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竟敢對朕不恭,你大膽

第62章 (竟敢對朕不恭,你大膽。)

頤行呆住了,“您怎麽不反駁我了?不對啊,你應該拒絕我才對,說後宮雨露均沾方是家國穩定的根本。您到今兒只有兩位皇子,連公主都沒有一位,你自己不着急嗎?您有什麽道理讓我椒房專寵?我……我……”她臉紅脖子粗地比劃了兩下,“我眼下這情形,什麽都不能給您,您不知道嗎?”

皇帝卻鎮定自若,淡淡地看着她,淡淡地問:“那麽尚檻兒,你到底什麽時候成人……”

頤行一慌,急忙來捂他的嘴,四下裏看看,好在邊上沒有侍立的人。如今懷恩和含珍他們徹底養成了不在近前伺候的習慣,仿佛她和皇帝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欲火焚身,光天化日幹出什麽羞人的事兒來,因此一般都在距離很遠的殿門上站班兒,等候裏頭召喚。

這樣也好,皇帝有時候有脫口而出的毛病,跟前沒有外人,談話內容傳播出去的風險就會降低許多。

然而皇帝是個見縫插針的行家,老姑奶奶忽然感覺掌心糯糯一陣濡濕掃過,驚訝地移開了手,驚訝地看向他。只見他微紅着臉,輕輕低下了頭,仿佛剛剛品咂過驚人的美味,擡起那只青蔥般鮮嫩修長的手,餍足地擦了擦嘴角,然後朝她瞥了一眼,“竟敢對朕不恭,你大膽。”

頤行感覺臉上的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她無措地擡着自己的爪子,惶恐地看了看,掌心明明已經幹了,但那種滑膩的感覺依舊還在。

她終于忍不住了,說:“萬歲爺,您散什麽德行吶?好好的,伸什麽舌頭?”

這下驚恐的輪到皇帝了,他朝門上看了眼,以确定站班的人有沒有聽見,一面還要教訓她,“別信口胡說,朕是皇帝,會在這種不合時宜的當口伸舌頭嗎?”

那是怎麽回事,難道自己餓糊塗了?頤行呆呆盯了自己的爪子半天,還是想不明白。最後也不去琢磨了,蔫頭耷腦說:“萬歲爺,咱們還是傳膳吧。”

皇帝沒言聲,懶懶地從南炕上移下來,移到膳桌旁,這就算是恩準了。頤行這才回身一擊掌,侍膳的太監搬着各色精美的蓋盅,從殿門上源源不斷進來,菜色一件件擱在皇帝面前,揭開蓋兒,前菜七品,一品官燕五品,還有一魚四吃、燒烤二品等。純妃娘娘今兒下了血本,皇帝很是感動,不無感慨地說:“朕這一頓,吃了你大半個月的俸祿。”

頤行舉着筷子,沖他笑了笑,“那什麽……我怕小廚房做得不合您口味,傳旨給了禦膳房,讓他們往永壽宮運菜來着。”

皇帝愣住了,好嘛,天下第一聰明人誕生了,她竟敢假傳聖旨!那這頓怎麽能算她做東,不過是借永壽宮一個地方,把皇帝的禦膳全搬到這兒來了。自己還樂颠颠準備了好些頭面首飾,裏外裏一算,皇帝虧得底兒掉,怒而沖懷恩喊了聲:“把朕剛才帶來的賀禮……”

頤行夾了一塊八寶蓮藕,眼疾手快塞進了他嘴裏,笑着說:“萬歲爺您嘗嘗,這個好吃。”

皇帝不情不願嚼着,郁塞地看了她一眼。

送進永壽宮的東西再帶回去,那也太小氣了,她讨乖地說:“您別惱,晚膳您還在奴才這兒用,奴才給您預備些精致小菜兒,管叫您吃得高興。”

這麽說來也成,皇帝的火氣稍減了半分,寒聲道:“今兒試菜用不着別人了,你給朕親自來。”他一下子點了好幾個菜,“這些都試了,不許有遺漏。”

頤行說好嘞,逐個都嘗了一遍,指指熘肉片,又指指火腿蒸白菜,“這個好吃……那個也好吃……”

皇帝心滿意足瞧她大吃大喝,其實哪裏真要她試菜,不過希望她胃口大開罷了。

“打小兒就一副面黃肌瘦模樣,長到十六還是個孩子,說出去多磕碜。”皇帝優雅地進了一口燴雞蓉,垂着眼睛道,“多吃點兒吧,你為妃的責任還沒盡,延續香火全指着你了。”

頤行不可思議地乜他,心道全指着我?您是成心讓我吃不下嗎?

