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歸
一號基地掩蔽于廣袤沙漠中,建築主體隐藏于地下。黃沙漫天中,只能依稀看見一個米黃色的淺淺圓盤形狀的頂部。
數十架軍用隐形無人機盤旋在基地上空,做着24小時不間斷的偵查防護工作。
1209號宿舍內,阮新梨用油性記號筆在日歷的五月二十二號那天重重地畫了一個醒目的圓圈。
做完了這件事情,她拿起書桌上早就泡好的毛筆,埋首練字。
筆杆已經微微開裂,羊毫的尖端也聚不攏,油亮的墨汁在她寫到轉折處的時候,總愛留些絲絲的白。
這只善琏湖筆,是京都聽畫齋的名品,友人饋贈。
阮新梨一向都妥善保管。不過是有一次,安保組緊急加班,她太累了,忘記将幹燥好的毛筆收進皮包。
即使基地有自己的加濕系統,一個晚上的時間也足以讓毛筆承受不住這幹燥的氣候。
她只好跟來自軟件組的室友向珍珠要了幾個牛筋質地的皮筋套,牢牢地纏了幾圈才勉強将毛筆恢複了原樣。
她仔細欣賞着剛剛完成的一首《水調歌頭》,微微蹙起眉頭。
怎麽除了筆有問題,宣紙也有點不對勁。
在一號基地待了這麽久,兩年前她帶進來的生宣,活生生地被熬成了熟宣,不吃墨。
她心想,等“孩子”上了天,要休一個超長假期,這些紙倒是能用來學畫工筆侍女。
寫完了字,阮新梨心中焦躁的情緒平整了許多。
“呦,阮才女,這幅大作送給我呗。”
向珍珠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阮新梨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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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你可得好好保存,等我成名了,你就發家了。”
她學的字不是什麽名人,這輩子估計沒辦法靠着邯鄲學步揚名立萬。
“不和你開玩笑了,‘閻王’找你。”
阮新梨小心地将手中的宣紙放在桌上晾幹,含着笑威脅室友。
“別亂碰,還沒幹透呢。”
“閻王”是信息部的主管事,分管了安保和軟件兩個組,因為鐵面無情,紀律嚴明,被屬下送了一個有點滲人的外號。
信息部經常會有這樣子的對話。
“‘閻王’找你!”
“不能留我到五更嗎!”
阮新梨按了一下門外的按鈕,加厚鋼板制成的門自動開啓。
她将身體挺得筆直,雙手背于身後,沉聲道:“尚主任,您找我?”
“閻王”真名叫尚地,見他猶如見“上帝”,這和他的外號有異曲同工之妙。
聽到開門機械聲,“閻王”轉過身來,古銅色的面龐板正嚴肅,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審視着眼前的女孩。
利落的齊肩碎發在腦後綁了起來,她上身穿着迷彩T恤,下身穿着寬大的工裝褲,纖細腰肢被軍用真皮腰帶勒住,腳上穿着锃亮的軍靴。
女孩子有着素面朝天和特質軍裝也掩蓋不住的出挑容色。
“天平”發射在即,阮新梨的家屬頗有影響力,一直打探她的行蹤去向,又通過多方渠道向上級部門施壓,想快點讓人從基地出去。
與此同時,小丫頭雖然才華出衆,但是只有22歲,大學還沒畢業。
上級部門也不願意留這麽年輕的人作為核心技術骨幹。
不管怎樣,尚地總要努力争取一番,她可是自己親自從高校網羅來的計算機高手,又這樣年輕,以後一定前程似錦。
“兩年的合約到期了,天平發射之後,你可以選擇留下來,或者出去。”他語氣淡淡的,卻帶着一絲威嚴之意,“我個人希望你留下,報效國家。”
阮新梨一雙明媚的大眼睛微微彎起,眼神堅定:“很抱歉,辜負您的厚望了,我打算離開。”
尚地面色一緊,勸說道:“我記得,你剛來的時候說過,要抛棄小情小愛,不浪費老天爺給你的天賦。”
阮新梨垂下眼簾,睫毛微顫,沉默了了片刻,語氣依然堅定:“您說的都對,可是,我還是想出去。”
“理由呢?”
她擡起頭,粲然一笑,直視着他:“就是因為想不出理由,才要出去。”
巴黎國際機場,鉑金高級候機室內,一個穿着月白色中山裝的男人,伫立在電視機前。
他年紀不大,卻拄着一個紫檀木手杖,修長的手指緊緊攥着和田玉精雕細琢成的龍首。
候機室內,三三倆倆散落着深色西裝的各色人種,只有他的穿着猶如從民國時代穿越而來的貴族公子,再加上俊美異常的東方人相貌,平添了幾分神秘莫測。
現代法治社會,除了助理,他身邊還跟着四個西裝筆挺、身材魁梧的保镖,引得旁人,頻頻側目。
他身旁一個助理模樣的男人,擡起手腕看了好幾次時間,忍不住提醒:“九爺,再晚飛機就要起飛了!”
被稱作“九爺”的男人置若罔聞,狹長的鳳眼閃着精光,注視着電視屏幕。
候機室外傳來一陣陣興奮的歡呼聲,夾雜着幾句漢語,如今全世界公出的華國人如此之多,常常讓人有置身于家鄉的錯覺。助理只好耐着性子也看起了電視。
此時正是新聞時間,華國載人空間站“天平一號”于半小時前,成功升空,這雖然是重大性新聞,可這跟今晚在米蘭舉辦的拍賣會有什麽關系呢?
廣播開始用法語第三遍播放:“前往米蘭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AZ311次航班現在開始辦理乘機手續,請您抓緊時間。謝謝!”
