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休休

☆、休休

拆散了,這下子真的失去了。

慕容琤倚在院門上,心像被掏空了一樣。他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做了再充分的準備,真正發生時還是當頭的一棒,讓他措手不及。

彌生一直跪着,宣旨的內官走了很久她都沒有站起來。他想上去攙她,可是竟膽怯,愧疚得不敢見她。長風卷起她的纖髾,獵獵在半空中飛舞,她的脊背是瘦弱的,真正只有那麽一點點。他看得心如刀割,她現在一定恨他。他已經不敢肯定她對他還有沒有感情,即便有,大約也被這無奈的現實打磨得所剩無幾了吧!

皓月和皎月搓着手在邊上勸說,“女郎快起身吧,沒的跪傷了膝頭子。有什麽不稱意的咱們再想辦法,你這樣怎麽成呢!”

想辦法,想什麽辦法?旨意下了,木已成舟,神仙也改變不了。只可氣自己這麽傻,還跟着親眼目睹了廣寧王妃的死。如今報應來了,她來填缺,成了她的替代品。

她趴在地上苦笑,這就是所謂的貴不可言麽?陳留的宗室不知有沒有接到诏命,母親看到手谕又會做何感想?繼妃,恐怕謝家幾百年裏都沒出現過這樣的名號。她灰透了心,恨不得立刻死了就好了。眼淚的份量那麽重,打在青石板上像穿透過去,很快不見了蹤影。夫子大概心滿意足了吧!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拿她配二王?如果需要她斡旋,跟了大王不是更加順理成章麽?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她們來扶,被她一把甩開了,“替我備車,我要回陳留。”

皓月和皎月面面相觑,踯躅道,“女郎這會兒萬萬不能回去,若是想爺娘了,閣老和家下主婦自然會過邺城來操辦婚事的。宮裏才傳了旨意出來,女郎要和廣寧殿下一同進宮謝恩才是。”

她哪裏管得上那些!再呆下去就要瘋了,她不願意困在這裏,她要走!皎月和皓月卻攔住她的去路,好話說了一籮筐,她煩不勝煩,憋了滿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洩,咬牙喝道,“給我讓開!你們都是慕容琤的狗腿子,都變着方兒的來算計我!我哪裏對不住你們?你們要這樣害我?既然要我嫁我就嫁,遂了他的心意總行吧?我回陳留備嫁總行吧?你們扣着我,能扣我一輩子不成?逼急了我一頭碰死,你們算盤落空了,把個屍首嫁到廣寧王府去!”她實在是痛煞了,說到最後頓足吶喊,仿佛這樣可以把滿心愁悶拔草似的根除掉。

慕容琤遠遠聽着,她的話直剖開他的胸腔錐在心上。從愧怍到恐懼,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簡直要了他的命!她越說越憤慨,他再聽不下去,過來遣退左右,怔怔的望着她。

“細腰……”他試着靠近她,連手指都在顫抖,“抗旨不尊是什麽結果?你替謝家想過麽?眼下回去是要給謝家招難的。”

他将要觸到她的時候她堪堪躲開了,她不能原諒他,眼神裏滿是恨意,“夫子你高興麽?上年年尾我求夫子替我退了王家的婚帖,夫子說過我的親事以後要由你來定奪,結果引着皇後給我指婚,拿我配給二王做填房,是不是?”

他狠狠一震,那句“填房”刺耳至極,他知道傲性的謝家人看不上。他千算萬算,算漏了皇後的主意。原以為如今多事之秋,皇後沒有心力來料理兒女婚配。他在詐傷的這段時間裏好有騰挪的餘地,如果趁着混亂一舉鏟除大王,二王無能,擺布起來容易,他就可以全須全尾的保全彌生……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賜婚的聖旨下在這時候叫他始料未及,大王還活着,好運氣落到二王頭上,白便宜了那個懦弱頭兒!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怎麽料理?驚動的不止皇後,還有聖人和滿朝文武。她戳在他痛肋上,他拿什麽話來應對她?前所未有的彷徨,像被抽了主心骨。他試圖拉她的手,她厭惡的推開他,狠起心腸道,“我曾經和你說過,既然指了婚,我對将來的郎主必然全心全意。夫子也請自重,你我日後只有師徒情義,旁的就當做了場夢,都忘了吧!”

他愣在那裏,沒想到她這麽絕情。他空有一副好口才,現在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兩個人對站着,煌煌的太陽挂在頭頂,照得人頭昏眼花。

Advertisement

她擡起兩手捂住臉,聲音震蕩着從指縫裏傳出來,“我想了想,你說得很是,我不能回陳留去,不合時宜。只是卬否我也不能再住了,這世上斷沒有阿嫂在小郎府上借居的道理。”他惶駭望着她,她慢慢擡起頭,說這些的時候已經沒有眼淚,臉上挂着無奈的笑,長嘆道,“我才剛氣沖了腦子,糊塗了。我和廣寧殿下有過三面之緣,三趟過後再見面便有了婚約在身。靜下來琢磨琢磨,可不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麽!說什麽繼妃,其實我也不是個守舊的人,好歹算正室,謝家祖宗神位前也交代得過去。”她調過視線來看他,“夫子,多謝你這幾年的照顧,學生……如今許了人家,到那邊也不忘夫子的恩情。”

她絮絮說了那麽多,他痛得也夠了,冷下臉來,“你的意思是,我們之前的種種都不算數了麽?昨天花樹底下的話也不算數了麽?”