“話不能這麽說。”她擦了擦嘴角道,“譬如樹上長了顆梨,您見天地盯着它,想吃它,您說它知道了,還能好好長大嗎?您應該看見滿樹的梨,挑熟了的先吃,等到最後那顆長全了,您再下嘴不遲,您說呢?”

皇帝連瞧都不瞧她,“朕愛怎麽吃,用得着那顆半生不熟的梨來教?它只要趕緊給朕長大就行了,別和朕扯那些沒用的。”

頤行沒計奈何,讪讪地嘟囔:“這種事兒急不得,又不是想長大就能長大的……”

“那就多吃點兒,肥施得足,長得自然就快。朕想了個好辦法,往後你一日沒信兒,一日就打發人給朕送一錠金锞子,等哪天來了好信兒,就可以不必再送了,你看這個主意怎麽樣?”他說完,很單純地沖她笑了笑。

頤行覺得這筆賬算不過來,“那我要是一年沒信兒,就得送一年,兩年沒信兒,就得送兩年?”

皇帝點了點頭,“一年三百六十五錠,兩年七百三十錠。”最後由衷地說,“純妃娘娘,你可耽擱不起啊,兩年下來用度大減,到時候活得連個貴人都不如,想想多糟心。”

對于一個愛財的人來說,沒有什麽比損失金銀更讓人痛心的了。快樂使人年輕,痛苦使人成長,就看老姑奶奶有沒有慢慢拖延的本錢了。

果然她連咀嚼都帶着遲疑,斟酌再三道:“不帶您這麽逼人的,我哪兒來這麽些金锞子啊……”

“你還真想長上三年嗎?”皇帝意味深長地說,“三年滄海桑田,朕算過了,你已經沒有再接連擢升的機會了,唯一能讓太後松口的,就是遇喜,誕育皇子皇女。你想當皇貴妃嗎?”接下去又抛出了個更為巨大的誘惑,“你想當皇後嗎?一個嫔妃想爬上那樣的高位,就得有建樹,不過憑你,朕看難得很。那麽最後只剩下這條捷徑了,要不要走,就看你自己的意思,朕不逼你。”

如今的皇帝,可真像個誘騙無知少女的老賊啊,頤行雖然唾棄他,但他作為曾經的夏太醫,有些話還是十分在理的。後宮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讨得太後和皇帝歡心,對晉位大大有益。但如何讨得歡心呢,無非就是生兒育女,畢竟到了妃這樣的高位,再靠撲蝶、捉假孕是沒有用了,最後就得拼肚子,看誰人多勢衆,誰在後宮就有立足之地。

可是頤行卻猶豫了,滿桌好菜索然無味,擱下了筷子道:“萬歲爺,我和您打聽打聽,我大侄女已經被廢兩年多了,您什麽時候能放恩典讓她還俗?還有我大哥哥,您能不能瞧着往日的功勳,讓他離開烏蘇裏江,哪怕去江南當個小吏也可以。”

“然後呢?”皇帝那雙深邃的眼睛緊緊盯着她,“這些都做到了,你打算怎麽安排自己?”

頤行說:“我不當嫔妃了,您讓我接着做宮女也成,等二十五歲就放我回去。”

皇帝的笑容忽然全不見了,咬着牙哼笑了一聲,“世上好事兒全讓你占盡了,你想晉位就晉位,想出宮就出宮,你當朕的後宮是你家炕頭,來去全由你?”

當然這種氣悶并沒有持續太久,他進了一口姜汁魚片,慢騰騰告訴她:“想讓有罪之人得到寬宥,只有靠大赦天下。你猜,怎麽才能令朝廷下令大赦天下?”她木然看着他,他囫囵一笑,“無非國有慶典。”

國有慶典指哪些,皇帝大婚、戰事大勝、帝王六十整壽、太子降生。前頭三樣要不已經沒機會了,要不就得等很久,算來算去只有最後一項容易達成……頤行瞅了瞅他,皇帝老神在在,扔給她一個“你自己體會”的眼神。她嘆了口氣,牽着袖子給皇帝布菜,“萬歲爺,您吃這個。”

皇帝不慌不忙,舉起酒杯等她來碰撞。

頤行會意了,兩手端着酒盞同他碰了碰,那樣上等的瓷器,相交便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朕說的金锞子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頤行認命了,說:“奴才一定砸鍋賣鐵繳上,萬歲爺就放心吧。再者,奴才會盡力讓自己快快長大的,您不是會醫術嗎,給我把脈瞧瞧,有什麽十全大補的好東西适合我的體質,這就安排上吧。”

皇帝想了想,沖她使個眼色,讓她把手腕子放在桌上。三指壓住她的寸口,真是不得不說,老姑奶奶這樣旺盛的血脈,一如既往挑不出毛病來。

他的唇角微微浮起一點輕笑,似乎看見了将來幸福的生活。這年頭女孩兒大多三災六難不斷,今兒暈眩明兒咳嗽,後宮裏頭拿藥當飯吃的也不少。只有老姑奶奶,像個小牛犢子似的,果真老輩兒裏的健朗是會傳續的,她額涅五十歲上都能生她,她到五十歲上不說生孩子,身板兒一定健健朗朗,能長長久久陪着他。

頤行還在等着,問怎麽樣,“吃點兒阿膠行不行?再不成,我拿人參泡飯?”

