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權謀
☆、權謀
她不依不饒的去搬他的手,“究竟怎麽回事?你說呀,是要急死我麽?”
他眼神閃躲,臉上難掩尴尬之色,一徑推脫着,“當真沒有什麽,大約是哪裏沒留神碰着的吧!”
碰着的會有手指印麽?她不說什麽了,只抿唇看他。想起皓月上半晌的話,心裏疼得直抽搐。他是怕難為情,早已弱冠的人還受兄長欺負,說出來沒有面子,唯恐遭別人恥笑。
想想的确辛酸,他在三千太學生面前何等尊崇!這樣學道深山,背着人竟還不及尋常百姓家兄友弟恭。又不是孩子,一個個早已成年封王,做什麽還要受這樣的折辱?彌生邪火直沖起來,夫子含污忍垢,比自己遭受不公更叫人義憤。對大王的恨意又添一重,幾乎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牆上挂着把開了鋒的短劍,她摘下來便要找大王拼命去。橫豎不濟了,她情願站着死,也不願跪着茍且偷生。
“這個跋扈的混賬,天下人怕他,我卻不怕。我非要讨個公道,教訓那潑皮無賴!”她咬牙切齒,繃得面皮鐵青,“一味的忍讓,他又不懂得收斂,欺壓別人越發上瘾!”
彌生在太學不單學文,另有懂得養生之道的師傅教他們打拳練武。雖然只學着點皮毛,但一把劍要舞得轉,完全不在話下。
她卷了袖子準備出門,夫子照舊門神一樣杵在她面前,“我知道你替我打抱不平,我要是淪落到讓女人出頭,我成了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姑且由他去。他也張狂不了多久了,到時候連本帶利讨回來也是一樣。你這會兒去,分明就是羊入虎口。人家正愁逮不着你,你自己送上門,大王高興還不來不及呢!”
她提着劍的樣子有股凜凜的美,當真和別的女子不同。他瞧在眼裏,稀罕到骨頭縫裏。女孩子舞刀弄棒的不好,他接下她手裏的東西擱到一邊,雖然笑她魯莽,暗裏卻是極其受用的。
她看着他頸上的瘀青,萬箭穿心似的痛起來。他的一點閃失,對她來說就是切身的損害。這種感情也許比盲婚的夫妻還要熱烈,是感同身受的天性。然而轉念再一想,他自有別人關愛,什麽時候輪着她呢?一顆心倏地冷下來,臉上顏色也不大好看了。她開始後悔,她一時沖動落了個話柄在他手上,自讨沒趣。
她踅過身,悻悻的把劍挂回原處。和他拉開一段距離,便在那裏立着不願意過來了。
他眉心聚得更攏,剛才的溫情像指間的沙,瞬間就流逝得無影無蹤。他感到乏力,以前捉弄她,調侃她,因為一只腳邁進情關,另一只腳還在門外。現在整個人都陷進來了,他那點自得其樂的惡趣味便再也找不回來了。笨嘴拙舌,簡直和過去天壤之別。
關于王宓他不知怎麽解釋,蒙混着怕她心裏不痛快。撇得一幹二淨,皇後的意思就在那放着,想忽視也難。他如果據實同她說,他原本就計劃同琅琊王氏結親的,只不過這場婚姻與愛情無關。他的身也好,心也好,單單只守着她一個,她會不會狠狠甩他個耳光?
呵,他突然厭棄自己,被權力沖昏頭腦的人,連靈魂都是肮髒的。他不敢問自己後不後悔,問了難免要重新審視。計劃開始運作,不容他有反悔的餘地。他只有拖延,讓她死心塌地的愛他,給他時間。等到他君臨天下的那一天,他必定穩妥無虞的迎她入主中宮。
愛情上還要耍心機,說起來實在可悲。可是沒有辦法,他若放得下倒也罷了。只是這棋子早就不是原來的棋子,對于她,更多的是責任。他如今左右為難,到底怎麽辦?他要有萬全的準備來應對皇後給她和二王指婚,他做不到把他愛的女人拱手讓人,那麽只有另辟蹊徑,叫這段姻緣名存實亡。
他拂了拂廣袖跨出門檻,外頭濕氣迎面撲來,他閉眼長嘆,“你好好呆着,我過會兒叫無冬送你回去。從今天起,沒有我的吩咐不準踏出卬否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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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很快,她在背後說了什麽,他全然沒聽見。
到了官署傳召魏斯來,一連朝外指了好幾下,“去連營傳話,叫他們早作準備,今夜子時到天牢劫人。”
魏斯揖作了一半,遲疑的擡起頭來,“夫子要劫的是誰?”
