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窦章臉上的狂熱看起來有些滲人,握着玉盒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骨節發白。

紅玉垂頭掩住眸中的訝異。

這盒中到底裝的是什麽寶貝,竟會讓最擅惺惺作态的國師大人如此瘋狂。

“若是再無其他事情,你便回去吧。”窦章的話明顯是在趕人,說話時視線沒有看向紅玉半分。

紅玉離開的步子很輕,殿門推開又被關上。

窦章并未直接打開玉盒,而是先将盒子放在了殿內供奉神狐的臺面上,然後虔誠地跪下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

這個角度正對着屋內的珠簾,只能看到窦章的半個身子。

宓葳蕤朝四周看了看。

借着殿外蒼勁的松柏,一躍跳上屋頂。

屋頂的瓦片久經風雨,有些已滿是裂痕,一個不慎就會發出聲響。

宓葳蕤小心地用爪子推開一處,空隙正好足夠他鑽進殿內。

神狐像擺放在青丘殿的中心。

窦章依舊跪下下方,不過此時他已重新将玉盒拿到手中,緊接着碰了碰盒子兩側暗藏的機關扣,盒蓋随之彈開。

幾息間,驟變突生。

宓葳蕤眼看着玉盒中不多的靈氣像是掙脫束縛一般,直直往朝他這邊沖過來。

窦章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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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氣虛無缥缈,抓不住觸不到,全憑五感感知。

窦章早就沒了感知靈氣的能力,但他貼身帶着上任國師傳下來的龜甲。

每每外界有靈氣波動,龜甲便會随之震動。

靈氣越濃,龜甲反應越大。

靠着龜甲的指引,眼瞧着窦章就要發現他藏身的房梁。

宓葳蕤頭痛不已。

那個玉盒明顯藏着不少秘密,他本想走到近處看看窦章到底作何,可竟是被還不夠他運轉一個小周天的靈氣壞了事。

無奈之下,宓葳蕤就是在不情願,還是趕忙将靈氣納入經脈,沿着方才進來的地方離開大殿。

龜甲在靈氣被宓葳蕤吸收的那一刻,便歸于平靜。

窦章的表情已不能用驚怒來形容,他面容近乎扭曲,雙眼赤紅,可見恨極。

感受到一陣不屬于殿內的冷風,窦章猛然仰起頭。

變故發生的太過突然,宓葳蕤顧不上将掀開的瓦片歸位。

那不過一尺來寬的縫隙似乎在嘲笑着窦章的無能,他擡手打翻了擺放在一旁的青釉玄紋雕花瓶。

瓷器碎裂的聲音讓他的理智微微回籠。

到底是誰?!

竟敢竊走他好不容易得來的靈氣。

沒有靈氣,這個月要呈給惠仁帝的萬壽丹可如何煉制。

此事耽擱不起,窦章顧不上理會地面上碎裂的瓷片,匆匆離開了青丘殿。

那丁點兒靈氣進入宓葳蕤的經脈後,便猶如滄海一粟混入蓬勃的靈氣之中,他自然也沒能感知到靈氣中那微乎其微的熟悉感。

好在這一趟雖然結果和想象的有所不同,但也不算全無收獲。

那玉盒紅玉直言是三皇子交給他的,也就是說其中的靈氣也來源于三皇子。

時至今日,宓葳蕤很清楚靈氣在伽邑國是何等稀有的存在。

三皇子願意将靈氣交給窦章,單從這一點看,兩人間的牽扯就絕非僅僅因為利益,怪不得大皇子許以重金承諾,也沒能讓窦章倒戈相向。

午後。

不論是白露山還是竹林海,來往的藥童侍從都不少。

宓葳蕤東躲西藏,翻窗進入屋內。

決明正擋着蘭芷不讓進屋。

“宓少師已午睡了近一個時辰,再睡怕是會晚上走了困。”蘭芷執意,看着決明眼中滿是懷疑。

宓少師沒出聲,可見此時決不能讓人進了屋。

決明杵在門口,“宓少師最不耐休息時被打擾,睡前還特意叮囑過若無要事,不必進屋喚他。”