皇帝說不必,“你的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用不着藥補,多吃些好的吧,食補才是最見效的。”

頤行哦了聲,連吃了兩塊片皮乳豬。當然也不忘給皇帝布菜,一面往他碟上夾,一面問:“我的手什麽味兒?”

皇帝連想都沒想,“鹹的。”說完忽然醒過味兒來,氣惱地追加了一句,“豬手自然都是鹹的,難道還有人做成甜的嗎?”

頤行又被他擠兌了,到底不能拿他怎麽樣,氣呼呼端起酒杯和他撞了撞,“幹杯!”然後一仰脖子,把酒一口悶了。

皇帝嗤笑了聲,端起他的酒盞,優雅而閑在地輕嘬了一口,“明兒各宮會通傳随扈的名單,你讓跟前人預備預備,把要帶的東西都帶上,沒的半路上少了這樣,缺了那樣。”

頤行随口應:“沒事兒,不還有您呢嘛……從北京到承德,四五百裏地,咱們得走多久?”

帶上皇帝就是帶上了所有,這筆賬她倒會算!他沒好氣地掰了掰指頭,“行軍一般走五六日,但因隊伍裏有太後,每日行程必定要縮短些,約摸十日就能抵達。”

“那咱們一路是住皇莊,還是在野外搭營過夜呀?”

皇帝忖道:“朕往年秋A也好,往熱河避暑也好,向來是走到哪兒算哪兒。京城內外皇莊還多些,走得漸遠了,莊子也稀疏,未必那麽趕巧,夜夜有瓦片遮頭。”

他其實倒是有些擔心,嬌生慣養的老姑奶奶怕是住不慣荒郊野外,本打算放個恩典,讓她随居他的行在,結果她一聽便活蹦亂跳,“那敢情好,我這輩子還沒露天住宿過,這回我跟您去承德,下回您要秋A一定也帶上我,我不能打獵,能給您扛獵物。要是走餓了,生一堆火,扯下一條腿就能果腹……”她說得興起,站起身大手一揮,“茹毛飲血,才叫痛快!”

她說到高興處,眼睛會放光。皇帝豔羨地望着,他就稀罕她這副永不言敗,朝氣蓬勃的模樣,仿佛她的生途上沒有困難,抄家受牽連也好,進宮做最低等的宮女也好,都沒有讓她感覺有多苦難。

他慢慢伸過手,像怕她會就此飛走一樣,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頤行正說得高興,被他這麽一拽,疑惑地問:“您幹什麽呀?”

皇帝說沒什麽,“替你把個脈,看看這會子血脈怎麽樣。”她倒是信了,一股小孩兒氣地繼續抒發她的暢想,他在她的豪言壯語下喃喃說:“檻兒,你就這麽陪朕一輩子吧,哪兒也不許去。”

她的名字叫得好,檻兒……真是他命裏注定的坎兒。小時候不對付,他盤算着把她弄進宮來,好好挫一挫她的銳氣,結果因她侄女當了皇後,這個計劃就擱淺了。後來福海犯事,皇後被廢,她終于得應選了,他想這回總可以報了小時候的一箭之仇了,卻不知自己怎麽又創造出個夏太醫來,保駕護航般,一路将她扶植到今日。

其實少時的愛恨都很懵懂,恨得咬牙切齒,有一天也可能忽然變成喜歡。

那天他在金水河邊上看見她燒包袱,火光映照她玲珑的眉眼,他甚至沒有看清她的整張臉,就覺得味兒對了,味兒一對,自然諸事順理成章。

她還在為去承德高興着,這裏頭最大的原因,當然是因為能夠見到她的大侄女。皇帝想不明白,好奇地問:“你和前皇後差了好幾歲,她雖是你侄女,但比你大,你們當真有這麽深的感情嗎?”

頤行頓下來,漠然看了他一眼,“我和知願從小一起長大,說是差着輩兒,但平常相處,就和姐妹一樣。我還記得她進宮做娘娘那天,臨出門給我磕頭來,我那時候就覺得再也見不着她了,心裏別提多難過。後來她被您廢了,家裏老太太哭得什麽似的,我卻覺得她能從宮裏出來是件好事――當然要是不必被圈禁在外八廟修行,那就更好了。”

皇帝蹙了下眉,“為什麽你覺得她被廢是好事?”

