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是人間的龍鳳,百獸中的獅子
“人送到大理寺去了?”
在聽到紅珏已經把人帶回永安之後, 李安然就從榮枯暫住的客房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一邊看着紅珏帶來的瀚海都護府稚生名單,一邊聽紅珏呈報她在瀚海都護府這段時間的事。
“這一批稚童一共有十一人, 幾乎都出自瀚海都護府各個部落貴族之家,但是其中會說漢話的沒有幾個, 還有一些沒有漢名。”紅珏回複道, “阿史那真已經下獄大理寺, 關起來了。”
“漢名這個不着急。”李安然把手上的名單放在了一邊,“你說說,你是怎麽捉到他的?”
“穆勒可汗本就忌憚他這個弟弟, 我帶着陛下的旨意去阿蘇勒部把他斥責了一頓,他就怕得要死,趁機給阿史那真下了迷藥,把他捆了送到我的帳下。”紅珏道。
“哦。”李安然點了點頭,不置可否,“阿蘇勒部當時距離被我帶着赤旗玄甲軍正面擊潰的闕則部很近,穆勒是親眼看着草原上最強的闕則部怎麽在我手下潰不成軍的,他收到斥責肯定怕得不行。”
“還有趁機除掉這個心思活絡、頗有野心和人望的弟弟。”紅珏道,“阿史那真被俘之後, 一路上把他帶回天京光是尋死就尋了三次。”
李安然一奚:“我要是穆勒,我就把這個弟弟的腦袋割下來送給你, 讓你帶回來。”她擺了擺手,“穆勒的膽子, 比我預估的還要小一些。繼續讓人盯着他吧。”
雖然一下子不明白為什麽既然給穆勒可汗下了“膽小”的定義, 卻依然還要細作盯着他,紅珏卻沒有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只是雙手交疊:“屬下遵命。”
而後她又聽到李安然問她:“你一路上和阿史那真相處這麽久, 對這個人有什麽看法?”
紅珏想起那個狼崽子一樣的眼神,搖了搖頭:“阿史那真比他的兄長更加驕傲一些,也不服輸,看上去似乎很有尊嚴,被我關在囚車裏的時候,兩次輕生不成,便試圖絕食而亡。此人和他的兄長不同,精通漢學,漢話說的也很好。”
“哦?”李安然挑眉,“那你是怎麽勸他乖乖吃飯的?”
紅珏道:“屬下吓唬他說,若是他繼續絕食,我就殺了同行的東胡童生。”
李安然拉長聲音“嗯——?”了一聲,紅珏笑道:“自然是吓唬他的。”
“那他吃這套麽?”李安然來了興致,坐在了榻上支着胳膊仿佛聽故事一般,兩個眼睛亮晶晶的。
“一開始是不吃的。”紅珏如是回答道,“他說,殿下要活的幼童,而我是殿下的屬下,是不敢這麽做的。”
李安然點頭:“然後你又是怎麽做的?”
紅珏看着兩眼放光的李安然,只好繼續回答道:“我告訴他,我可以殺掉這批幼童之後,栽贓給他,再個阿蘇勒部冠上一個大不敬之名。”
李安然:“他信了?”
紅珏無奈:“他信了,罵了我一路的毒婦。”
李安然撫掌大笑:“哈哈哈哈,這人真有意思。”
紅珏:“殿下……不讨厭他麽?”
李安然擡起眼來,嘴角上的笑意還沒有褪去,一雙眼睛卻已經逐漸變得寒涼:“他能去思考我為什麽問瀚海都護府各部索要孩童來天京游學,說明他聰明。”
“他明明知道你不會這麽做,卻還是對你帶有一絲懷疑,聽信了你的威脅,說明他的內心有恐懼,又猶疑,還有一些良知和在意的東西。”
“這樣的人……是可以調服的。”
“我不讨厭。”
紅珏道:“殿下可要見一見他?”
