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我就原諒你了

有時候是非真的是一種很難分辨的事情, 這個世界永遠不是非黑即白的。

裴修不是殺害左青同學的兇手,也不是毀掉監控讓她背鍋坐牢的那些人,可以說在左青打人, 到她被判死刑進入監獄的這件事情上, 他一直只是個毫不知情的路人,這一切本該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但真兇出現了, 他知道真兇是誰, 卻殺了那個人, 連個供罪的視頻都沒留, 沒有給左青一絲絲翻案的機會。

害她進監獄的不是他, 但害她一直活在這些堪比地獄的審判世界裏的人之中, 有一個就是他。

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或許也沒有義務留證據替左青翻案, 因為他們當時素不相識,而他只想為家人報仇。

可是對于當事人來說, 他的無視,就是造成她現在生活如此艱辛的罪魁禍首。

沒有哪個當事人會站到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問題。

他原本只需要在殺掉那個人之前讓對方留下一段招供的視頻而已, 在那之後, 他依然可以殺死那個人。

但只是那麽一點點事情, 他都沒有去做。他也許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只想盡快為弟弟報仇,可不論有什麽理由,他确實截斷了左青唯一翻案的希望。

所以,如果說左青沒有一點責怪裴修,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所以,當真相被撕開,血淋淋地攤在她眼前的那一刻, 她從心底裏湧起了一股要殺死這個人的念頭。

但是看着他滿臉的淚痕、悲傷痛苦的眼神,那一陣念頭一下子就散得幹幹淨淨。

她冷靜了下來,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裴修向前走了一步靠近她,垂着頭輕輕說:“如果你能原諒我,我發誓只要我沒死,就一定會保護你,盡全力讓你離開這個鬼地方。如果不能原諒……那麽在你攢夠赦免票時的最後一場審判裏,我願意以死謝罪。”

左青看了他一眼,心裏的第一反應是對他這番話産生懷疑。

以前絕不會這樣,她一直很相信他,因為他從來都是個對她很好的好人。

但是現在,她懷疑他在撒謊,他是想用這番話打動她,讓她心軟而已。

她笑了聲,決定戳破他的謊言:“你弟弟還在外面等你,你為了他甚至可以殺人,他年紀那麽小,你真的舍得死在這裏嗎?”

裴修愣了一瞬,從她眼睛裏看到了一絲嘲弄。

他喉頭滾了滾,小心地後退了一步,好一會兒才說:“你誤會了,裴珉他……已經死了。”

左青有些驚訝。

他抹了一把臉,有些艱難地說道:“就在周央被捕的那一天,他從十三樓跳了下去。而我……當時不在家裏。我去了警局附近,親眼看着那個人被押送進去。我想回家告訴他,我已經幫他報仇了,幫其他受苦的孩子們報仇了。可是我回到小區,就在樓下看到了……他的屍體。”

他苦笑了聲,繼續道:“所以我自首了,我知道周央的關系網很龐大,即使進了監獄被判了死刑,也還有審判這個環節。他有的是人脈,那些人會用盡方法救他出去。比如,從一些審判員手裏買赦免票,或者買通獄方,把他的審判內容提前告訴他,再或者別的什麽。總之,除非殺死他,否則他一定能活着出獄。”

所以他才說,周央和其他罪犯不同,對這個人而言,這些審判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場異界旅行。

“你就是為了殺他才進來的?”左青問。

裴修點了下頭,緩緩道:“我在抓那兩個人的時候做得很小心,他們死時也是自己喝下毒藥的,我完全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生活。如果我弟弟……沒死的話。”

但裴珉死了,對裴修而言這個世上就再也沒了任何牽挂。

與其背負傷痛活下去,眼睜睜看着周央攢夠赦免票大搖大擺地走出來,不如……進去找他。

這是一件很冒險的事,因為犯人并不少,他不見得能碰上對方。

但只要有那樣的機會,就值得一試。

所以在改造人審判中遇到周央的時候,他按下了按鈕。

即使那件事讓審判員對他好感倍降,導致之後的赦免票一直不怎麽高,但他絕不後悔。

只是,當周央死後,複仇的暢快并沒有維持多久,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空虛。

因為他已經沒有前進的目标了。

唯一支撐他繼續下去的,是左青。

他在這件事裏犯了錯,所以一定要盡全力讓她活着出去。

“大仇得報的感覺怎麽樣?”左青看着裴修,平靜的問了一句。

他搖搖頭,垂眸道:“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心裏的悲痛也沒有任何一點好轉,只是迷茫,空虛,寂寞,像一個人孤獨的站在一片黑暗裏,除了自己什麽都沒有,連一絲光都沒有。”