頤行脫口而出,“因為她本來就不愛留在宮裏……”還好後面的話剎住了,并沒有一股腦兒吐露出來。然而皇帝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必須給自己找個臺階下,便厚着臉皮龇牙笑了笑,“正因為她出宮了,才有奴才進宮的機會。她不愛在宮裏,奴才愛呀,您說,這事兒不是巧了嘛!”

她大概也自覺尴尬,哈哈幹笑了兩聲。皇帝聽了,臉上浮起一點溫和的顏色來,心道不管她說的是不是實話,反正自己愛聽就行了。

不過認真說,老姑奶奶确實比前皇後更能适應這宮廷。深宮歲月寂寥,春花冬雪轉眼便是一年,要想在這裏活下去,順應比什麽都重要。也可能心無旁骛,就百毒不侵吧,有時候沒心沒肺反而活得更好。

頤行呢,覺得皇帝一本正經起來,還是不大好親近。

早前和夏太醫打交道的時候,就沒有這種感覺,可能因為大家地位都不高,所以可以松泛地相處吧。如今面對皇帝,人家高高在上,雖然她大多時候對他不敬,但心裏一根弦兒總繃着,不能像對待平常人那樣對待他。

總之一頓飯順順利利吃下來了,能吃到一塊兒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頤行起身到門前招呼侍膳的把東西撤下去,順便又傳了兩盞杏仁豆腐來,自己端了一盞,另一盞給皇帝。

爺們兒不怎麽喜歡這種甜食,他擺手道:“朕吃飽了,不要。”

她不說話,就這麽遞着手,态度有點強硬。皇帝沒法子,只得接過來,勉強把碗裏的都吃盡了。

頤行說這就對了,“好東西不能浪費,宮裏這些吃食的挑費比外頭大,外頭一碗杏仁豆腐幾個大子兒,宮裏就得花費幾兩銀子。”她笑了笑,“您瞧,我又替您發現了我的一項美德,将來冊封的诏書上可以說我節儉,這可比什麽聰慧、端良新鮮多了。”

皇帝沒好意思給她上眼藥,暗裏腹诽,叫免才是真節儉,像她這種酒足飯飽還要再來一碗甜點的,就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飯後在屋子裏踱踱步,有助于克化,于是皇帝背着手,從玫瑰椅裏站了起來。頤行以為他終于要走了,很殷情地喚來了懷恩,仔細叮囑着:“路上千萬要打傘,回去後替主子預備溫水擦洗擦洗再歇覺。今兒中晌吃得豐盛,回頭身上帶了味兒倒不好……”

懷恩遲疑地觑了觑皇帝,“萬歲爺,您不歇在純妃娘娘這兒嗎?”

皇帝臉色不佳,原本他是這麽設想的,可現在看樣子,老姑奶奶是不打算留他啊。

頤行眨了眨眼,想不明白既然飯都吃了,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歇覺。她僵硬地笑着,沖懷恩道:“按規矩,皇上不能在養心殿外的地方歇午覺吧,回頭會不會有人上皇太後跟前告發,說我媚主,把皇上弄得五迷六道的,大白天都睡到我永壽宮來了……”

皇帝算是聽出來了,她一點都不歡迎他睡在這裏。自己堂堂的皇帝,居然會被人嫌棄,一時自尊受不了,拂袖道:“你不必巧言令色,朕走!”大步走向殿門,将要邁出去的時候回頭提醒她,“別忘了,欠朕的金锞子準時派人送到,要是敢耍賴,你就等着吧!”

他放了一通狠話,氣憤地邁出了永壽宮正殿。

頤行蔫頭耷腦行禮,揚起調門說:“恭送萬歲爺。”

禦前的人簇擁着他,一陣風似的走了,衆人待那身影徹底走遠,才慢慢直起身來。

含珍納罕道:“主兒,金锞子是怎麽回事呀?”

頤行嘆了口氣,“世上不講理的人多了,我就遇上了這麽一個。”邊說邊搖頭,裏頭詳情就不必提了,不過眼下要往承德去的消息足以令她振奮了,便吩咐銀朱趕緊把日常要用的東西都預備起來,複又讓含珍把她積攢的現銀歸攏,做個小包袱裝起随身攜帶。

含珍笑道:“主兒給偷怕了嗎,上哪兒都要帶着。”

頤行說不是,“先頭皇後不是在外八廟嗎,我想着那兒日子清苦,她靠幾個香油錢怎麽過活?我手上還有些梯己,都給她吧……”如果能夠,幫她逃出那個禁地,讓她帶上錢遠走高飛,也不枉自己入宮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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