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伸剖

☆、伸剖

回到靜觀齋時龐嚣他們都走了,彌生接過仆婦手裏的食盒擱在綠沉漆圓案上。床圍的十二扇圍屏半開半閉,她繞過去看他,他心情很不錯,仰在那裏眉舒目展。聽見她的腳步聲,微微睜開眼一瞟,“我才剛叫你,叫了半天不見人,你上哪裏去了?”

彌生腹诽,叫了半天沒人應,誰讓他把人都支出去了?她總有離開的時候,前腳走後腳就找,她又不是他的使喚丫頭!

“我去後廚給你挑羹。”她撇嘴應道,四周看了看,“要用飯了,躺着吃麽?”

他古怪睃她,“躺着怎麽吃法?”

她歪着腦袋想了半天,“也是,上回我大兄家的樂胥受了風寒,賴在枕頭上不肯起身。我阿嫂沒辦法,順勢喂他吃粥,誰知道嗆着了,像放爆竹似的,噴了我阿嫂滿頭滿臉。鼻涕口水一大把,我那時候在邊上,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他喉結滾了滾,“你是瞧我還沒昏迷,存心硌應我麽?”

彌生一臉無辜,讪笑着,“我不過湊嘴一說,哪裏能有這心思呢,夫子太高看我了。”

他不理睬她,自己想要坐起來,可是掀了幾回身子,每回都不成功。她大驚小怪的喲了聲,“這怎麽成!身上有傷呢,坐起來拉着傷口怎麽辦?”

他忍不住要罵她笨,轉念想想自己偏偏就愛她的榆木腦袋。萬一不留神罵聰明了,豈不适得其反?頹敗的倒回隐囊上,扭過頭無奈望着她,“你就在那裏站幹岸,看我一個人耍猴嗎?”

彌生還是愣蹬蹬的樣子,心裏只管盤算起來。他一直叫她恨得牙根癢癢,趁着他不能動彈,新仇舊恨算一算,能讨回來多少是多少,橫豎算賺的。

她歡快的跑過去,他再次試圖起身,她卻沒有搭手,不過觑着眼睛從頭審視到腳,啧啧道,“夫子的傷勢真的很重麽?瞧着怎麽不大像呢?”

他回過眼來,唇角含笑,“你是打算欺師滅祖?”

他笑得她寒毛直豎,看來好耐心要用到頭了,再這麽下去難保他不光火摔東西。彌生懂得見好就收,也很明白變通的好處。要找茬子哪裏找得完?這處行不通換條道走也是一樣。因點頭哈腰上去托他,他身子沉,她托得胳膊都酸了。中途放開是不行的,要是直挺挺砸下來,不把腦子砸壞,傷口也得崩出血來。她哀哀叫着,“夫子你腰上使點力呵!”

“我腰上沒力氣。”他嘆了口氣,“你知道什麽叫力不從心麽?全靠你了,你賣力些,好歹能成事。”

她換了肩頭來頂,喋喋抱怨着,“酸死了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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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頭一回,歇會兒就好,眼下可不能掉鏈子。唔,快成了。”彌生是個傻子,她不懂裏頭玄機。慕容琤自顧自的竊笑,忖度着自己是越發回去了,嘴上吃豆腐吃上了瘾。要是現在廊下有人,隔窗聽見這段對話不知怎麽猜測呢!他越想越高興,“哪裏酸?怎麽個酸法?為師給你揉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他攙到堆疊起來的鋪蓋卷上。才一放松就看見他伸過來的手,細長優雅的五指,賣相雖不錯,蓄謀卻不太好。她忙不疊撣開了,想起來他剛才的話似乎在哪裏聽過,仔細回憶一番,兩手一拍,拖着長音恍然大悟。

上回聽壁腳聽見倉頭和二王妃說情話,可不有一句“哪裏癢,怎麽個癢法”麽!她飛紅了臉,扭捏着咕哝,“夫子這麽這樣壞!”

他一味的微笑,“我哪裏壞了?”

她不好明說,扭身過去開食盒蓋子,把海棠花蓋盅端出來,拿把銀匙插在裏頭往他面前推了推,“夫子用飯吧!”

他腰往下一塌,不無惆悵道,“傷的地方真不好,牽筋帶骨的,只怕舉不動勺子。”

他胡謅起來簡直不打草稿的,今天沒少看到他動手,有本事壓她脖子揩她的油,一個湯匙竟有千金重,便舉不起來了?彌生看他是個傷患不和他計較,絮絮叨叨的攬過蓋盅來,舀着羹湯一口一口喂他。看他臉上得意,心裏不服氣,使壞越喂越快。可憐了溫其如玉的樂陵君子,狼吞虎咽尚且來不及,幾乎要被她弄得哽死。終于受不了了,一把壓住了她的手,邊咳邊道,“你這逆徒!”

彌生眉開眼笑,“夫子應當謝謝我,喏,你看手好了!”

他反正是拿她沒辦法的,剛才一點殘羹落在褶褲上,位置還那麽湊巧。他擡眼看她,她抽出手絹便要過來擦。他大大的驚惶起來,腿腳麻利的躍下了床,“我自己來!”

她咦了聲,“我上輩子一定是大羅神仙!夫子昨晚還卧床不起的,眼下居然活蹦亂跳了嚜!”

