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愁

☆、新愁

既然指了婚,太學就不用再去了。彌生如今只管待嫁,別的什麽都不必做。

陽夏傳了消息來,母親已經着手給她置辦嫁妝,至于對這門親滿不滿意,只字未提。她能猜到家裏人的看法,十有八/九都覺得她是低嫁了。旁的不說,單填房這一宗,首先就大大的不稱意。可是也沒法兒,這是指婚,沒有挑選的餘地。莫說是個王侯,就是個乞丐,不是也得嫁麽!

夫子和王家女郎的旨意也頒布了,他假托傷勢毫無起色,沒有進宮謝恩。倒是王宓來得越發勤,充分展現了溫柔體貼的賢婦風範。他們相處得怎麽樣她不知道,那天過後也沒再見過他。只聽皓月說起,王宓一到他就裝睡。人家午後過府,等上兩個時辰,他卻可以一直睡到傍晚。

彌生痛到麻木,痛到不敢直視。痛得久了,漸漸也就習慣了。坐在梅子樹下遠望,天是潇潇的一片蔚藍。快進五月了,間或聽見蟲蝥細碎短促的叫聲。一只長腳蚱蜢從草叢裏鑽出來,略停了停,三兩下就縱遠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蒼老只需要一夜。她想起随園裏的梓玉,她應該是偷偷喜歡着二王的,那麽沉寂的活着,是因為無望。透過她可以看到以後的自己,彌生無奈的嘆息,女人太專情,傷得總歸比較深。

日影斜照在膝頭上,曬久了有點炙痛。她挪了一下胡床,坐到廊檐下的那塊陰影裏。上房的前後門洞開着,院子裏的景致也能瞧得見。隐約聽到外面有說話聲,擡頭看了看,是佛生帶着仆婢從甬道那頭款款而來。

那天宮宴後就沒有見過她,現在想想,也不知在空忙些什麽。她家裏有病人走不脫,自己沒能過府,現在竟讓她來探她。彌生很愧疚,忙起身來迎她。

佛生把身邊人打發了,老遠就伸手來牽她,笑道,“我這一向不得空,昨天才聽說了你的好消息,可要恭喜你了。”

彌生感到難堪,怏怏拉她坐下來,“你在邺城好長時間了,我說要去看你,總是這樣那樣的事耽擱了,阿姊別怪罪我。”

“各人有各人的忙處嘛!”佛生道,“這下子更沒功夫了,要操持大婚事宜,且有陣子亂的呢!家家(嫡母)那頭開始籌備了麽?回頭我也湊個分子給你添妝。”

彌生推辭不疊,“你當門戶不容易,我不能要你的東西。”

“不是這麽說的。”佛生在她手上重重一壓,“我是阿姊,雖嫁得不榮耀,好歹我們十一殿下戶邑上萬,日子過得寬綽有餘。我也知道你不稀罕那點,廣寧殿下有封地,朝裏又兼着差使拿俸祿,比起我們來有過之無不及。可那畢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接着豈不是看不起我這阿姊麽!”

彌生不好再搪塞,只得笑着道了謝。佛生看她神色不豫,躊躇着問,“我瞧你不高興似的,有什麽為難的地方麽?是不是……陽夏不稱心”

她沒人可傾訴,和自己的姐姐無需隐瞞,低着頭揉弄纖髾,咕哝着,“我從來沒想過會嫁給二王,倒不是他有什麽不好,就是心裏不能喜歡上他。”

佛生愣了愣,沉吟半晌才道,“也是,指了這頭婚,我才聽見時也吃了一驚。聖人近來身上不好,這些都是中宮的意思。不知皇後怎麽想的,琅琊王家配得倒好,偏偏我們謝家的女兒,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安排。依我的說法,指給二王,還不及大王可靠。将來他登基,你少不得執掌鳳印。可眼下許的是二王,這算什麽買賣?”

彌生想佛生是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懊惱的又不是這樁,便吞吞吐吐道,“阿姊快別提大王,和他沒什麽牽搭。”

佛生訝然望着她,“莫非你有了別的想頭麽?”

被她一說破,彌生臉上霍地紅了。轉頭想起眼下的境況,立時又變得滿面蒼白。

佛生看出了端倪,忍了半刻見她不支聲,自顧自道,“我來時的路上碰見了大王回城,同我打聽你的婚事呢!我看他臉色鐵青,不知道怎麽回事。你同他當真一點也沒有什麽?”

彌生羞于說出大王那點不堪的想頭,只道,“我和他兩不來去的,真的沒有什麽。”

佛生緘默下來,不時拿眼睛睃她。其實大王和她說了不少,這裏不能攤開了告訴她,橫豎都是為她好的。她往前坐了坐,“細幺,你若是不滿意這門婚,趁着還沒入洞房,不如早些決斷。”

彌生惶惶擡起眼來,“怎麽決斷?宮裏發了旨意,沒有轉圜的餘地。誰活得不耐煩了,有那膽子違抗聖命!”

“所以得挑人啊!二王這樣懦弱的性子,你跟了他,将來勢必要受委屈。”她緊緊盯着她的眼睛道,“橫豎人活一世,奔的就是富貴榮華。與其在二王那裏屈就,何不去依托大王?大王位高權重,将來繼承大統順理成章。你得了他的寵愛入主中宮,誰敢說半個不字?”言罷一嘆,“阿姊是過來人,如今樣樣都看清了。什麽情不情的,手裏抓得住權利才是正經。你是要做人上人,還是要一輩子叫別人瞧不起?”