左青沉默下來,靜靜的盯着他,許久沒有說話。

裴修也不敢再說什麽,他已經講完了一切,也沒有請求她原諒的資格。他只是低着頭等待着,等待着她說點什麽,罵他一頓,或者揍他一頓都比沉默要好。

忽然,熱鬧的教室裏安靜了下來。

教授大家課程的禿頂老頭子夾着一本書從外面走了進來,一同進門的還有兩個持槍的獄警。

罪犯們一如往常的迅速就近找到位置坐下,像一群乖學生似的等待老師上課。

左青和裴修也坐到了最後排,不聲不響的翻開了書本。

裴修心裏像吊了塊千斤重的大石頭,不斷往下垂墜,墜得他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他沒想到這種感覺會這麽難受,就好像……他又失去了一個親人。

在這之前,他以為他只是想幫她出去,他們之間就是合作的隊友關系,或者更好一點,是一起冒險的朋友關系。那麽不管她知道真相後會怎麽對他,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但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也許不是。

也許在弟弟走後,他又得到了另一個應該珍視的人,卻即将失去。

禿頭老師在上面說着一些枯燥乏味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懂,直到那一句“要想寫出一個好的作品,就一定要注入感情。現在我們來練習一下,請大家回想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開心快樂的事情,并抓住這種感受,寫出一段令人開心的場景來。”

裴修閉了閉眼,腦子裏蹦出來的竟是左青那些搞怪的時刻。

她吐着舌頭做鬼臉、抓着他的衣領趁他分心一口親上來、歪着頭一臉無辜地說着最兇狠的話、渾身血淋淋地坐在一堆屍山血海上,看到他後一頭埋進他懷裏哭着怪他怎麽這麽慢。

好像……就是在她抓起他的衣服擦臉上的血跡時,發生了一些他沒有意識到的變化。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卻見她正托着腮轉着筆,盯着眼前的書頁昏昏欲睡。

她打了個呵欠,眼角漫起一絲濕潤,接着似乎察覺到什麽,向這邊轉過頭來。

裴修連忙轉頭,低下腦袋不敢看她。

一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把他腦子填得滿滿當當,到現在才察覺的那種情感,似乎來得太晚了。

還沒開始,就要結束。

忽然,他放在桌上的胳膊被人輕輕碰了碰。

他轉過頭,看到一張折疊起來的紙被左青用一根手指慢慢推了過來。

他愣了一下,擡眸看她,見她一臉恨意地瞪着他,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一刻他心中一下子涼到了底,緩了幾秒,才拿起紙打開看起來。

最上面有一句話。

“既然報仇以後也不開心,那我就原諒你了。”

下面有很大一塊醜陋的畫。

一個紮着小辮子的女性角色舉着刀殺死了一個吐着舌頭的男人,刀上還滴着血。

旁邊有一行小字:“再哭殺了你。”

裴修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轉頭去看左青,她正單手撐着太陽穴,側着身體看着他,用極輕的聲音說了一句:“你得幫我寫作業。”

他一怔,急忙點頭:“好,你說什麽都好。”

左青一挑眉:“那你叫爸爸?”

裴修:“……”

她道:“逗你的,趕緊寫,馬上要交了!”

他笑了聲,腦袋點了好幾下,打開空白筆記本埋頭寫起來。

左青就撐着太陽穴看着他奮筆疾書,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心裏其實還是不太舒服,但她想了好幾次裴修死掉的場面,最後發現,還是讓他活着比較好。

畢竟在上場審判裏他也可以不要命地沖進別墅區去救她,在她剛開始選擇留下他給獅子的時候,他一點都沒生氣,一口就答應了。

——那個時候不是演戲,她是真的有把他丢下自己離開的想法。

只是他一口答應,讓她反而有了點負罪感。

現在,負罪感大可不必,但……功過相抵好了。

反正都已經到這地步了,再怎麽責怪,她也不可能輕易出去。

而且算起來,裴修殺死那個富二代,也算是殺死了害她坐牢的罪魁禍首。

不過可惜,這一切已經不能外傳了,因為富二代家裏當時一定利用了在官方的關系才找了左青頂罪,所以那些參與者絕不可能讓真相外洩。

這也是裴修不敢在審判裏向她說明真相的原因,一旦當着觀衆說出,恐怕沒等人去重新查案,他們兩個就先“意外”死在某場審判中了。

不久之後培訓課程結束,罪犯們又活躍起來,紛紛開始讨論各自的技巧。

裴修起身的時候,悄悄将那張紙折起來放進了口袋裏,低下頭輕輕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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