慕容琤窘得老臉通紅,傷确實是傷了,自己人下手留餘地,因此不像散播出去的那麽嚴重。原本還想多延挨一陣子的,誰知這麽快就被她拆穿了。這丫頭面上糊塗,要緊時候還真有些歪才。

她是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無措,夫子天生長了張雪白的面孔,平常看他悠哉悠哉情緒沒有多大起伏,可是稍有一點風吹草動,立時就變成下了滾水的蝦。彌生忍不住的歡欣鼓舞,他平時占了她多少便宜?總算叫她扳回一局來,那是亘古從無的颠覆性勝利啊!

“不過夫子昨晚裝得很像,”她悻悻道,“騙了我不少眼淚呢!”

他弄得這一身,料理不幹淨索性全都換了。走到插屏後邊挑衣裳邊道,“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要演這出戲?”

彌生筒着袖子倚在雕花隔斷上,琢磨下才道,“眼下王府儀衛重又回來了,建也建得師出有名,夫子為的不就是這個麽?”

他手上一頓,恰好她就站在正對面,透過圍屏的間隙一眼就可以望到。她臉上波瀾不驚的,談論這個像吃蘿蔔青菜一般稀松平常,他卻隐約覺得心驚。她現在大了,懂得往深處看待事情的真相。照這樣的發張态勢,他以後再想敷衍她只怕不易。

“也不盡然是為這個。”他緩緩道,“那天大王耳提面命的要我送你到他府上,他的壽宴要到了,再不想法子怕推脫不過去,只好出此下策。”

他束着襟上衣帶踱出圍屏,太陽斜斜的從門檻上方照進來,照在他的麻履上。彌生只覺悲切,一半是自苦,一半是為他難過。果然龍困淺灘,被逼到這地步。她垂下頭,“是我帶累了夫子。”

明明不是這樣的,是他的私心硬把她拉進這場戰争裏,該良心不安的是他。然而他不能說,只恨生不逢時。如果是亂世之中倒也好了,奈何四海升平,根本沒有機會直接動用武力。他罷了兵權之後徹底蛻變成了個文人,既然是文人,便只能耍心機打算盤。因為沒有別的捷徑可走。

他挪到她面前,“造成今天的局面,責任在我。如果當初沒有把你帶到晉陽王府,怎麽會有現在的尴尬呢!”他握上她的手,“我反悔了,我舍不得了。”

她擡起頭,潋滟的一雙大眼睛,“真的舍不得麽?”

他萬分真摯的點頭,俯身吻她的眼睛,“細腰,我心裏的苦你看不到……”

一點鹹味從唇瓣蔓延進來,他知道她哭了。伸手攬她,不輕不重的份量壓在他胸口,凜冽的痛。他咬牙忍着,越痛越深記得,應付過了眼下,将來再用盡全力挽回。彌生心軟,只要愛着他,兜個圈子,最後終會回到他身邊的。他替她擦擦淚,笑道,“這下子知道我為什麽把左右都打發出去了吧!平常人多,太學裏也好,王府裏也好,總在衆目睽睽之下。像現在如今這樣單獨相處,說話行動都不用避諱,難得的松快。”

她嗯了聲,攥緊他的衣袖。其實有好多話要問他,可是莫名害怕,怕問出她不敢直視的結果來,于是情願茍且偷安。這樣美麗的春日,彼此都小心翼翼維護着,打破寧靜便是罪惡。

他帶她出門,靜觀齋是他的院子,布置很是雅致。長長的一道抄手游廊,盡頭是個青瓦八角亭。亭外有片草地,當中孤零零立了棵榆葉梅。那樹生得好,約摸有兩丈高,花繁色豔,密密匝匝綴滿枝頭。一片空曠裏平白多出個風景來,叫人覺得驚豔而快樂。

有石杌子不用,情願到花樹下席地。兩個人并排坐着,彌生軟語道,“我險些忘了,随園裏的梓玉叫我帶話問夫子好。”

他不置可否,聽見也沒有多大的反應。身邊有新鮮的落花,揀了朵插在她發髻上,自顧自道,“以後該打扮起來了,別白糟蹋了這花容月貌。”

彌生撐着兩腿拿手臂箍住,下巴擱在膝頭上,好奇他對頤兒的處置,便道,“我同梓玉閑聊,聽說園裏只剩兩個侍妾了。夫子做什麽要把人送給大王呢?”

他仍舊是無關痛癢的一副神情,淡漠道,“大王好女色,尤其偏愛年紀小的。頤兒和你差不多大,過去恰好能填一填你的缺。她們三個留在我這裏原本就是耽誤青春,願意散出去,對她們有好處。”

彌生枯着眉喃喃,“她們都是你的人啊!”

他臉上空白一片,他的人?沒有愛情,于他來說就只是個名牌。多時不見,甚至連面目都模糊了。倒不是他薄幸,大邺開國後形成一種風氣,高官可多妾。尤其是這種地位介乎妾與婢女之間的家妓,大多是男人無聊時的消遣,有幾個會當真呢?

他笑了笑,調轉話鋒道,“我若是重情義,把她們一個個捧在手掌心上,你不會吃醋麽?”

彌生給他問得不好意思了,別過臉細聲嘟囔,“你捧你的,我見着了無非叫聲‘師母’,哪裏有什麽幹醋可吃!”

他的手滑進她的廣袖,緩緩往上移,嘴角笑痕更深。不說話,只是看着她,眼睛裏妝點着千山萬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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