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吃醋
禦書房。
龍腦仍如往常一樣熏着, 隆宣帝掀開香爐爐蓋, 慢條斯理地調着香。
蘇酒走進來時, 他正把蓋子扣上, 空氣中袅袅彌散開那股奇異的味道。蘇酒沒有多問,先立在案下把正事報告一遍。
皇帝沉吟着聽完, 指示幾句,君臣間十分和諧。蘇酒一張乖臉, 總是帶笑, 和一衆嚴肅老臣截然不同, 說話卻滴水不漏, 察言觀色毫無破綻。
隆宣帝和他談了幾句,忽然道:“朕聽聞你曾和七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 理應如兄弟手足, 怎麽性格這樣不同?”
“并蒂蓮花尚且各有姿态,何況臣與他本非同根所生,”蘇酒笑着說, “臣這樣的人, 應是他最為不屑的。”
隆宣帝若有所思, 威嚴的面孔上劃過一絲興味, 淡笑:“他只是沒什麽野心和喜好, 愛卿不必妄自菲薄。”
“沒什麽喜好啊……”蘇酒狀似無意地笑笑,似乎透露了些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說。
隆宣帝眉毛一動,道:“你既已回京, 便多為朕排憂解難。北樓乃朕之心髒,流的是朕的血,它搏動得快了慢了,于朕而言,都是病。”
說着,他從椅上站起身,明黃龍袍映着帝王之威,隆宣帝負手走到窗前,看着綿延而去的宮道,“朕……不能病。”
不能病?
蘇酒眼中劃過一絲異樣。難道不是……早已病入膏肓了嗎?
他躬下身,一只手悄悄伸向禦案,嘴上懇切道:“臣明白。”
而那只手極輕極靈巧地繞過案上的擺件,徑直伸向香爐,悄無聲息地掀開爐蓋,拈起一把滾燙的香灰,壓在掌心。
帝王的悵然只存在了片刻,隆宣帝即轉過身:“愛卿可懂朕的意思?”
他回身的瞬間,蘇酒正好把手背在身後,臉上的神情恰如其分:“臣定當盡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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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宮門,蘇酒才攤開掌心。那一小撮香灰已經涼透,可那股說不上來的奇異味道仍在,幽幽地飄散着,像隐藏着的秘密。
他低頭,沒什麽表情地笑一下,把香灰收好。然後鞋尖一轉,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
馬車停在香居門口,陶枝拎着裙裾從車上下來,唐闵跟在她身後。
今天唐闵特意派了馬車來接陶枝去府上,到了地方陶枝才知道,原來唐家家主即是當朝工部侍郎唐大人。
唐闵的小妹是侍郎獨女,掌上明珠,不光人生得俏,性子也可愛。陶枝一來,她就興沖沖地到門口來接,挽着她的手到閨房去。
陶枝給她做的妝面也十分明媚動人,既有閨中少女的生動,又有幾分少女渴盼的韻味,令她十分滿意,鬧着約定了下次再來。
小妹是全家人的心肝,唐闵連連向陶枝道謝,又親自把人送回來。
陶枝始終是笑吟吟的,親切得得當,不逾矩不過分,讓人如春風拂面。唐闵過去接觸的都是高門小姐、大家閨秀,都是體面而漂亮的,可他第一次在集市上看見賣花的陶枝時,忽然沒能移開眼睛。
那姑娘身上有種與衆不同的氣質,像是最淨的水,清透卻也溫柔。
陶枝本不願意勞煩人家送這一趟,奈何唐闵說他恰好出門辦事,順路到香居,便只好答應。到了門口,她笑笑:“有勞公子。”
唐闵心跳快了幾分,心一橫問道:“陶姑娘,我這樣問可能有些唐突……那日和你一起回家的那個男子,和你是什麽關系?”
陶枝一怔。
她還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程漆是她的誰?
是她這輩子親近的人,能依靠的人,鄰居不足以形容他們的關系,可更親密的話……是什麽?
打發了唐闵,陶枝轉身回店裏的時候還在琢磨。正想着,店裏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唐侍郎家的二公子?”
陶枝一怔,一回頭看見鋪面裏站着之前來過的那個姓蘇的年輕人。他後來又來過幾趟,每次總坐着閑聊,走時再買走一大堆東西,陶枝覺得他奇奇怪怪的。
她問:“公子認識?”
蘇酒笑笑:“聽說過。”
陶枝也不多問,自顧走到櫃臺後。蘇酒跟過來,胳膊往案上一支,歪着頭問:“姑娘怎麽和唐二公子認識的?”
陶枝心底有些不悅,以她受過的教養,這樣向并不熟悉的人随意打聽顯然是失禮的,而這位蘇公子每次來都要問東問西。陶枝又不會撂臉,只好答道:“在集市上認識的。”
蘇酒卻像看不懂人臉色似的,笑得乖巧,嘴上追問:“集市上?集市上那麽多人,怎麽你們會認識呢?”