這是登機的最後機會,他孫朝陽是盡職盡責的助理,寧可被老板責怪,也要提醒勸誡。
“九爺?”
“買回京都的飛機票,現在。”
“那拍賣會呢?”
榮禮緩緩轉頭看了他一眼,經常被身邊人戲稱為爺的男人其實不超過三十歲,他一雙鳳眼微微眯起,眼尾上挑,高挺的鼻梁,淩厲的臉部線條,讓這副俊美的相貌,自帶着一股子凜然的威嚴。
“她,回,來,了。”他略顯單薄的唇,逐字逐句吐出來的話,讓孫朝陽聽了從心裏發顫。
他心裏琢磨,這咬牙切齒的架勢,得多大的仇怨,才能讓一向寬和待人的九爺抛下追蹤了兩年的曠世之作,一點時間都不能耽擱就得回京。
孫朝陽趕緊去服務臺辦理票務手續,其實按照九爺的身家,買上一架私人飛機也無可厚非。
堂堂京都榮家,鐘鳴鼎食數代,有家訓,不得購買價格昂貴的私人飛機、游艇等奢侈之物,以此訓誡子孫不能玩物喪志。
阮新梨此刻就置身在“玩物喪志”中。
這架“灣流”是沈文斌前年才買的新款,之前的舊款送給了姐姐沈青璇,方便她往返歐洲大陸看秀和收集Birkin。
周管家先遞給她一杯新榨橙汁,再将一杯無糖無奶的瑰夏咖啡端給了自家少爺—沈氏的掌門人沈文斌。
阮新梨先謝過周管家,端起了橙汁,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喝完後,她揚了揚眉毛,也許是喝進去了太多的空氣,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小嗝。
她豪邁的舉動讓身邊伫立的周管家不禁莞爾,對面的沈文斌卻皺起了英挺的濃眉,略帶嫌棄之意。他端起茶托,修長的手指捏住杯柄,斯文秀氣地喝了一口咖啡。
阮新梨不以為意,沖着周管家甜笑着又要了一杯,然後學着他的模樣,矯情又做作地喝着玻璃杯裏的橙汁。
她翹起的尾指,讓沈文斌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心想是得讓沈卓璇好好教教這丫頭了。
沈文斌的相貌繼承了母親的德國血統,眉骨略高,眼窩深邃,一雙天生的歐式大眼,眼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濃密,瞳孔中隐隐透着墨綠色。
此刻,他長腿交疊在一起,身子歪在真皮沙發扶手處,手托着下巴,像一只優雅又臭屁的貴族貓。
“喂,今後打算做什麽?”
“待着,休息。”
沈文斌哂笑了一聲,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阮學霸居然說累了要休息,“休息”這兩個字,自打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沒從她嘴裏聽到過。
阮新梨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調皮地說:“‘孩子’生出來了,我可得好好放長假。”
沈文斌皺起鼻子,良好的教養和多年的紳士禮儀讓他控制住了噴咖啡的沖動。
阮新梨見惡作劇得逞,假裝認真地解釋:“抱歉,我們基地都管‘天平一號’叫孩子,不好意思,職業病。”
沈文斌細細打量着粉色衛衣、藍色牛仔褲包裹着的嬌小身軀,有點心疼。
兩年前,他親自将面色紅潤,身強體健的“史湘雲”送進了基地,出來卻瘦成了弱不禁風的“林黛玉”。
阮新梨的皮膚呈現着不健康的慘白,仿佛可以從薄的透明的肌膚裏隐隐看見淺青色的血管,一雙貓兒一樣的菱形大眼,恹恹的沒有神采。
本來帶着點嬰兒肥的小圓臉,瘦成了尖下颌的巴掌臉,手腕纖細的仿佛一掐就斷。她本身生得清純幼态,卻偏長了一雙魅惑人心的妩媚貓眼,眼角眉梢都帶着風情。
沈文斌自小在德國長大,欣賞不了這種“白瘦幼”主導的審美,他嫌棄地評價:“瘦的跟個鬼似的,到家了多吃幾次紅燒獅子頭,補補。”
同在萬裏高空中,榮禮揉了揉眉心,身子向後放松地靠了靠,顯得疲憊。
下屬送上的消息沒有一個讓他舒心:
榮珏一家已經确定移民星國,近億資産被轉移到首府房地産行業;榮春如今在家中哭哭啼啼,不思飲食,因為嚴重貧血住了醫院;還有,阮新梨那小丫頭居然坐了沈文斌的私人飛機直接從藍州飛到了慕尼黑,讓他派去的人手撲了個空。
“九爺,靳總那裏又來消息了。”孫朝陽也不想打擾他難得的小憩,只是,他吩咐過,靳總那邊的消息第一時間要告知他。
榮禮接過手機,只瞄了一眼,面色一下子冷峻了下來,周身仿佛冰凍起來。
孫朝陽屏住呼吸不說話,以他這一年的工作經驗來講,榮先生動了真怒了!
起初在候機室,他不過就是有點不虞,還帶點難以捉摸的欣喜忿恨,情緒極為複雜。此刻,猶如龍被觸了逆鱗。
今天真是個神奇的日子,波瀾不驚,無悲無喜的九爺倒是情緒換的跟萬花筒似的。
他站了片刻,見九爺沒有什麽需求,緩緩後退到了一個安全距離。
為着同袍之誼,他給一會兒要換班的柳月芽發了一條微信。
[今天九爺有點心情不好,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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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生宣: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強,寫意山水多用它。
熟宣:吸水性和沁水性較弱,多用于工筆畫。
生宣放久了并不會變成熟宣,好的生宣紙放久了,原來的生脆感會慢慢消失,感覺上會變得熟一點,原本生宣有的洇墨效果更容易被新手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