佛生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促成她和大王。彌生聽得發毛,她這麽怪異,怎麽在她大婚前夕說這樣的話!她不好斥責她,心裏卻不大高興,勉強笑道,“阿姊別把我同大王扯在一起,我雖不愛二王,但是很敬重他的人品。走到如今這步田地,別的什麽都不肖想了,踏踏實實的等婚期臨近罷了。”

佛生看得出她不樂意,悻悻住了口。想了想,沒事人似的和她拉起家常來。又說到謝允,彌生原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的,後來看佛生不怎麽願意提起,總是三言兩語的岔開話題,便不得不放棄了。

姊妹兩個吃茶吃點心,談論婚俗禮儀。佛生道,“你明日出來,我知道一家成衣鋪子,做的衣裳出了名的精巧細致。前頭有幾位郡主出閣,據說都是到那兒從裏到外定做的。你大婚後要入宮要回門,少不得多備幾套釵钿禮衣。家家那裏固然會置辦,陳留的手藝到底不能和邺城比。行頭多了不尴尬,擱在箱子裏好有挑選。把裁縫傳到府裏量尺寸也可以,就是挑料子不方便,不及自己過去的好。恰巧我也要做幾身新的,和你搭夥一道去吧!”

彌生對衣裳頭面不懂經,佛生又是好意,掃她的興怕難為情,就點頭答應下來。她稍坐了一會兒,惦記家裏那不方便的夫主,早早便起身告辭了。

佛生走後不久底下人來通禀,說廣寧王殿下來了,在大門上等她傳見。他總是小心翼翼的樣子,到了現在一樣很恭敬,沒有她的允許絕不會貿然闖進來。她感到暖心,有些什麽怨言也可以忽略不計了。

親自去門上迎他,他捏着拳頭站在鬥拱下,臉色不太好,可是看見她依舊保持微笑。彌生心裏沒底,邊領他往卬否邊問怎麽了,他猶豫了下才道,“我得了幾樣小東西,原本想送來給你玩的,可到了建春門那裏被人搶了。”

彌生愕然道,“是誰搶的?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兇麽?”

他不想說,含糊的敷衍過去,“罷了,搶了就搶了,我回頭再買就是了。”

彌生卻不依,“你該報縣丞拿人,真是無法無天!”說着從頭到腳看他一遍,“東西搶了,可曾傷着你?”

他搖搖頭,“沒有。”一頭說一頭悄悄把手背到身後去。

彌生感到悲哀,料想他一定是吃了癟,不過遮掩着不讓她看見。她不說話,伸手去拽他的胳膊,“讓我瞧瞧。”

他掙了下,到底拗不過她。自己感到無地自容,先紅了臉,支吾道,“沒留神擦傷了,不要緊的。”

彌生手腳功夫不好,眼神卻不壞。是擦傷還是鞭傷,她一看就能分得清。這是牛皮扭成的麻花短鞭打出來的,傷痕破了皮,邊緣還有菱形的瘀青。她鼻子發酸,“你不是領兵打過仗嗎,怎麽還敵不過強盜?那人是誰?是大王麽?”

他分明噎了下,“你怎麽知道?”

她怎麽不知道?一個王,是誰輕易動得的?大王就愛欺負兄弟,連夫子都挨打,二王是泥人性子,他愈發要騎在他頭上。她嘆了口氣叫皓月拿傷藥來,自己仔仔細細給他塗抹好,拿帕子一圈圈的包裹起來。幾乎能看見他護着盒子被鞭打的樣子,心頭不好受,垂着眼說,“下回他要就給他,別和他硬碰硬。”

“可那是我送你的。”他有些固執,梗着脖子犯犟,片刻複頹敗下來,“本來東西叫他搶了,我打算折回去的。想想都已經到了建陽裏,又不甘心白跑一趟……”

她嗔怪的看他一眼,“你不帶東西來,我就不讓你進門了麽?”

慕容珩心裏歡喜起來,她是有教養的女子,待人那份不緊不慢的溫存,是他八輩子沒有領教過的。他壯了膽,就勢把她的手捧在掌心裏,再忐忑也不願意放開了。帶着膜拜的口吻切切道,“彌生,我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天。說要娶你,我這兩天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是不是很沒出息?我總覺得像做夢一樣,怕夢醒了什麽都沒了。情願半夜在園子裏一遍一遍的兜圈子,睜着眼捱到天亮……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全心全意對你好。不欺騙你,不辜負你,你說什麽我都依你……那你……”

彌生想起夫子,他卻是欺騙她,辜負她的。為什麽流着同樣的血,心思那麽迥然?她紅了眼眶,既到了這步,即便走投無路,也還是要走下去。她橫了心去擁抱他,把下巴擱在他肩頭上喃喃,“我也答應你,只要入你廣寧王府,今生定不負你。”

慕容珩心滿意足的笑落入湖畔人的眼睛裏,簡直比刀子還鋒利,直割得人體無完膚。

“夫子……”伴在一旁的魏斯是頭一回看到他這樣狠戾的表情,只覺滿心驚懼。

他拳頭的關節握得格格響,咬着槽牙森森道,“敢動我的人,殺了他!”

他被妒火沖昏了頭,俨然癡狂。魏斯并不違逆他,只是低聲提點,“夫子交代的事,學生昨日去辦了。宮裏有個太醫丞是廣寧王府的門客,常年負責二王的平安帖子。”

他嗯了聲,“怎麽說法?”

魏斯道,“那醫官透露了個事,學生聽了……委實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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