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賜浴

“哦?狻猊兒她選了小衛相公?”皇帝放下手上的書冊, 對這身邊伺候的呂公公道,眉眼間盡是調侃的笑意。

什麽說小衛相公跟弟弟一樣,這不還是點了小衛相公做“青君”嘛。

皇帝年輕的時候性格活潑, 雖然現在已經是接近知天命的年紀了,但是性格多少還是帶着點年輕時候的影子。

若是他如此喜形于色, 呂公公便知道他是真的開心了。

但是他開心的事情麽……

呂公公覺得皇上可能開心得太早了, 畢竟小衛相公生得風流俊俏, 又是自小就有才名,一般來說,眼睛不瞎的主閱都會點他做“青君”。

但是呂公公什麽也不敢說。

他伺候皇上多年, 忠心耿耿,有的時候也會開口勸勸李昌——這些宦官是殘缺之人,對于任何一個世家子弟,達官貴人來說,他們都是賤到不能再賤的奴婢,但是也就是這些賤到不能再賤的奴婢,恰恰是距離“天”、距離至高無上的權力最近的那一批。

呂公公給皇帝茶杯裏添了些消暑茶:“陛下也是為大殿下操碎了心。”

李昌随手把書冊遞給呂公公:“孩子大了,她小時候就不怎麽聽朕的,現在更是有主見。”

這書冊是最近坊間流行的新制式, 一般都是用來記載一寫豔情故事、志怪小說,質地不算好的毛宣裁成硯臺大小, 厚有寸許,裏頭多是手抄的蠅頭小楷, 一疊紙用麻繩裝訂, 用魚膠封脊。

要讀的時候一頁一頁的翻看,倒是比卷軸更加方便、好用。

至于李昌手上這一本,是最近坊間大熱的才子佳人故事, 呼做《佳人記》,李昌一邊看一邊笑,看到有意思的地方,還要同呂公公調侃一番。

呂公公道:“大殿下雖然有主見,也是個孝順的。”

“她要是真孝順,那就先給朕招個驸馬,再生上兩個孫子。”提到這,皇帝整個人往龍椅上一靠,“你說,狻猊她也不是笨,怎麽就不理解朕的苦心呢?這從宗室裏過繼來的孩子,能有自己腸子裏爬出來的和自己親嗎?”

他像是打開了話閘子一樣,說完了一席話,到底還是不足,又補充了:“人家過繼來的子嗣,自己有父有母,日後要追封親生父母怎麽辦?翅膀硬了要把她從太廟移出去怎麽辦?到底是自己生的好啊。”

呂公公只得點頭稱是。

皇帝單手握拳,輕輕敲了敲自己手邊上的書案:“小衛相公身子柔弱,性格又天真,雖然衛家暧昧不清,衛顯自己卻是個好拿捏的——以狻猊兒的性子,別說一個衛顯,就算是想要拿捏衛家,也不難。”

他說這些的時候,又像是說給呂公公聽,又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讓呂公公低着頭,即使不看皇帝的臉,也能從那輕聲細語裏,驟然聽出一身冷汗。

至于李安然,她的車駕趕在暮鼓之前出了城,如今已經快是夏日了,天黑得晚,趕到落星池別苑的時候,天盡頭剛點上一抹紅霞。

榮枯從車廂裏下來,原本上車駕之前他還有些猶疑,擔憂自己和李安然同車,又被她帶着往別苑去,雖然他也不甚在意、畏懼這些口舌流言。

但是這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些飛牤一樣的東西會讓人有多難受。

他不懼怕流言,但是他确實是挺擔心李安然受流言困擾的。

李安然坐在車廂裏見榮枯雙手交疊,似乎坐立不安的模樣,便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麽,便“哧”一聲笑出來:“法師當初在雍州的時候,懷中抱着嬰孩,行走百裏為孩子乞食,甚至為人追打尚且能安之若素,怎麽和我坐在一輛車裏去泡溫泉,反倒局促不安了?”

榮枯雙手合十道:“流言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小僧不覺得憤慨、委屈,只覺得熱衷于口舌流言的實在可憐……”他頓了頓,還是選擇如是回答自己心中所想,“但是一想到我與殿下同車,又一同前往別苑,可能會給殿下招來口舌污蔑,心裏卻生了畏怖。”

他這話說得誠懇,倒是惹得李安然尴尬了起來,她幹咳一聲道:“我府中都是親衛,不會有人向外嚼舌的。”

更何況,如果她的行蹤這麽容易就洩露出去了,那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負責暗中護衛她安全的細作營天字部裏頭,被滲透進了別人的細作。

那可就……有的好玩了。

雖然是溫泉別苑,但是大周不興直接泡在野泉裏,一般都是将溫泉水源圍在別苑之中,然後再另外修建浴池,将溫泉水源源不斷的引入浴池,需要沐浴的時候再點上熏香,撒入花瓣。

李安然讓伺候的黃門帶着榮枯去較小一些的“賜浴池”,自己則占了主池。

落星池最大的溫泉被圈在皇帝別宮的“華陽宮”中,和李安然別苑的配置是差不多的,除了主池之外,還會配有七、八個賜浴用的小浴池,每年元月給五品以上的官員賜浴,大家一起泡個澡,搓個背,聯絡聯絡君臣感情。

華陽宮的主池和賜浴池是連在一起的,大臣們以“和聖上用同一個池子的溫泉水”為榮,甚至還給這種用別人用剩下的洗澡水洗澡的行為,起了個“沾龍光”的雅稱。

若是哪一年沒有被賜浴,沒沾着“龍光”,那可是要被同僚拿出來嘲笑一整年的。

畢竟,聖上用剩下的洗澡水,怎麽能叫洗澡水呢?