宓葳蕤推開門,決明和蘭芷正針鋒相對。

“你倆這麽吵,我若還能睡得着可是見了怪。”宓葳蕤頭發微散,看上去有些慵懶。

兩人齊齊跪下告罪。

“起來吧。”宓葳蕤拿着手杖轉身進屋。

蘭芷不知道決明是他的人,得了喻蘇的囑咐必然對決明多有防備,宓葳蕤明白,自然不會真罰。

兩人跟在他身後不敢随意上前。

宓葳蕤坐下後,開口問,“可是有事。”

“聖上給主子賞賜了一籃櫻桃,主子吃了後想起宓少師喜甜便往院中分了些。”蘭芷揮揮手,讓屋外的婢女将洗淨裝在盤中的櫻桃呈上來。

盤中的櫻桃個個飽滿瑩潤,色澤誘.人。

冬日裏能見到櫻桃已是不易,更不用說這般品質的。

五皇子當真對宓少師上心,決明心想。

喜甜?

喻蘇是不是對他的口味有什麽誤解。

宓葳蕤動作稍慢,從放在自己手邊的盤中拿起一枚櫻桃。

櫻桃的滋味不錯。

不過對于宓葳蕤來講,口中爆開的汁水甜到他發慌,吃了三四顆之後,便忍不住用茶水壓了壓。

“替我謝謝殿下。”

“殿下說宓少師若是喜歡,他那還有多的。”蘭芷傳話傳的也是真心實意。

宓葳蕤趕忙婉拒。

只這一盤就夠糟蹋了的,再送給他實在是暴殄天物。

蘭芷笑着應了,說要給主子回話,便退了出去。

宓葳蕤清楚,此時喻蘇根本不在竹林海,蘭芷這話只是托詞。

盤中的櫻桃少說還有一斤。

空口吃完對宓葳蕤來講着實是個不小的考驗。

他想了想,起身行至隔壁專門辟出的藥房。

吩咐決明取來石臼藥杵,自己則從靠牆的藥櫃中找出幾味需要的藥材,淨手後将櫻桃核與果肉依次分離。

這櫻桃不僅是“果中聖品”,其果肉果核還有着極高的藥用功效。

果肉填了碾碎的藥粉制膏,果核細細研磨煉制丹藥。

宓葳蕤做完一切,已是月上梢頭。

因為制藥時太過專注,他竟是不知喻蘇何時回到了竹林海。

今日雖早了些,可院中流動的紫氣愈發稀薄。

宓葳蕤下颚緊繃神情冷凝,将煉好的三種藥放入匣中,提筆在紙上仔細寫下每種藥的功效。

入口的東西,送去喻蘇究竟會不會吃,宓葳蕤到底還是不敢肯定。

思來想去,不如直接簡單粗暴些。

子時過後,白日裏積聚的那點熱氣早就散了七七八八。

尤其今夜風大。

宓葳蕤變成狐貍偷溜進喻蘇院中時,原本柔順的毛毛已經被吹得東倒西歪,看着有些滑稽。

屋中氣息平穩,喻蘇應當正在熟睡。

一天之內兩次上房揭瓦,宓葳蕤不求別的,只求別像之前在青丘殿那樣再出什麽幺蛾子。

索性這次并無意外發生,宓葳蕤順利進到喻蘇的卧房。

屋內留了一盞燭火,光線柔和并不刺眼。

宓葳蕤邁着步子踩上腳踏,然後蹬了一下跳上床,柔軟的錦被被踩出四個小小的軟坑。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枕邊。