陶枝唇抿一下,垂眸:“湊巧。”
蘇酒揚揚眉,換了個話題和她閑扯。陶枝不知道這人怎麽會對一個陌生人有這麽多好奇,有心想轟他出去,可又沒有這樣對待客人的道理,白皙臉龐上慢慢爬上一絲不快。
她只當對方在自言自語,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出來。忽然,蘇酒話鋒一轉,問道:“姑娘家裏人對你都挺好的?”
陶枝做着自己的事,沒用心聽,随口“嗯”了一聲。
“我聽說,陶姑娘曾有一前夫,如今已和離,”蘇酒笑眯眯的,像是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失禮,“——家裏人也不介意嗎?”
陶枝一頓,這句話聽得清楚,緩緩擡起頭。
天色已經黑了,香居裏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再過一會兒,程漆就會來接她。大約這個認知給了陶枝底氣和勇氣,她深吸口氣,緩緩道:“這和你無關。”
蘇酒一攤手,聳聳肩:“好奇而已,我很好奇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才能讓……”話沒說完,他眉尖一動,笑道:“今日時間不夠了,改日再叨擾。”
陶枝想說,還是請你別來叨擾了,可他走得極利落,還不等她張口人就沒影了。
陶枝洩了氣,把手中的賬本扔到桌上,表情有點悶。
過了片刻,鋪面外正對那盞燈的燈影晃了晃,陶枝一擡頭,是程漆。他抱着胳膊站在影下,神情懶散,目光卻是專注的,專注地看着她。
陶枝心情不自覺地揚起來一點,和夥計打過招呼,出了店門向他走過去。
走到跟前兒,程漆伸手給她攏了攏外衣,順手捏捏她鼻頭:“涼的,冷?”
陶枝聳聳鼻尖,搖頭。在他身邊慢慢往家走着,陶枝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心,小聲叫他:“程漆……”
黑夜裏她的聲音軟軟的,像小貓叫喚,勾得人心癢。程漆伸手攬住她肩膀往懷裏帶帶:“嗯?”
“店裏來了個奇怪的人,”陶枝抿抿唇,“問東問西的,特別煩。”
程漆莫名很喜歡聽她說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手指捏着她小巧耳垂,低笑:“怎麽不轟他?不行你叫我啊。”
陶枝搖搖頭:“不是那種,就是……什麽都要問,說壞又不至于。”
程漆沉吟片刻,摸摸她臉頰:“什麽樣的人?跟我說一下。”
陶枝回想一下蘇酒的樣子,一時還真說不上來,遲疑道:“嗯,還……挺好看的?”
程漆手一緊,胳膊忽然往下勾住她腰,臉欺近:“挺好看的?男的?”
“啊!”陶枝吓一跳,被迫貼着他身子。
程漆黑沉視線盯着她,“你對他什麽想法?”
陶枝煩他突然發瘋,腳踩他一下,“能有什麽想法,讨厭呗。就跟你一樣!”
模樣不像發火,更像撒嬌。程漆就笑了。
他松了點勁兒,掌心蹭蹭她側臉,“跟我可不能一樣。”
陶枝哼一聲。
程漆手滑下去,在袖子底下拉住她的手。陶枝掙了兩下,掙不脫,也就随他牽着了。兩人牽着手往前走了一會兒,程漆低聲道:“下次再遇見那人,別理他。要是賴着,就叫人來武館找我。”
陶枝“嗯”一聲,然後晃晃他的胳膊:“餓了……晚上是紅薯粥嗎?”
吃飯時候,陶枝跟阿婆提了給家裏換被褥的事。阿婆不折她心意,笑眯眯同意了,朝程漆道:“既然要買,明天正好城南邊有大集,你帶阿枝去一趟。”
程漆沒意見。陶枝也沒去過城南邊,有點好奇:“遠嗎?”
阿婆拍拍她手:“也不太遠,晚上趕不上回來吃飯,你們就在外邊吃。”
程實一聽就饞,揮揮肉手:“我也去!”
程漆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阿婆臉上笑意更甚,把程實的手拿下來捏捏,“讓你哥哥姐姐去,小十在家陪阿婆。”
陶枝偷偷掃一眼阿婆的笑臉,總覺得她笑意裏還含着些別的意思,有幾分促狹,讓她忍不住臉頰微紅。
第二天下午,天色近黃昏,陶枝從香居裏走出來,程漆已經在街對面等着了,身邊牽了匹白馬。
他先把陶枝抱上去,然後自己坐在她身後,拉過一條毯子把陶枝嚴嚴實實地包起來,只露出半張臉。
陶枝知道馬跑起來風太冷,乖乖任他裹。程漆弄完,看她閉着眼的樣子太乖順,忍不住在潔白額頭上親一口,然後在陶枝罵他之前笑着駕起了馬。
城南的集市确實有些遠,兩人到時,天已經擦黑了。
街兩旁已支起了各式各樣的攤子,人頭攢動。陶枝沒想到這集市上人會這樣多,而且打眼一掃竟都是些年輕男女,好看的很。
程漆半摟着她,低頭掃她一眼,“知道為什麽人這麽多嗎?”
