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們的交叉點
時間一點點過去, 在吃了幾條即使烤熟了也很腥的魚以及一些山果和野土豆之後,這一場審判終于結束了。
當左青回到審判室的時候,原本五十個罪犯, 還活生生站在那裏的就剩下了十來個。
其中有兩個人很面熟, 是當時開鎖的那個,還有開車的瘦子。
活着出來的人互相看看彼此, 又都将視線落到了地上那一群已經死去很久的人身上, 全部沉默着, 誰都沒有說話。
在他們臉上挂着肉眼可見的疲憊甚至是狼狽, 顯然雖然活下來了, 卻都過得非常艱難。
相比之下, 左青和裴修在最後一段時間過的日子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很快押解員進來,将他們一一帶離, 送回各自的監獄。
左青房間的屏幕上出現了結算數據,不知道是因為她活得比較久, 審判員逐漸累積多了,還是因為這場審判的世界觀比較有意思吸引了更多觀衆, 總之結果是, 她在這一局中得到了8131張赦免票。
她不禁回想起第一場審判來, 好不容易完成它,結果才20張票。
現在她的總票數已經有25125張了,距離十萬還差很多,但似乎終于能夠隐約看到一絲出去的希望。
這一天,裴修遞交了一份申請,申請轉到左青報名的寫作班去。
第二天培訓的時候,兩人就在這裏見了面。
培訓室外面有人看守,裏面也有監控, 而且有很多其他罪犯在場,還包括一個老師。
但相比之下,已經比在審判裏的觀衆少得多了。
兩人走到無人的角落,避開人群,用最低的音量交談起來。
裴修先沉默了一陣,才說道:“在告訴你關于那個案子的真相之前,我得先從我的故事說起。改造人那場審判之後,我問過你想不想知道,你說不想,但如果你要知道真相,我就必須從頭說起。”
左青點頭:“你說吧。”
他說:“我有個親弟弟。”
左青有些意外:“沒聽說過。”
“當然了。”裴修輕輕笑了一下,說:“我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那時候我上大學,他還是個孩子。為了養家,我答應了一個星探,進入影視圈開始拍戲。但娛樂圈和某些瘋狂私生飯……你應該也很清楚。我想保護他,所以一早就說好了一定要保密,不要讓人知道我有個弟弟。”
左青點頭,表示明白。
他抿了下嘴角,看起來像是在苦笑:“後來我就開始忙碌,全世界各地跑去拍戲,一走進是幾個月。我弟弟……他叫裴珉,他還在上小學,就只能一個人生活了。雖然我請了保姆照顧他,也給他很多很多錢,但我知道他不開心。因為我一直在外面,我們之間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
他埋下頭,停頓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後來,我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總是‘嗯’‘啊’‘知道了’的應付我,我也以為是我們關系疏遠的原因,一直沒有多想。我甚至還說過,我在外面忙工作都是為了給他更好的生活,怪他不體諒我的辛苦。”
左青問:“不是嗎?他出事了?”
裴修偏開頭望着一旁空白的牆壁,輕輕舔了下嘴巴。
左青看到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濕潤。
她說:“你可以跳過這段,沒關系。”
“沒事。”
他吸了口氣,勉強笑了下,回過頭來,接着說道:“直到那次他過十歲生日,我恰好提前結束拍攝,就連夜趕飛機回去,想為他慶祝。我買了蛋糕回家,但他不在家裏,保姆也不在。我打電話他也沒接,我就打給保姆,才知道是他給保姆放了一天假,說是要出去跟同學玩,而且保姆說,每一周的星期六他都會這麽做,已經持續三個月了。”
“我覺得很奇怪,坐在客廳等了他一整夜,等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回來。”裴修苦笑:“我責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這麽小居然就敢徹夜不回家,質問他去了哪裏,到底跟什麽同學能玩一整夜。他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就進了房間。我更生氣了,冷靜了幾分鐘想去找他好好談談。”
“可是……”
他又停頓了一會兒,說道:“他反鎖着門,我敲了很久都沒開,擔心他出事,我就拿了鑰匙去開門,結果我推開門卻看見……”
他用力閉了閉眼:“他在用毛巾擦身體,身上到處都是痕跡。”
左青愣了下:“他被人打了?”