喻蘇還在沉睡。

睡着的喻蘇嘴唇有些微微嘟起,看上去又乖又軟。

宓葳蕤擡起爪子戳了戳,比想象的還要柔軟。

睡夢中的喻蘇不安地嘟囔了一聲。

宓葳蕤難得有些讪讪地收回爪子,趕忙從神識海中取出準備好的藥丸塞到喻蘇的口中,然後用靈氣推動将藥丸送服。

就這片刻的功夫。

宓葳蕤發現喻蘇竟然慢慢轉醒。

他的修為沒恢複到大乘期,是以還不能入夢,但下個暗示還是綽綽有餘的。

或許是喻蘇身帶紫氣的緣故,自己的暗示竟是對他無用。

這種事後被抓包的感覺不怎麽美好。

趁着喻蘇還未完全清醒,宓葳蕤扭頭準備離開,可惜還沒邁出步子,就被喻蘇捏住了尾巴。

宓葳蕤僵住了身子,難以置信的回過頭。

尾巴和耳朵是狐貍的命門。

現在其中之一被喻蘇攥在手中,宓葳蕤渾身的毛毛都豎了起來。

喻蘇還有些迷糊,嘴巴裏有一點甜絲絲的味道,他舔了舔嘴唇坐起身。

方才看到枕邊有東西,他下意識便抓了過去。

此時手中的白絨絨動了動,殘存的一點睡意被徹底趕跑。

“神狐?!”喻蘇意識到自己過分的行徑趕忙松開手。

抽回尾巴的宓葳蕤轉過身,耳朵耷拉着正行動間多了幾分別扭。

“主子,可是醒了。”守夜的安順聽到動靜詢問,聽到喻蘇應了一聲後,接着說道,“那您醒醒神。”

宓葳蕤聽到安順的話,這是又要半夜出行。

有過之前溫泉的那一茬。

喻蘇順手抱起蹲坐着錦被上的宓葳蕤,将白團子放在一邊,自己掀開被子下了床。

屋內雖然燒着炭,可起身的一瞬還是不免有些寒意。

喻蘇輕咳了幾聲,嗓子有些沙啞,這分明就是風寒的前兆。

宓葳蕤心中不贊同,卻也不知從何阻止。

眼見着喻蘇打理好就要出門,幹脆邁步擋在喻蘇身前。

喻蘇走哪他堵哪。

這麽一個小團子其實毫無威脅,但喻蘇就是繞不過去。

僵持着許久。

喻蘇無奈蹲下身,輕聲道:“乖,你若是冷,便待在屋中,桌上有糕點。”他想許是外邊天寒地凍,神狐無處避寒便闖進了屋子。

宓葳蕤油鹽不進。

喻蘇似乎也看出了眼前白團子的無動于衷,他不明白神狐此舉為何,但該做的事情卻不能耽擱。

下一刻,宓葳蕤便四肢離地,身子被喻蘇撈進懷中。

掙紮無果,他選擇裝死。

手中捧着大氅的安順只看到喻蘇懷中的窩着一團白,“主子,這是?”

“先去別院。”喻蘇沒有回答。

宓葳蕤透過大氅看着喻蘇離開竹林海的路。

沒想到後院荒廢的水井內,竟有一條暗道直通白露山外。

喻蘇身邊跟着安順和兩名影衛。

四人運着輕功,抵達喻蘇口中的別院大約只花了半柱香的功夫。

宓葳蕤敏銳地察覺到喻蘇內力有些透支。

雖然對喻蘇這般糟蹋身體的行為心裏憋了火,卻還是伸出爪子按住喻蘇的腕子渡了不少靈氣過去。

只等秋後算賬。

體內近乎耗盡的內力迅速充盈起來,喻蘇看向窩在懷中動了動耳朵的白團子,擡手摸了摸他背上雪白的毛毛。

“謝謝。”

宓葳蕤用前爪捂住了耳朵,休想蒙混過關。

喻蘇走進別院,揮退了兩名影衛,進了主屋便對安順說:“今日你不用去地牢,在這好好照顧他。”

安順的視線随着喻蘇看向懷中的白團子,他一路都在好奇主子到底抱着什麽。

原本以為是貓,可看到尾巴他又不太确定。

直到宓葳蕤被喻蘇放到屋內的坐榻上,踩着銀絲緞面的軟墊站起身。

安順看清全貌,“咚”的一聲就這麽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

屋內鋪的青磚,可想而知這麽跪下去會有多痛。

可偏偏安順似乎毫無所覺,不僅跪的毫不猶豫,緊接着就俯首叩拜,“神狐現世,國運昌隆!”

