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衛相公認得那眼神

李安然敲着榮枯的門, 好不容易才把他又從房間裏敲了出來,後者嗫喏低語,一番吞吐解釋之後, 才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安然坐在廊子上,笑地捂着腹側喊“哎呦”。

榮枯盤腿趺坐, 在邊上抿着嘴唇, 羞愧不已。

“說什麽色身無礙, 法師你這不是還是把自己繞進去了嗎?”李安然伸手,想在他臉頰上戳一記,卻被早已經看穿她動作的榮枯往邊上一撤, 躲開了。

“是小僧執迷,但是此事殿下也有錯,早該說清楚。”大周民風開放,但是多少還有男女大防,榮枯出身的西域,常有男女無媒而合,情淡則散,他對于男女之事,多篤行佛經之中的要求, 雖然不甚在意,卻也知道有些事情太過暧昧, 于他僧人的身份有礙,必須得避開。

尤其是這一次, 李安然避開了, 他卻想岔了,更覺得自己修行不夠,做不到無礙色相這一點。

李安然道:“是是是, 這一次是小王不對,小王給法師賠不是。”她嘴角含着笑,眉眼又帶着俏麗,一雙眼睛比天上的皎月都靈動,只是開個口,就能讓人不自覺的先覺得她一點錯也沒有,進而又把錯歸咎到自己身上去了。

榮枯道:“我自己也是有錯,竟被外物所累,想岔了。”

他這認錯太真誠,以至于李安然都不笑了,揉着笑疼了的側腹,歪過腦袋來看着他:“月色甚美,法師是要回房歇息,還是共飲一杯?”

榮枯道:“我三日沒睡好,剛剛又心慌意亂,現在有些困了。”他确實是困了,也覺得不必勉強自己迎合李安然,便提出要回房休息。

李安然點點頭:“是該休息。”

兩人便就此分開,各自回房了。

榮枯放下了心中那些猶疑、糾結,睡得到是比前幾日香甜一些。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便乘車駕從落星池別苑回到了府中,此時早有侍奉皇帝的黃門等着,給李安然賜下了一籃子赤珠含桃。

李安然謝過恩賜,便回贈了為首的黃門一吊子錢,請他喝茶吃酒用。

上林苑的赤珠含桃個大皮薄,多汁柔嫩,其中最上品者大如嬰兒拳頭,通體如瑪瑙一般沒有一點瑕疵,向來是上貢燒尾宴,分賜廊下食用的。

現在既然送到了李安然的府中,說明宮內已經在準備燒尾宴了。

也是——既然已經定下了“青君”,皇帝招待諸位進士用的燒尾賜宴便肯定也在準備中了。

這次比較蹊跷的是,皇帝不僅賜下了赤珠含桃,一并還給李安然送來了不少坊間大熱的豔俗小說。

上書:“頗有趣味,雅俗共賞,吾兒可讀。”

李安然:……

就算把這些個豔俗小說給自己看,她也不會去選驸馬的,阿耶你死了這條心吧。

她吩咐将這些赤珠含桃放去冰窖保存着,自己帶着這些“頗有趣味”的線裝冊子回到了書房。

李安然自覺自己現在沒空看這些東西,但是這線裝冊子的主意卻是絕妙,翻看時一頁一頁,遠比書卷方便。

有些像榮枯之前給她的那本記載佛教故事的小冊子——只是那冊子打開之後裏頭和貝葉經文一個樣,不曾用線裝訂在一起。

這本冊子,到是更進了一步。

大周禦賜燒尾在放榜後第二天,從午時開始一直到暮鼓響,再開晚宴。

李安然作為出題人,主考官,照理來說這一屆的考生都算作是她的“門生”,她也應該出席燒尾宴,可惜偏偏在燒尾宴之前,她身子不适,來了癸水,便問禁中告了假,未曾參加燒尾宴。

這宴會要辦這麽長時間,除了歌舞、吟詩、擊節高歌等等之外,還有一個活動叫做“探花”。

恰如閨中女孩子們喜歡鬥花鬥草,燒尾宴上,二十六名錄取進士分為兩組,特賜踏馬尋花,一組由東向西,一組由西向東,在永安城內搜尋奇花異草,哪一組找的多,或者有極其豔麗的花能壓倒對面,便算是勝。

這也算是在皇帝面前另一種博取露臉機會的方式,衆多皇帝身邊的大臣們都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看着這群一聲令下便作鳥獸散的年輕人,也不覺得有辱斯文,反而撫着胡須面上也挂上了懷念往昔少年的笑容。

衛顯也在其列,只是他沒走出幾步,便被同組的士子高士珍拉住了胳膊:“小衛相公且慢。”

衛顯怪道:“高兄為何阻攔我?”