陶枝仰起頭:“為什麽?”
“因為……”程漆的話音一出,整條街的燈忽然一齊亮了,霎時映出陶枝眼中一片流光。程漆神色不自覺地軟下來,低聲告訴她:“因為今天是燈會,燈會就是……年輕的姑娘和小夥子眉來眼去的地方。”
滿街紅的黃的粉的花燈,照得夜晚燈火通明,繁華又熱鬧。陶枝滿眼新奇:“我以前從不知道。”
“不知道沒事,”程漆牽住她的手,薄唇微勾,“以後也沒必要了。”
順着街往前走,确實能看到不少交談着的男女,有些大方得體,有些面上含羞,陶枝一一看過,斜眼看程漆:“你過去常來嗎?”
程漆眼一眯,捏住她下巴,聲音帶笑:“這就開始管我了?”
“誰管你,”陶枝別開眼,“就……問問。”
“沒來過,”程漆忍不住笑出聲,捏着她下巴讓她沖自己,“帶你來,頭一回。”
他眼裏的揶揄讓陶枝十分後悔自己多嘴。她不說話,程漆就接着道:“再說你看看爺,用得着跑這兒來找媳婦兒嗎?”
說完還故意捏她掌心,眼睛直直看她。
陶枝哼一聲,轉開臉,小聲:“不要臉。”
但她知道程漆沒說錯,她方才看了一路,形形□□子,沒有一個比得上程漆的眉目。
走着走着,陶枝忽然聞見一股甜膩的香味,在鼻尖一勾。然後便是一聲嬌嬌的驚呼,她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女子撞在了程漆身上。
“……”
陶枝覺得,實在是太明顯了。
“哎呀……”那女子慢慢擡起頭,眼中秋波湧動,含羞綻放,“失禮了,小女子一不小心沖撞了公子……”
程漆面無表情,也懶得回話,正想拉着陶枝走,卻忽然感到掌心一空。
陶枝把手脫了出去,臉撇向一邊,神色淡淡。
程漆舔一下下唇,心下一動。
那女子生得頗美,不然也斷不會這樣自信地迎上來。她見程漆不說話,聲音柔得能掐出水:“公子若是不嫌棄,小女子願請公子小酌一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陶枝垂下眼,看自己幹淨的鞋尖兒,不知怎麽的,心裏有股火兒。
那女子這樣明顯,她不信程漆看不出來。
“我沒事……”程漆勾着嘴角,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着陶枝,“姑娘不用在意。”
這還聊上了。
陶枝捏捏拳頭,一股莫名的委屈來得飛快,她唇一抿,轉身就想走。
那女子仍不放棄:“無論如何也是要賠罪的,這往前一點就是家父的酒樓,公子若不嫌棄……”
陶枝再聽不下去,鞋尖一轉就往人堆外走。
她委屈,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罵程漆:這個大混蛋,再也不想理他了。
剛拐進一條沒人的小巷子,身後忽然大力傳來,她被人攔腰抱住,一下抵在牆上。
程漆滾燙的氣息緊跟着撲來,聲音裏滿是笑意:“走那麽快幹什麽?差點看丢你。”
陶枝不說話,一把推開他,轉身繼續往裏走。
程漆還想逗她,可臉上幾乎繃不住。他快走幾步到前邊,旋身攔住她,低頭湊近她臉邊:“喲,我怎麽覺着,你生氣了?”
“誰生氣了,你別管我,”陶枝煩得很,又推他,“上你的酒樓去。”
這一推卻推不動,程漆眼裏的笑意要漾出來:“這誰家醋瓶子倒了……”他不顧反抗,把人摟進懷裏,鼻尖探到她衣領脖頸間,深深吸一口:“酸的啊。”
陶枝又氣又羞,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紅着眼低頭想跑。
程漆緊緊摟住她,幹脆在她白皙的頸子上咬了一口,聽她脆弱的驚呼。他低笑:“你講講道理,那人家撞我身上,你也賴我?”
“……誰也不賴,”陶枝眼裏挂淚,揉揉脖子,軟了嗓音,“你放開我。”
“不放,”程漆又把她抵到牆上,細碎的吻從脖頸到耳尖,然後又落在她臉上,聲音都含混,“之前問你的,想明白沒有啊?”
陶枝揉揉眼:“什麽啊。”
“還沒有?”程漆親上她的眼角,聲音微啞,“老子快忍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掐指一算,一號助攻前夫同學即将前來作妖。
枝枝和七七要有重大進展!
感謝【博博熙熙】同學的火箭炮!
【涼,PUSS,蘭晞,西涼人不知,恨.別離,我happy,祁紅,小姒】大家的營養液!!
麽麽噠!祝大家假期愉快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