現在說算不算數還有什麽意義?她背過身去,昨天的一切歷歷在目,擺到今天來,卻成了天大的諷刺。湊嘴的愛你愛我,輕飄飄一句話值個什麽?反正自己的心自己知道,她是不打诳語的,可是他呢?深愛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愛到忘記自己,他能麽?在他心裏她終究比不上那張龍椅,倘或他真的愛她,焉能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

“我曉得你的心大,裝得下萬裏河山。”她垂首道,臉上唯剩寒冷的悲哀,“我是個凡夫俗子,咱們之間隔着十八重天呢!看來注定只有師徒的緣分,再往後便要男婚女嫁各不相幹。廣寧殿下儒弱,我那時心裏就同情他。現在好了,既然派我做他的王妃,那就是佛祖成全我,叫我也做回暖老溫貧的義士。以後有我護着他,誰也別想欺負他。”

她這番言辭是在告誡他?他突然覺得她離他那麽遠,過去的三年沒有看透她。他以為抓住她的心便夠了,誰知道她那麽有主見,橫是要同他劃清界限麽?她就這樣死心眼?

他攥緊了拳頭,“我沒有想過要放棄你,就算暫時将你托付給二王,你也不能忍耐麽?”

她徒然覺得他面目可憎起來,“我絕不做第二個王阿難!你動這心思便是對我的侮辱,縱然你有本事整治死二王,我也不會再醮!”

他怒不可遏,鐵青了面皮一甩袖子,“罷,我這就進宮去見皇後!我從丹鳳門爬進去,求她撤了這道旨!咱們且過幾天好日子,反正任人魚肉是将來的事,只圖當下痛快,這樣可行?”

他橫下一條心,轉身便要往門上去,可不知龐嚣和晏無思從哪裏冒出來的,兩個人直叫着“夫子三思”,死死攔住了他的去路。

“橫豎到了這步,夫子哪裏還有回頭路走!”龐嚣氣急敗壞道,“宮裏都知道夫子傷得只剩半條命,眼下直剌剌闖進宮,不單是聖人皇後懷疑,還有晉陽王殿下呢,他那裏怎麽交代?一個閃失就會引來殺身之禍,夫子這些年來受的屈辱怎麽算?都不計較了麽?夫子忘了道場授課三千太學生,前一天還被大王吊起來打麽?忘了當年巨鹿之戰中聖人要棄車保帥麽?親情這樣淺薄,仁慈了便是死路一條!夫子是成大事的人啊,怎麽能因為現在的一點挫折就輕言放棄!”

彌生心亂如麻,一頭羞慚于這段不堪的感情暴露在外人面前,一頭又心裏鈍痛。聽見龐嚣說他被大王吊起來打,她幾乎控制不住眼淚。他有那麽多痛苦的回憶,那她呢?她何其無辜,要落進這樣的圈套裏來!

她兩難之際晏無思怒目瞪視她,“你要毀了夫子不成?夫子對你的心是真是假,你是木頭,一點都不知道?若是沒有動情,何必這樣旁生枝節?将你帶到大王跟前借故避開,你落進他手掌心裏能竄到天上去麽?哪裏用得着費盡心機演這出苦肉計!你如今讓他去,且等着半道上給他收屍!不管你念不念舊情,至少你在夫子門下三年,師恩難忘,你是詩禮人家出身,這點道理都不懂?”

他們一唱一和各有各的立場,她倒變得罪大惡極似的。現在才知道他的棋盤有多大,原來龐嚣他們都是知道內情的,原來他們都是他的擁趸。自己不才,占了棋子這麽個角色,那麽她應該感謝他的擡舉?

她感到厭惡,也真的滿心疲倦,別過臉道,“阿兄教訓得是,我會牢記夫子待我的好處。他日夫子用得上我,我保全二王之餘,赴湯蹈火再報師恩。”

慕容琤幾乎要被她氣倒,胸口的傷大約繃壞了,辣辣劇痛起來。然而再痛也敵不過她的決絕,他掏心挖肺不及那個和她拜天地的陌生人,他應該悲哀吧!她三從四德學到了精髓,嫁人後只對夫主忠誠,婚前那點少女情懷全成了上輩子的事。在她眼裏他已經無法和慕容珩相提并論,他徹底成了路人。功虧一篑不算,還搭上了整顆心,半條命。

卬否院門上有個垂髫的婢女探頭往裏看,被裏面緊張的氣氛震懾到了,扒着門邊吃吃艾艾的通傳,“回禀女郎,廣寧王殿下呈了拜帖,來拜訪女郎了……這會兒在前院呢,女郎要見麽?”

慕容琤心裏擰着,蒼涼的望她,“你不要去。”

彌生唇邊綻開譏诮的花,“我怎麽能不去?那是我将來的夫主,和夫子一字之差,但卻是天壤之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