裴修笑了聲,眼中卻全是悲傷和痛苦:“不,是……吻痕。”
左青眉心狠狠一皺。
“我當時快要瘋了,問他到底怎麽回事,是誰欺負他,他一開始不肯開口,後來才告訴我,三個月前,他的一個老師在放學後把他留了下來,說是要私下談談學習上的問題。他把裴珉帶上了車,借口帶他去邊吃飯邊聊,卻把他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
“對方是個富二代,兩個人把他按在床上,還拍了視頻。”
裴修的聲音有些顫抖,說完這句,終于說不下去了,用力閉上眼,一滴眼淚便順着臉頰劃落下來。
周圍的其他罪犯們還在三五成群地談論着審判或者各自的犯罪技巧,一片熱鬧又輕松的場面。
他們的笑談和他的悲痛放在一起,對比格外鮮明。
左青扯了扯衣袖,伸出手用袖子擦了他的眼淚。
他睜開眼睛,眼眶已經紅透。
她說:“先別說了吧。”
他搖頭:“讓我一次說完,總比下次再繼續要好。”
他輕輕咳了一聲,讓嗓音聽起來不那麽啞:“他們用視頻逼他聽話,說如果他不照做,就會把視頻直接發到網上去,而且會告訴所有人,他是我的弟弟。”
“他們威脅他,說如果別人知道堂堂影帝的弟弟居然被……那連我也會被所有人嘲笑,以後再也別想混娛樂圈。這都是些屁話,但他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哪懂這些,為了我……他為了我,妥協了。”
盡管已經盡力克制,他的眼淚還是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麽。
“抱歉,”他笑了下:“我忍不住。”
左青歪了下頭:“眼淚是珍貴的珍珠,如果忍不住流下來,就說明遇到了比失去珍寶更難受的事。”
裴修吸了口氣,努力平複下來,繼續道:“總之,我要報仇。不光是為了我弟弟裴珉,也為了其他和他一樣的孩子——他說不止他一個,那些孩子都會在周六被叫到同一個地方,被不同的人……那些人都是些富二代公子哥,他們不一定是□□,但這群含着金鑰匙出生的混蛋一向無所事事,為了尋求刺激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我根據裴珉提供的信息,先以詢問學習成績的借口把那個老師約出來了,然後我囚禁了他,撬開他的嘴,問出了欺負裴珉那個人的信息。”
他說到這裏,看了左青幾秒:“那個人,就是殺死你大學同學的真兇。”
左青點了下頭沒說話,等着他繼續。
他說:“當時我不知道,我把他也抓了,兩個人都被我綁在了一個租來的小屋子裏。我拷問他們……用了一些不那麽好的手段,最後從他們嘴裏得到了幕後組織者的資料。”
他頓了頓:“還記得周央吧,就是在改造人那場審判裏被我殺死的男人。”
“記得。”左青問:“就是他?”
“對。”裴修說:“雖然我們平時生活的環境看起來很平靜,但其實私底下還有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一直在發生。比如吸.毒、販.毒、強迫賣.淫,人口拐賣,甚至槍支彈藥走私之類的事從來沒有消失過。而這個周央,就是其中一個這樣的組織裏的老大。
“所有違法的事他們都做,找男童讓富二代們玩樂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樂趣。小孩子很容易被威脅和控制,富二代們除了錢什麽都沒有,所以他們就用這種方式來賺取大量金錢,以提成的方式付給那個老師。”
“你知道嗎,周央表面上還是一個流浪動物收容所的創建者,一直以一副大善人的樣子出現在宣傳視頻裏,呼籲所有人愛護動物。但他和那兩個人不一樣,他身邊有很多人保護,也知道我是裴珉的哥哥,絕不會被我輕易抓到。”
他冷笑了聲,說道:“我沒辦法殺了他報仇,只好把老師和富二代的招供都錄成了視頻,寄到警察局的同時發布在了網絡上,避免有公職人員和他勾結。”
“網絡上的視頻很快被處理了,官方說是謠言,還随便找了個人打上馬賽克說把造謠者抓起來了。但他們知道這件事不是假的,所以即使真有勾結者,也不敢在那種情況下出面阻攔。不久之後,周央就被抓起來判了死刑。”
裴修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才說:“而在我發出視頻之後,我就逼那兩個人喝下毒藥自殺了。我不想手裏染上兩個畜牲的血,但說到底人也确實算是我殺的。”
“當時……”他呼出口氣,盯着左青的眼睛說:“那個富二代為了求我饒過他,把他做過的惡全部交代了,包括他不久前的一個夜晚磕了藥開車經過睿揚路,下車嘔吐時被一個跌跌撞撞的人撞了一下,于是夥同一個朋友一起打人,不小心把人打死的事情。”
左青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也就是說,在你打了那個同學之後不久,他因為受了傷走路不穩碰到了富二代,他們兩個人就打死了他。”
裴修低下頭,聲音小了許多:“真的很抱歉,我當時一心報仇,根本沒有考慮過別人。直到人死之後過了很久我才想起來,也許有個無辜的人為此進了監獄,我不該就那麽殺了他,至少我應該先錄下這段招供的視頻……可是我當時沒有,我只是迫不及待地讓他喝下了毒藥。”
他咬了咬嘴唇,力道大得咬破了一道口:“換句話說,你之所以成為死囚,一直陷在這些危險的審判裏……是我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