他靠在玫瑰椅裏捏了捏眉心,“大王這一向太平,我如今要找茬無處下手。去把六王劫出來,趁着他沒動咱們先行一步,有了頂包的人,辦事也容易得多。出了纰漏只管往六王身上推,橫豎死無對證,全說六王記恨報複,大王自負,以為衆王都被他制住了,想不出誰還敢與他為敵。若說六王越獄反他,他自然相信。到時候疲于應付,咱們就能多出許多機會來。”
魏斯應個諾,又問,“六王劫出來後怎麽處置?”想到他剛才那句“死無對證”,心下全然明白了,深深一揖道,“夫子放心,學生這就去辦,定然辦得滴水不漏。”
他阖上眼皮擺手将他打發了,大事上一條明路清晰無比,那些繁雜的瑣事卻叫他無緒。王宓是次要,彌生這個擰性子,現在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索性禁她的足,她留在府裏也好叫他心裏有底。
傍晚出太學的時候雨停了,空氣依舊是潮濕的。太陽從雲翳邊角斜照在青瓦上,出廊前的湖面反射出暈黃的光影,連青草和樹木都是鮮煥的。
他掖着袖子駐足,腦子裏車轱辘一樣的轉。劫出六王很容易,只不過殺他,他到底還有顧忌。好歹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縱然以往專橫不輸慕容琮,真叫他死在自己手上,底下追随他的人又會怎麽想呢?
龐嚣說,“夫子,成大事者要忍情忍性。六王在牢裏不見得能活到壽終正寝,咱們不殺他,自有殺他之人。既然早晚要死,何不成全了夫子大業?将來算是功臣,特旨讓他進太廟享用香火,也就對得起兄弟們的情分了。”
他所謂的于心不忍不過是有意拿話套龐嚣,他倚重龐嚣,因為他是個冷靜到極致的人。若是自己對手足太狠辣,難保別人不會顧忌這前車之鑒。如今龐嚣能這樣應對,便是給他吃了定心丸。他轉身看他,複想起彌生來,黯黯道,“六王的事辦就辦了,只是延年,我眼下更擔心彌生。”
龐嚣對上他的視線,意味深長的一笑,“夫子的心思學生知道,英雄難過美人關,年輕的師徒朝夕相對,難保沒有心神蕩漾的時候。夫子是天下第一智者,心裏明白的,怎麽真碰上了反倒積糊?依學生的拙見,萬事皆以登龍為重。江山在手,何患美人無情?否則他日大王禦極,夫子自身都難保,哪裏還有能力顧念她!”
他點點頭,“我都知道,可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那夫子的意思是……”龐嚣略躊躇,“委實舍不下她,計劃有變?”
他仍舊搖頭,“皇後殿下心裏有成算,今天王氏女入了太學,你可知道意思麽?”
龐嚣應個是,“學生應當恭喜夫子,夫子智珠在握,王謝皆收歸旗下,日後禦極便是天命所歸。”
這樣的話是看人挑擔不吃力罷了,自己沒到這境地,壓根體會不到別人的難處。他放眼遠眺,長長呼出一口濁氣,“親手将她嫁出去,我着實硬不下這心腸。”
龐嚣不知應當怎麽開解他,緘默半晌道,“夫子總有完全之策,學生只待夫子一聲令下,立即領命去辦。”
他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這個不忙,先擱一擱再說。今晚靜待魏斯的消息,事情辦妥後還要演一場戲。大王給我出了個難題,不使苦肉計交代不過去。要叫大王相信六王活着,撒出去的鷹可比鎖着腳鏈的厲害,讓他擔驚受怕,滿世界搜人分身乏術,自然抽不出空來尋我的不自在。”
子時劫獄,醜時便有了消息。他的左膀右臂,辦起事來大多是靠得住的。六王入獄這段時間早就不成人形,被那些練家子破草席似的拎出去斬殺在城外。找了個荒墳草草掩埋,墳頭上插根竹竿做記號,收拾妥當便回來複命了。
次日早朝,廟堂上果然掀起了軒然大波。聖人把龍案拍得震天響,問刑部的罪,又斥責大王當時為何沒有處死這殺才。下令全國緝拿,嚴懲不赦。
衆臣和諸王忙着出謀劃策,慕容琤手捧笏板,心安理得的縮在人後。他眼下無兵無權,區區一介書生,對于這種情況當真是愛莫能助啊!再瞟瞟二王珩,他臉上惘惘的,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模樣。
散朝的時候大王早去排兵布陣了,一幹人卻行退出文昌殿。過了端門金水橋,他叫聲“二兄”,加緊步子趕了上去。
慕容珩回過身來等他近前,嘴裏喃喃着,“怎麽出了這樣的事呢?”
“六兄征戰沙場這些年,底下總有些忠心追随的将士。刑部那些二把刀獄卒,哪裏是行伍的對手。”他說着,不無惶恐之意,“六兄下獄時我同他結了怨,只怕他這趟走脫了,回頭少不得來尋我報仇。”
慕容珩駭然看着他,“這如何是好?”
他攤了攤手,“是禍躲不過,他要來取我性命,就算我樂陵王府是銅牆鐵壁,他也照樣來去自如。”說着話鋒一轉,“我的安危也不論了,如今陳留謝家的女兒在我府上借住,要是有了閃失,我怎麽同人家高堂交代呢!”
男人麽,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了他記挂的女人,總會有些異于常态的地方。比方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他在二王眼裏看見了奇異的光,自己感到凄涼,扪着心的苦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