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嗯,是,是我的人,我留着有大用……
李安然去雍州用的理由是“調養”, 所以即使在回來後,聖上也特賜不必上朝,大周的規矩是三日一小朝, 五日一大朝,各部官員輪流休沐。
李安然在摸了數天的魚之後, 第一次換上朝服上大朝去了。
所謂的大朝, 其實也就是臣子們彙報一下這五日處理的各部文件, 皇上宣告一些三省通過的法令等等,還有一些請求表彰的上表也會在這時候拉出來讨論。
大周上朝分左右兩列,一列文臣、一列武将, 李安然站在武将第一位,身後有不少是她十年戎馬從赤旗軍中提拔起來的将才。
前面一些流程過的都挺順,無非是什麽赈災、建造堤壩、撥款、稅收一類的事情,李安然聽着沒有什麽要說的,用手指按住嘴唇,硬生生壓下了一個哈欠。
輪到最後的時候,二皇子李琰卻上前一步,說起了表彰之事。
他要表彰的,不是治理地方有功的地方官員, 也不是什麽有名的儒生,而是一個女人。
确切來說, 是一個寡婦。
“此農女為夫守節二十餘年,上孝婆母, 下撫養年幼的小叔, 雖貧寒而不移其志,實在值得表彰。”李琰說完,文臣一側不少人點頭稱是。
皇帝低頭, 思忖了片刻:“這是小事,着有司處理便可……”
李安然舉起了手中的牙笏:“臣有異議。”
李琰:????
皇帝道:“寧王有何異議?”
“我朝初年,因前朝戰禍連年,百姓十難存一,所以先帝特地頒下律令,寡婦四十歲以下不得守貞不嫁,違令者公婆杖十,舉家流配三十裏,後又因為此令多有不近人情之處,聖人在‘守貞不嫁’前加了一個‘逼迫’。改為‘鄉裏、親眷不可逼迫本人守貞’。”
她話還沒說完,李琰便搶道:“寧王也說是‘不可逼迫’,我請求表彰的婦人是自願守貞的!”
李安然對着皇帝拜了一拜:“我大周男子稅收繳谷,而女子繳布。這是臣當年在朝堂上提出的政令。在我朝之前,女子沒有交稅的先例,丈夫死後,女子一人很難支撐一個農家,所以多有丈夫死了沒有多久,就被婆母賣去另外一家做媳婦的事情。”
李琰道:“這又和我今日所說有什麽關系呢?”
李安然嘆息:“靖王可知,有些事情,民間可以傳誦,感嘆,贊其高義,而朝廷卻不可以。”
“譬如你所說的這位婦人,她是如何孝敬婆母的?又是哪裏來的錢財,撫育小叔?靖王所言,她是成縣人,成縣是靖王殿下的封邑,稅收是要上繳給你的——這位貞潔守寡的夫人,靠的是什麽來上繳這些稅收呢?必然是桑麻繡織一事,加上家中原本就有一些薄底,家中婆母又是良善人,才會造成如今局面。”
李安然放下牙笏:“若朝廷表彰其守貞,民間一定會有人效仿,家中有錢財根底的商戶,為了那麽一點朝廷表彰,定然會有人逼迫宗族之中喪夫的女子守貞,其中殘酷,荒唐,不近人情之處。二弟可願意去試上一試?”
李琰被她噎得臉上有些惱怒,犟嘴道:“哪來那麽多寡婦……怎麽就扯上強逼之事了。”
“一萬三千戶。”李安然回道,“大周早年戰事頻頻,上陣大多是父子、兄弟,邊關軍戶多有戰死軍士的寡妻同他人婚配,又将孩子過繼回前夫家中。或有家中男丁盡皆戰死,女兒繼承了軍戶,招贅了丈夫,夫婦二人一同戍邊屯田——如此不勝枚舉,在我看來,樣樣值得表彰。”
李安然莞爾一笑:“說到底,男女婚配之事,剝開齊家的外皮,也不過是些你情我願的小事罷了,二弟還是将心思多放在赈災的事情上,更好一些。總是盯着別人的閨帷,談那些個嫁娶之事,未免小家子氣了一些。”
李琰的臉氣得紅一陣白一陣。
皇帝咳嗽了一聲:“好了,這事無需再争了,只是小事罷了,無需朝廷特意表彰。她既然是你封邑的人,你自己看着辦就是了。”
李琰無話,手持牙笏退回了隊伍裏,走之前還不忘憤憤然剮一眼李安然。
見後者沒有看他,便大着膽子又剮了一眼,誰知道這一下恰好就撞上了回頭看他的李安然,頓時一張臉紫漲。
只見李安然用口型對他說:弋——陽——姑——母。
李琰的臉唰一下白了。
弋陽長公主,當今皇上的長姐,當初宮門之變中,宮裏最早當機立斷,打開宮門迎陳王李昌進宮的公主。
——嫁了三次,驸馬死了三個,現在年紀大了雖然沒再嫁,但是在公主府裏蓄養了十幾個面首。
表彰節婦?非也。
正确答案是:打姑母的臉。
小心姑母用金瓜錘爆你的頭。
下朝之後,李安然沒有從宮門出去,而是轉而遞了牌子往內宮裏去了,今天榮枯去給太後說法,晨鐘過了之後李安然去上朝,将榮枯交給了前來接他入宮的黃門。