李安然原本都已經低下頭去了,聽到紅珏這麽說,連忙搖頭:“不需要。把他丢在大理寺牢裏晾着吧,我這段時間忙,若是挨過了這段時間,他還沒先軟下來,我再去會會他也不遲。——還有,叫錢少卿一日三餐不要少了他的,也不要特殊照顧。”
紅珏雙手交疊:“喏。”
便領了李安然的命出去了。
大周春闱在四月,高中前三甲的士子會被成為“青君”,青君在古楚的傳說中,是負責帶來春天的神,大周兼容并包,吸收、繼承了不少古民俗,故而也将春分稱為“迎青君”——四月辭青君,迎來炎炎夏日。
民間因為這個原因,所以大周春闱高中之人,又被稱為“攬春抱夏”、“抱夏之喜”、“登青雲”等等。
衛顯早早就聽自己的父親說,今年殿試的題目是由寧王殿下來出題,他原本就是永安一等一的風流才子,無論是詩文還是政論都勝過同齡,更有徐、蔡兩位大儒對他贊不絕口,稱其為後生可畏。
二十餘歲的年紀,原本就是應當肆意、驕傲的歲數,衛顯受這麽多人贊揚,他雖然面上不怎麽顯出來,心裏卻是帶着一分驕傲的。
包括他的兄長衛昇在內,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衛顯可以成為這次殿試的魁首,拔得頭籌。
他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
只是當他聽到父親提到這一次殿試出題人是李安然,她還要随父一同上殿的時候,小衛相公心裏還是忍不住緊張了一瞬。
他并不怕自己做不出錦繡文章,他只是有些擔心自己在諸多人之中,是不是不能被寧王殿下一眼看到。
畢竟,那日在踏青宴中,殿下也不曾多注意他——哪怕他是天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才子、美男子,殿下看他,也與看旁人并無不同。
他自小家境優渥,衛家是翰墨世家,他父親和兄長又是“青君”出身,懂事以來這日子過得可以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偏,弱冠之年,嘗到了“愁”是個什麽讓人翻來覆去又不能丢棄的玩意。
張氏因為自己的兒子近幾日經常讀書讀着讀着就發起了呆,有些擔憂,便命人煮了消暑湯,親自帶了來書房看他。
果不其然又看到自家兒子愁眉不展地坐在書桌前,單手撐着臉,一副唉聲嘆氣的模樣。
張氏連忙親自捧着解暑湯上前去:“顯兒為何這般愁眉不展?可是擔憂明日殿試?我們顯兒自有聰慧,腹中有百千的好文章,怎麽突然擔心起了殿試?”
衛顯捧起母親給自己準備的解暑湯,低下頭喝了一口:“阿娘,我沒有擔心殿試的事情。”
“胡說,除了殿試的事情,還有什麽事是能讓你擔憂的?”張氏伸手點了點小兒子的額頭,“你也不要太過挂心了,早早睡了,好好休息才是,明日一大早便要去紫宸殿,天家親自試你們呢。”
衛顯自知自己心裏那點隐秘的男女情愫不能說出來,也只好閉着嘴默認自己是緊張春闱之事了。
畢竟——若是那個把他的魂魄都攫走了的女子,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或者年才及笄的高門貴女,他告訴母親,母親必定是喜不自勝地握着他的手,詢問到底是那家的姑娘,她不日就去合八字、下聘禮。
可是……對方是年已二十有六的李安然,就完全不一樣了。
母親她……
“阿娘,我想再讀一會書,然後再睡下,您先去歇息吧。”他站起來,扶住張氏的胳膊,将她請出了書房的門。
張氏對他來說是慈母,但是衛顯很明白自己的娘不會接受自己去做李安然的驸馬。張氏滿腦子想着的,就是讓他娶個最好比他小那麽幾歲,門第差不多的貴女,就像是兄長娶徐氏女一樣,有一個安安穩穩的後宅。
但,若是聖上賜婚,那就又是另當別論了。
想到這裏,小衛相公用力搖了搖頭,将自己腦袋裏最後一點雜念抛了出去——現在想這些沒有什麽用的,李安然這樣熱烈又堅毅的女子,聖上不可能給她賜婚一個她不喜愛的驸馬。
如今他要做的,無非是好好應對明日的殿試,力壓群儒,拔得殿試頭籌。
大周殿試從辰時開始,一直到午時結束,前來參加殿試的士子一共有一百五十多名,都是大周十五道鄉試選拔-出來,再經過層層初試、再試選拔之後,進入殿試的英才。
衛顯因為年齡小,生的品貌風流,穿着統一的白色儒士袍站在一群人中間更加顯眼。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紫宸殿中央那盆紅豔如火,濃烈似血,花型碩大的“花王”品牡丹。
而後,皇帝從後面來到前殿,接受衆多生徒的叩拜之禮,簡單的行禮之後,皇帝便命令生徒們坐到為他們準備的書案上,由黃門為他們分發裱好的竹宣紙考卷。
衛顯匆匆瞥了一眼上座的皇帝,卻沒有看到李安然,心下微微有些失望。
只是當他聽到其他生徒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随着他們的感嘆擡起頭的時候,卻又恰好撞進了一雙沉靜如水,清明英武的眼睛裏——
今天的李安然依然是一身正紅的襦裙,臉上的妝容卻是眉尾斜飛如蒼龍入鬓,一雙眼睛故意畫得眼尾狹長上挑。
丹唇濃豔,下巴高擡。
站在那盆牡丹花王的邊上,不知是花成了人,還是人壓倒了花。
——恰是睥睨天下,傲視群雄。
她是人間的龍鳳,百獸中的獅子。
一開口,便能讓世間萬籁俱寂。
“諸位士子,本次春闱考題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