚,連母親都驚動了。我折了這樣大的面子,如何不怨他?九郎,咱們兄弟平素處得不錯,我也信得過你。你今日和我說這番話,我心裏感念你。橫豎不是蒙在鼓裏,我也好有萬全的準備。”
慕容琤微微一笑,“二兄客氣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兄小時候照應我,我念着二兄對我的好處。況且彌生……”他喉嚨裏微一哽,很快調整過來,“她在我門下三年多,我待她和平常弟子終歸不同。名頭上是師徒,她小我十歲,我拿她當自己家裏晚輩一樣愛惜。”
慕容珩颔首,“我曉得,你我都是為她好,若日後我能同她結親,自然謝你這大媒。”
他仍舊是淡淡的神情,晨風吹起遠游冠邊緣散落的發,絲絲縷縷拂在唇上。他笑得愈發牽強,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二王要是還有救,自然會想法子超度自己。他不願多周旋,趕在二王發現異常前推說太學有事,匆匆拱了拱手便同他道別了。
其實沒有去太學,直接回了王府。
他禁她的足,增派了兩個家奴把守卬否大門,她出不去,心裏大約恨死了他吧!恨就恨吧!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圈禁她一輩子。
去卬否的甬道上開滿了紫色的丁香,太陽烘焙着,發出熏人的濃香。他不緊不慢的踱,盤算着是不是該和她說說他的計劃。也許她參與進來,就能對他多些體諒了。
漸漸走近垂花門,站在那排花架子前看,她倚着窗棂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兒。他知道她心裏煎熬,自己又何嘗不是。要怪只能怪命,為什麽他是老幺,為什麽他離皇位那麽遠!偏偏他有淩雲壯志,所以唯有對自己的感情善加克制。
彌生視線滑過來,正巧看到他。他在院門前駐足,很有些落落寡歡。她捂住嘴,突然百樣滋味齊上心頭。想去問問他,自己對他來說究竟算什麽,可是轉念一忖又底氣全無。這樣作賤自己,卑微的求他施舍愛情,結果會怎麽樣?她有自己的驕傲,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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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關上了門窗,把他從她的世界裏剔除出去。他像個疖子,存在着就叫她隐隐作痛。但是只要看不見,這種疼痛便尚可以忍受。
趴在書案上,左右調整姿勢都不對,最後還是不由自主從縫隙裏朝外探看——花架下沒有人,他走了。她伏回案上,臉貼着冰涼的書皮。時間長了顴骨變得溫熱,太陽穴那裏卻濡濕一片。低頭看看,書封上有一處顏色奇深。她才知道原來不用哭,眼淚也可以自動流出來。
她在胡榻上消耗了一整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入夜了。胡榻擺在月洞窗下,今天是十五,滿月。她扭過身看,紅色的直棂上攀着碧青的藤蔓。月亮灼灼泛着白光,那麽大,堪堪吊在窗口。然而月色再明亮,總不免帶着些凄涼的意境。
漸次到了午夜,月亮變成了個小太陽,滿世界都是銀白的光。原本是靜谧的,可不知怎麽,隐隐綽綽有喧嘩聲傳來。她支起身子側耳細聽,還沒聽出個所以然,皎月慌慌張張推門進來,顫着手指指向外面,“了不得,郎主遇賊,受了重傷!”
她大吃一驚,裹起衣襟便縱出去。等到了靜觀齋時滿園燈火,院子裏已經聚了好些人。她心裏懼怕,試圖從他們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來。終于尋到了管家,她怯怯朝正堂望了眼,“郎主現在怎麽樣?”
高管家臉上難掩驚惶,“女郎別問了,先進去瞧瞧郎主傷勢吧!”