高士珍臉上挂着勢在必得的笑容:“他們只管跑他們的,我已有了壓倒對面的好方法。”

衛顯不解其意。

高士珍道:“小衛相公可還記得泰辰殿上那盆牡丹花?那是上林苑特地上貢給陛下的牡丹花王。聖人留了一盆在泰辰殿,還有一盆送去給了寧王殿下。”

“我二人不必和他們一樣滿永安的四處尋花,只需要去寧王殿下府上,問殿下讨要一支牡丹便可。”

高士珍說得有鼻子有眼,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話音一轉,又露出了些羞慚的模樣來:“我長得一般,容顏粗陋,此次春闱名次也不靠前,若是要我去問殿下讨要,百八十成是會被轟出去的。”

但是衛顯姿容風流,任那女子是鐵石心腸,也會看在他那俊俏的皮相上,多多偏愛他幾分。

所以,高士珍才想了個拉着衛顯去寧王府讨要牡丹花王的主意。

衛顯聽他這麽說,心中也有微動。

要知道,唯有燒尾宴這一天,他似乎才能明目張膽的和大殿下說上一句話,讨要一枝花。

畢竟,在大周,女子在燒尾宴這一天被高中的進士讨要尋花,被視作是好彩頭——也因為那花經過女子塗着蔻丹,染得嫣紅點點的玉手,卻又偏偏多了一分似有若無的暧昧情愫。

他還沒有定下心意來,馬便被高士珍牽着,一并往寧王府的方向去了——衛顯也随着這路越走越近,在心中默許了高士珍的“計謀”。

他二人來到寧王府的時候,李安然正在別苑裏和榮枯下棋。

圓石桌上放着一個水晶盤,下面壓着一冊俗豔小說,上頭堆疊着數個足有嬰孩拳頭那麽大的濃赤色含桃,榮枯瞥了一眼這顏色赤紅、色澤如瑪瑙,不像是水果倒像是珍玩一般的櫻桃:“殿下少吃些冰的。”

“已經放了許久了。”李安然抱怨。

榮枯這點不好,在寧王府住久了,學起其他人管自己忌口了。

榮枯剛想說什麽,卻見藍管事走進來,依然帶着那副謹慎謙恭的表情:“殿下,小衛相公在外面,說是為了探花燒尾宴的事,想請您賜一枝牡丹花王。”

李安然擡起頭來,不一會又低下頭去:“不給。”那花王是禦賜的,送到燒尾宴上,确實能力壓群芳。

但是阿耶看了,肯定要多想的。

藍情道:“這……”他瞥了李安然一眼,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又道,“屬下以為,花還是要賜的,只是不給花王便是了。”

“阿耶原本就屬意他,打算賜給我做驸馬,只是因為我屢次三番說不喜歡他,只是拿他當弟弟看,這才作罷,若是我現在給他賜了花——不管是什麽花,阿耶都會鉚足了勁把他往我身邊塞的。”

李安然點衛顯做第一名,其實只是因為思量下來,他确實是這一批裏最出挑的。

也沒有別的意思,皇帝就眼巴巴的把《佳人傳》賜下來暗示她,若是再給了花,那還得了。

但是不給,也不成樣子的——這是打了小衛相公的臉,更是把自己的臉都一起打了。

“哪個促狹東西,想出讓衛顯來求花的。”李安然皺着眉頭啐了一口。

榮枯手裏撚着棋子,面上雲淡風輕,見到李安然皺眉,卻道:“小僧去吧。”

不知怎麽的,聽到“阿耶屬意他,打算賜給我做驸馬”的時候,榮枯只覺得心裏有些堵,又覺得這話從李安然嘴裏說出來,比他人更刺耳一些。

李安然擡起眼來,她變臉比變天快,剛剛還在啐人,現在臉上已經帶了笑:“法師有辦法了?”

“殿下想要脫身,有的是辦法,只是生氣有人撺掇小衛相公來求花而已。”榮枯整理了一下衣襟,“殿下剪下一朵,由小僧送出去,只是說不是單賜給衛相公,而是給燒尾宴二十六名進士,希冀他們以和為貴,共同為國效忠,為民請命。”

李安然笑道:“法師怎麽知道我想這麽說?”

“殿下一貫通情達理。”榮枯落下棋子,面上帶着恬淡的笑,又收回手撚起了自己手上盤着的念珠。

李安然擺擺手:“那就……辛苦法師了。叫翠巧剪一枝剛開的給你。阿藍,你跟着法師一起去。”榮枯單掌行禮,站起來往放着牡丹花王的正殿走去。

藍情單手壓住胸口,行了一禮,便跟上了榮枯。

一雙藍色眼睛微微眯起,從背後打量着這個西域來的胡僧。

——這人……比他想象的難對付。

小衛相公原本等在外頭,以為會是李安然的侍女送來花,沒想到側門打開,手持一朵開得正當濃豔的牡丹走出來的人,卻是那日吹筚篥的胡僧。

卻見那胡僧從門中走出,雙手捧着花枝,對着意識到高士珍和衛顯想做什麽而漸漸聚攏過來的其他進士們高聲道:“寧王殿下贈此屆進士二十六人花王之品,願諸君攜手和睦,忠君報國,祝諸君馨德常如此花。”

花不是單獨賜給衛相公的——這是賜給所有即将為官入仕的進士們,希望他們常保初心的,最美好、最榮耀的祝願。

——可衛顯只覺得失落。

他看着那個俊美無媲的法師,突然也覺得這胡僧臉上那恬淡的笑,也讓人平白生出了許多不滿來。

小衛相公認得那眼神。

——若是自己心存愛慕的女子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在,他也會露出這種神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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