而別苑主池和賜浴池之間的構造,為了省下黃銅管的材料,也采用了和華陽池一樣的建造方法。

所以李安然打算讓榮枯先泡一會,等到他洗了,自己稍後再入水,便讓宮人注意着若是榮枯泡完了,就來回禀。

她坐在主池邊上,伸手撩了撩水面上氤氲的霧氣,撥弄了兩下水面上的花瓣。

花瓣在水中泡的時間久了,浸出些許芳香來,順着活水水流往賜浴池去。

榮枯不懂大周賜浴的規矩,以為賜浴池離開主池如此之遠,視線上又有阻隔,心中自然也就沒有多少芥蒂,伺候的黃門帶着他來到賜浴池邊上,尖細的嗓音道:“殿下請法師先沐浴。”他也就從善而行。

因為李安然吩咐過榮枯不用黃門伺候更衣入浴,負責伺候賜浴的黃門也就低着頭退了出去:“大殿下說了,法師若有什麽吩咐,盡可以呼喚奴婢。”

榮枯雙手合十,輕輕謝過。

而後,便脫去僧袍,整個人浸入了水中——這一口泉水溫度适中,稍稍泡一會便覺得渾身通泰,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終究還是多年苦修遺留下來的習慣占了上風,讓榮枯沒有貪圖享受,再繼續在池子裏多泡一會,只是當他剛剛想起身的時候,卻看到有兩三片花瓣起起伏伏從浴池另一頭飄來。

他本就是好奇心旺盛之人,便在求知欲作祟之下,問了外頭伺候着的黃門:“這位施主,請問這花瓣從何處飄來?”

那小黃門聽他這麽問,便笑道:“法師不知道,這是從上頭主池飄來的,賜浴池是皇家的恩典,水都是從溫泉先引入主池,随後再随着那黃銅管流入賜浴池的。”

榮枯:……

這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連起來卻有些難以消化,只覺得那黃門的聲音嗡嗡作響,在耳邊萦繞不絕,以至于他一時間沒辦法分清楚到底哪句才是真的。

他記得……李安然,似乎此刻就在主池。

下一刻,那伺候的小黃門卻聽見“嘩啦”一聲響,只見榮枯從水裏出來,就像是水底有蛇攆他一般,身子也不擦幹,直扯過挂在衣架上的僧袍就往身上套,也不管是不是穿好了,趿拉着僧鞋便往外跑。

小黃門:?????

嗨,你們出家人真是難懂,賜浴可是一等一的榮光事,你怎麽到像是見了鬼一般。

服侍李安然的宮人見榮枯通紅着一張臉從賜浴池裏出來,只當他是泡多了血氣上湧,也不當一回事,便往主池回報李安然:“法師已經好了。”

李安然等了許久才聽到這句回複,心裏想着可算是輪到她了,便在宮人的伺候下寬衣解帶,徐徐浸入水中,發出一聲舒适的喟嘆。

——這落星池的溫泉水,果然很舒服。

人一泡進去,那溫泉水便緊裹身子,像是有一雙手往腰後托,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飄飄然。

法師居然只泡了那麽一會便不泡了,實在是可惜。

不過,至少沒讓她等太久,也是法師的貼心之處了。

李安然昂起頭來,看着天窗上那特地為了賞月而開出來的一方天窗,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蹬着水轉過身去,趴在浴池邊上閉上了眼睛。

因為天氣漸熱,她泡澡溫泉裏,鼻尖上也沁出一層汗來,于是也不多待用絹把濕漉漉的頭發包了,換上一身夏裝往寝殿去。

榮枯被安排在別苑客房,沒有挨着李安然的寝殿,而是盡量選了遠一點的位置。

只是李安然看着這朗朗明月,又剛剛泡過澡睡不着,便帶着兩個伺候的宮人往客房的方向去。

卻見榮枯又坐在廊子上,身邊點着一爐香,一邊閉着眼睛,一邊掐着佛珠念念有詞。

只是耳朵尖上的紅暈未褪,李安然也當他是和自己一樣,大夏天的泡溫泉,熱着了。

“明月郎朗,這樣的好月亮,法師卻坐在外面念經,一眼也不看天上蟾宮,倒是讓我不知道該說法師風雅還是木讷了。”李安然笑着跨進院子。

卻見榮枯掐佛珠的手一抖,臉上的緋色更甚,下一瞬,卻見他轉身站起來,逃也似的沖進房間,“啪”得一聲,将李安然關在了門外。

李安然:?????

法師……泡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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