她才醒過味兒來,忙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屋子。空氣裏有傷藥的味道,她胸口弼弼急跳,仿佛頭頂壓了座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他在裏間的卧房裏,她繞過雲母插屏朝胡榻上看,簡直忍不住要悲切嗚咽——
他傷得那麽重!絹布在胸前繞了好幾圈,還有血跡從裏面滲透出來。他一定很痛,連鬓角都汗濕了。倒在床上氣若游絲,哪裏還是往常的意氣風發的樣子!
彌生覺得心被生生抻裂了,跪在他床前喚他,“夫子……”邊喚邊哭,“是哪個做的?是哪個混賬傷我夫子?”
他探過來觸她,手指無力,輕輕跳動了下,“小傷而已。”
彌生哭得直打噎,看他的模樣只吊着一口氣,随時會死似的。她多日來的怨氣像天心裏轉滾的雷,隆隆轟鳴着,卻越去越遠,不複得見。還鬧什麽?他就要死了,活着倒有個念想,要是死了,自己怎麽辦?俨然找到了發洩的渠道,哭也可以哭得師出有名。她伏在他床頭大放悲聲,“你不要死,我找最好的大夫來醫你,只求你別死。”
他的嘴角扯出個蒼白的笑,斷斷續續的說,“已經叫醫官看過了……不要緊。沒有傷到筋骨,暫時……還死不了。”
她信不過那些吃俸祿,衣食無憂的醫官們,說他們只會看痢疾,不懂刀傷的兇險。
他嗤地一笑,牽扯了傷口,立刻龇牙咧嘴的抽起氣來。她長長的喏了一聲,“這會兒我再笨你也忍住吧!看弄疼了是自己受苦。”
他只是笑,略喘了喘道,“你不生我的氣麽,我死了才好……能叫你洩憤,我也死得其所。”
“胡說。”她齉着鼻子別過臉去,“我什麽時候指望你死了?你不是壯志未酬麽,死了就打了水漂。要咽氣可得好好想想,萬一有個閃失,後悔是來不及了。”
他慢慢阖上眼,半天才惆悵嘆息,“如果即刻就死,別的都不在心上了……只後悔沒有對你好,沒能看到你母儀天下的那天。”
她悲上心來,勉力自持着,“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母儀天下,我心裏期盼的其實很簡單,平平淡淡的過日子,遠離朝野紛争。”她頓下來,轉了話鋒安撫他道,“你別說話,多休息要緊。我阿娘說睡覺長元氣,我也有切身體會。橫豎早朝可以告假,夫子平時辛苦,正好撂下擔子,借此好好将養一段時候。”
他似乎很乏累,撇過臉嗯了聲,便再沒有聲息了。
彌生趴在床沿看了陣子,看他呼吸勻停,料他大概睡着了,才起身跟随高管家退了出來。
高管家是府裏老人,辦事勤勉,一心為慕容琤着想。引了彌生到外間,低聲對她懇請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郎主吃得了苦,單說沒什麽。我是知道的,”拿兩根手指一比,“刀口那麽寬,皮肉都綻開了,就是從前征戰沙場時也少見。如今這樣只怕要勞煩女郎了,郎主脾氣古怪,不愛旁人近身照料。唯有女郎,師徒情意深,在夫子跟前盡孝道,郎主看在眼裏定然歡喜。”
高管家似乎忘了男女有別,把他全權委托給她,按理說是不合規矩的。不過彌生缺根筋,并不計較那許多。他重傷卧床,再去說什麽避嫌之類的話,未免太過矯情了。
她點點頭,“你放心,我省得。”又記挂着捉拿元兇,追問究竟是什麽人下的毒手,管家欲言又止,只顧推搪說不知道。
“今早聽見個新聞,據說六王玦昨夜被人救出了天牢。”打了半天太極,管家到底松了口,“咱們郎主同他有過節,難保不是他圖謀報複。出了這種事,吃虧就吃虧在咱們王府遣散了儀衛,連看家護院的人都沒有,不是明擺着叫人來尋仇!眼下禍事釀成了,少不得重組衛軍。一個王,在自己王府裏連安危都保全不了,說出去,空惹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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