榮枯身為外男,想要進宮面見太後,需要經過一層又一層的檢驗,身邊會寸步不離跟上四個黃門,不會讓他離開自己視線一寸之外,可謂銅牆鐵壁了。
李安然進宮,換了一身衣服之後,才從後面進入慈寧宮,悄悄拜見鄭太後。
榮枯在慈寧宮大殿前面的高座上,而鄭太後等一幹女眷則在屏風後面,榮枯看不見她們,這些女眷卻能隔着屏風看到他的容姿。
李安然意外的發現,除了鄭太後,弋陽長公主也在。
這不巧了麽,前朝剛提到過她。
李安然在拜見過鄭太後之後,後者便挂着一抹淺笑,讓她去給弋陽長公主請安。
看得出來,鄭太後聽得入神,似乎對榮枯的佛學造詣十分折服。
李安然便微微屈身,退到一邊,又上長公主跟前去,輕聲對着弋陽長公主肅拜行禮:“姑母。”
後者坐在屏風後面,伸長了脖子看坐在搞座上講經的榮枯,雖然李安然不确定她聽進去多少,但是看……肯定看不夠。
她輕咳了一聲:“姑母。”
弋陽長公主伸手将李安然挽到自己的胡塌上,伸手摟着自己這個侄女的肩膀,咬着她的耳朵道:“乖乖我的狻猊親侄女,你從何處尋來這麽漂亮的法師?我府中十二個面首,加起來沒有他一人俊美。”
倒也不是說長相,是那通身氣派實在迷人,安靜溫柔,清隽潔淨,仿佛一顆熒光豔豔的白寶珠,讓人忍不住想抓在手裏把玩。
李安然:……
她也咬着弋陽長公主的耳朵:“姑母,這位法師是個正經持戒的好人。”
弋陽長公主聽到她這麽說,反而露出了一個驚詫的神情來:“年輕漂亮的法師還有正經持戒的?”
李安然:……
不是。姑母你平時獵豔都去什麽地方啊?你這過分了吧?
大約是李安然的表情太過一言難盡,弋陽長公主連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可沒做過那生爛瘡的事,我的面首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孩子,沒有佛寺裏滾過的。”
李安然:……
她還沒消化過來,卻聽弋陽長公主又道:“我倒是隐約聽說你三妹妹的驸馬總是往尼庵去。你六姑姑看着一副菩薩樣,報恩寺的掌院還和她……”
李安然:……
她扶住了額頭:“長姑母,空穴來風之事,還是少說的好。”
弋陽長公主倒也不反駁,伸手攏了攏自己的發髻:“你也說是‘空穴來風’了,他們自己做下來的事,還怕我說不成?”
她一雙點丹杏眼瞥了一眼李安然,又看了看外頭的榮枯:“你猜猜,你養這麽個俊俏的大師父在府中,別人這麽說你的?”
李安然眉毛微微一挑:“我行得正坐得直,并不在乎他人擺弄口舌。”
弋陽長公主見她這樣,便伸手在她面皮上畫了一記:“小小丫頭,不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啊。”
李安然嗤笑:“若是我畏懼人言,當年早在邊關同赤旗軍将士同吃同住,同戈而戰的時候,就已經被他們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然而事實是,她沒有被吐沫星子淹死,反而拉起了一支讓大周周邊的蠻夷們都畏懼異常,提之戰栗而不敢直呼其名的玄甲鐵騎。
而她自己,成了大周唯一一個以女子之身立下赫赫戰功,封居一品親王的公主。
鎮守邊關的五支邊軍,其中有三支的将軍是她的心腹,就連中央禁軍也都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将士。
弋陽長公主看着李安然,自己先笑了一聲:“要不是那法師是你的人,我肯定要請他去我府上,也指教指教我佛法精深的。”
李安然:……
這話說的,倒是讓李安然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了。
一方面,她其實不是很想對着姑母承認“榮枯法師确實是我的人”——雖然從另外一種意義上來說,他确實是自己的人。
但是姑母說的,肯定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另一方面,她要是否認法師是“自己的人”——那估計轉頭姑母把人弄回弋陽長公主府了。
李安然思忖了片刻,承認道:“嗯,是,是我的人,我留着有大用,姑母你若是想聽經,可以直接來寧王府。”
弋陽:……
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