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明月初升。

輕軟的月光柔和了磅礴的靈氣,草木生長的速度悄然放緩。

祭臺如雲階月地。

道一句仙境也不為過。

宓葳蕤和喻蘇的目光交纏。

不過祭臺到祭席的咫尺之間,卻仿佛跨越幾世光陰,沖破天地樊籬。

這樣的場景給宓葳蕤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喻蘇的方向擡起手,輕顫的指尖只觸到一片虛空,心中的隐痛來的太猛,卻也讓宓葳蕤回神。

喻蘇見宓葳蕤背過身,剛剛邁出的步子驚醒般猝然收回。

他垂下頭,心中落寞。

眼裏的光似乎也随之蒙上一層陰影。

兩人各自将情緒掩藏的幹幹淨淨。

原本滿溢的靈氣趨于平緩。

祭臺顯露出本身的樣子,炸裂的光漸漸黯淡,宓葳蕤将剩餘的靈氣幻化作九尾狐懸浮在半空之中。

此情此景,正猶如神狐踏着飄渺雲霧而來。

“皇上,這,這是,神狐顯靈了!”大司禮說着匍匐在地,“天佑伽邑,福澤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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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章站立不穩。

不僅是因為随身法器被毀,更多的是驚異于儀式中竟然真的出現了神狐降世。

惠仁帝終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入目的蒼翠直擊內心,神狐在祭臺周圍流連,原本奉上的祭品已全然消失不見。

作為神使主祭的宓葳蕤在幻化出神狐時便伏身跪拜,這般作為在祭臺跪拜的衆人中并不顯眼。

他用靈氣推動神狐走向惠仁帝,在距離只剩不足幾步時,猛地躍起撞了過去,随之如煙似霧般消散,似乎融進了惠仁帝的身體。

惠仁帝吓得向後倒退一步,被禮官扶住。

大司禮緊張地起身沖過來,“皇上,您可有不适?!”

惠仁帝感受到驟然清明的神思,眼中厲色稍減:“朕感覺體內的頑疾似乎有一掃而空之感。”

說着他動了動肩頸,往日裏的沉重酸痛背部此刻肌肉松弛輕盈。

窦章和大司禮自然清楚惠仁帝的沉疴。

太醫院每兩日便會為惠仁帝針灸一次,若是遇到陰雨天,痼疾發作起來,還需要連續服用疏通經絡的湯藥。

可惜用遍了宮中民間所有的方子,都無法根治。

“皇上,這是神狐見您內政修明賜下的福澤。”窦章順勢跪下,口中歌功頌德的話接連而出。

宓葳蕤靜靜觀察着惠仁帝的神色,幻化的靈狐撲向惠仁帝是他有意為之。

靈氣洗滌确實會給人煥然一新之感,不光是惠仁帝,今晚站在祭臺上的其他人,頑疾多多少少都會有舒緩之感。

只不過時效有限,但在惠仁帝回宮前,身上的沉疴都會被靈氣壓制。

如此為之倒并非他有多麽好心,主要是未免自己成為靶子。

若是所謂的神狐躍過一國之主僅賜福于他,想想都不是件美妙的事情。

宓葳蕤心如止水。

默默聽着惠仁帝與大司禮和窦章的對話。

雖言辭間對神狐頗為尊崇,但惠仁帝始終眼底平靜無波。

果然為君者表現出的敬畏神明,更多是為了維護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

“祭禮還剩最後一環,皇上既然無事,便重啓禮樂繼續傳香敬香,免得誤了祭禮的吉時。”大司禮提醒道。

惠仁帝沉聲應允。

窦章上前将線香點燃。

傳香這步要經由神使,窦章回過身遞給宓葳蕤時,對上他染着神采的雙眸,手一抖差點捏斷手中細細的和合香。

電光火石之間,窦章便做出了決定。

不論如何,此刻容不得半分差錯。

他阖了阖眼,穩住顫抖的雙臂将手中的香遞給宓葳蕤,再由大司禮接過呈給惠仁帝。

惠仁帝敬告上天,最後将和合香插入香爐中。

白露山上下衆人再俯首,同惠仁帝一齊再拜高處的神狐像。

祭禮畢,帝王先行。

宓葳蕤眼盲之事在白露山并非秘密,但此時站在祭臺上的除了國師和作為随侍的徐錦州,多是宮中之人。

唯一能暴露他眼盲的九九八十一階。

——在惠仁帝來白露山之前,宓葳蕤就在窦章的要求下走了無數次。

每一臺石階的寬度高度,他就早熟記于心,便是閉着眼都能輕輕松松走上祭臺,可何況他看得到。

惠仁帝在一行人的簇擁下緩緩而行。

經過宓葳蕤時,攸地停下開口道:“國師,朕記得此子名為葳蕤?”

宓葳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惠仁帝眼中的探究。

他恍若未覺,不緊不慢地合手行禮,舉止間挑不出半分錯處。

不得不說,這副無悲無喜的平靜姿态,看上去确實有幾分超然世外的谪仙模樣,而且給人一種久居山中不通俗物之感。

窦章看不出惠仁帝的喜怒,謹慎道:“确如皇上所言。”

“葳蕤……這名字倒是應景。”惠仁帝看了看周圍盛放的草木,語氣不輕不重,但其中暗藏的深意讓人不敢去想。

窦章彎着的腰又弓了幾分,冷汗順着鬓角滑下。

惠仁帝為何會提起這茬。

帝心難測。

雖無人敢明面上指出,但窦章卻是清楚,惠仁帝的心眼怕是比針尖大不了多少。

宓葳蕤是他和三皇子計劃中關鍵的一環,是以決不能讓惠仁帝對他心生防備。

窦章的心思千回百轉,不敢輕易答話。

宓葳蕤也聽出了惠仁帝話中的意有所指,不過他并不慌亂,“皇上引得神狐降世,福澤衆人,臣有幸才能見此盛景。”

“葳蕤本不過尋常二字,此番得以金口玉言,難得顯得貴重了不少。”

惠仁帝久久沒有出聲。

窦章緊張的心弦緊繃,“皇上,臣的這位徒弟向來心思耿直,還請皇上……”

惠仁帝打斷了窦章告罪的話,“國師不必驚慌,朕倒覺得你這個徒弟倒是有幾分膽色。”

“葳蕤确實天資極高,此前煉出超品丹藥的便是此子,臣不過是惜才罷了。”窦章替宓葳蕤轉圜。

惠仁帝點點頭,安撫道:“國師的忠心,朕最是清楚不過。”

“不敢在皇上面前居功。”窦章懇切道。

“随朕一同下去吧。”惠仁帝虛浮了一把,等窦章站直身體,率先走上石階。

祭禮雖然結束,但神使和随侍在和合香燃盡之前,不能離開祭壇。

宓葳蕤看着惠仁帝走下祭臺後,無視呆立在原地的徐錦州,回身時悄然将祭臺附近那六顆靈石中殘存的靈氣打散。

沒有靈氣的靈石與地面上普通的石頭無異。

即便山中無人擁有天賦的靈根,以防萬一,宓葳蕤還是決定謹慎些。

線香已經燒去了三分之一,香灰顫顫巍巍地落盡香爐中。

宓葳蕤看着香頭處的時明時暗的星火,懸着的心漸漸落到了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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