顫抖的聲音可見非同一般地激動。

喻蘇并不覺得安順的行為奇怪,只是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神狐。

宓葳蕤見他又要離開,再次扯住喻蘇的衣擺。

“你要和我一起?”喻蘇停下了步子。

宓葳蕤點着腦袋。

安順見此心中更是激動,果然是神狐,這般靈性。

喻蘇笑了笑,嘴角的酒窩若隐若現,“這般黏人,那一會兒去了你可別怕。”

“主子……”安順心驚,難道主子還真要帶着神狐去地牢。

喻蘇回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安順放下了心。

地牢到底血氣太重,要是沖撞裏的神狐,惹得神狐不喜,就怕會影響到主子的運道。

“那裏不适合你。”喻蘇說罷幹脆地撕裂衣擺,快步離開。

宓葳蕤就這麽被喻蘇放了鴿子,看着勾在爪子裏的一片衣角怔愣不已。

等回過神再想悄悄跟上,就見得了囑咐的安順稀罕地盯着他,眼中的敬仰簡直要化作實質。

稍微有個風吹草動,這厮都會變作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

宓葳蕤一時半會兒走不脫,距離一遠,喻蘇的氣息就這麽消失在了他的五感中。

不過他并不打算離開,喻蘇口中的地牢讓他在意,他到底還是想看看喻蘇所說的地牢到底是不是和他夢中的一樣。

只是這一等竟是等了一夜。

天光熹微,星幕變得黯淡起來。

窗外的霧氣漸漸散開,清晨的光有些灰蒙蒙的,讓人看不真切。

還未聽到腳步聲,宓葳蕤就嗅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他從坐榻上站起身走向門口。

安順不明所以便緊跟在他身後,生怕有個什麽不妥。

宓葳蕤走到正屋門前,也看到了剛進院子的喻蘇。

安順踟蹰。

終是不聲不響的退到一邊。

喻蘇背對着晨光,宓葳蕤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只見雪白的衣袍下擺已變成了暗紅色。

一路走來,血水滴答在地面綻開,猶如地獄中盛開的曼珠沙華。

詭異卻無比豔麗。

這樣的喻蘇是陌生的,但宓葳蕤卻覺得格外的蠱惑人心。

他覺得比起淺色,喻蘇更适合這樣豔麗張揚的顏色。

“怕麽?”喻蘇的臉上帶着笑,只是宓葳蕤到底從這抹笑意中看出了一絲怯意。

明明害怕被厭惡拒絕,還要故作鎮定。

宓葳蕤輕輕一躍跳進喻蘇懷中,感受到對方放松的身體,心道喻蘇還真是別扭。

喻蘇的身上沾着血,臉上也濺上了一滴。

宓葳蕤下意識湊近,他覺得這血漬沾在喻蘇臉上無比礙眼,想要舔掉卻被喻蘇用手擋住,然後親了親,輕聲哄道,“髒。”

看看這熟練的樣子,宓葳蕤突然有些氣不打一處來。

顯然除了他,喻蘇之前怕是還養過其他團子。

“安順,備水,我要沐浴。”喻蘇沒有察覺到懷中團子的不對。

站在一旁的安順早有準備,轉身離開沒多久後,便引着侍從擡了水進屋。

宓葳蕤還在生悶氣,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回頭,又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緊接着,喻蘇就擡腳邁入了水中。

怎得每次變成狐貍,都會碰到喻蘇沐浴。

宓葳蕤郁悶,但看到在浴桶中沒泡多久後,腦袋便開始一點一點,身子也慢慢即将滑入水中的喻蘇,趕忙跳下椅子沖到浴桶邊。

奈何變作狐貍身形太小,猶豫再三,宓葳蕤連下了好幾次暗示,才變回人身将人從浴桶裏邊撈出來。

喻蘇已經沉沉睡去,顯然累得狠了。

宓葳蕤拿起一旁的布巾将人裹住,迅速擦幹後,直接扔進了被窩。

迷迷糊糊之間,喻蘇好像看到了宓葳蕤,他再想睜開眼睛又仿佛有什麽東西阻止着他,“葳蕤哥哥。”

軟綿綿的聲音有些黏糊糊的,宓葳蕤心中嫌棄,卻還是摸了摸喻蘇的發絲,“我在……”

結果話音剛落,就看到喻蘇有睜眼的想法,趕忙慌裏慌張地變回了狐貍。

不妨之下,還從床上直接滾到了地上,整個人格外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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