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塘鎮(五)

待金夫人和趙小姐離開後,季江仍舊沒有回來。寧隐放下畫筆出了房門,許是午後人們尚在小憩,他自客房走至後院,都未見一人走動。

臭小子去哪了?

寧隐停住腳步,側耳傾聽,忽聞陣陣長劍破空之聲。他擡起頭,就見不遠處的屋頂上,一人影于夕陽中上下翻飛,劍光粼粼,有如游龍出海。

寧隐欣慰的點點頭,與初次見季江練劍相比,進步不少,看來清江訣沒有白送。

屋上的人似乎練的過于專注,絲毫沒有發覺寧隐。寧隐仰頭看了半晌,都不見季江有停下的意思。

刻苦修煉固然好,但過度消耗對身體也是一種負擔。

寧隐微微蹙眉,季江的招式步步透着肅殺之氣,好似在發洩心中不滿,非練劍時應有之态。

如此不休的練下去,只會傷身。

思及此處,他輕點腳尖,縱身躍上屋脊。

“小鬼。”

寧隐的腳步過輕,未發出半點聲響,直到他出聲,季江才意識到身後有人。可他用力太猛,早已收不住劍勢。龍淵偏了方向,劍氣橫掃而來。寧隐一見不好,向後退了幾步,突然一腳踩空,身體向後傾倒。

“寧前輩!”

季江驚呼一聲,丢下龍淵劍,奮力撲過去,長臂一伸,勾住寧隐的腰肢,将人帶進懷裏。兩人旋身而下,紅白衣袍迎風揚起,交織纏繞。

“寧前輩,您沒事吧?”季江急切的問道。

寧隐回了神,一巴掌拍開攬在腰際的手臂,理了理衣襟。

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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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江見他不理自己,慌忙解釋道,“對不起,寧前輩,我沒看見您,最後一下沒收住。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生氣就打我兩下出出氣。”

寧隐挑了挑眉,“打你兩下?”

“那,十下?多少下都行,只要您能消氣。”季江腸子都悔青了,方才差一點就将人傷到。

寧隐未搭話茬,他犯不着和一個毛小子生氣,但是這一劍氣也不能白受。

見季江這副悔不當初的樣子,寧隐起了逗人的心思,忽然冷下臉,不鹹不淡的說道,“長能耐了。”

季江一聽更慌了神,劍眉微微下垂,眼神如同等待主人的小狗,可憐巴巴的望着寧隐,“寧前輩,我……”

寧隐還等着他的下文,對方卻突然不說話了。

沉了半晌,季江抄起龍淵劍,掉頭就跑,“寧前輩,您等我,我馬上回來!”

寧隐瞧着其背影,眨了眨眼,一臉茫然。

他這是把人吓跑了?

寧隐搖搖頭,不明所以,索性先回自己房間繼續作畫。

剛畫了半柱香的功夫,就聽門外的腳步聲又急又亂,緊接着房門被推開,季江如旋風一般的閃進屋內,手上提了個食盒,胳膊下還夾着托盤。

寧隐手上一頓,墨汁差點灑在宣紙上,“你這是做什麽?”

季江當着寧隐的面将食盒打開,裏面乘着的是各式各樣的糕點,他将點心一一擺好,剛剛六碟。他端着托盤走到,鄭重其事的走近,在寧隐驚異的目光中,彎下腰,将托盤舉至與眉一齊。

“寧前輩,請用。”

寧隐愣了會兒神,遲遲未動。

不見寧隐拿點心,季江仍舊堅持不懈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寧前輩。”

寧隐終于回了神,随手拿起一塊雲糕,“行了,我吃了。”

一句話就像是解禁令,季江直起腰板,将托盤放于桌上,“這街上的點心鋪我都轉了一遍,專挑的甜的,寧前輩一定會喜歡。”

所以他跑出去這麽久,就是去買點心?

“寧前輩您……原諒我了嗎?”季江試探性的問道。

寧隐将雲糕丢進嘴裏,輕輕應一聲,“嗯。”

季江聞言終于不再苦兮兮的了,“另外幾種也很好吃,我都嘗過了。”

寧隐一邊吃着點心,一邊随意問了句,“你方才那是什麽意思?”

“那是為了表示我對寧前輩的歉意,我在書上看的,舉案齊眉嘛。”季江憨笑着說道。

寧隐剛咽下一口,聽後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喝茶都沒壓下去。

“寧前輩您怎麽了?”季江趕緊上前替他拍背順氣。

寧隐咳的臉頰都染了一層紅,好不容易壓下去了,他擡眼,目光複雜的看向季江,“你這書是怎麽看的,舉案齊眉能亂用嗎?”

清源那個老修士,只管教心法劍術,一點成語詩文都不教的?

“啊?”季江傻傻的應聲,撓了撓後腦勺,“我覺得也差不多,都是表示尊敬。”

寧隐無力的嘆聲氣,他不僅要教劍法,還得教成語,“舉案齊眉是說夫妻之間相互敬重,不可亂用。”

季江聽了卻不見恍然之色,而是理所當然的接道,“我對寧前輩的敬意與夫妻之間的敬意一樣重。”

只聽一聲輕響,茶杯撞上碟子,灑了一桌子茶水。

寧隐輕咳兩聲,眼簾低垂,刻意掩飾自己瞬間的心亂,“休要胡說八道。”

季江趕忙閉了嘴,悶頭擦桌子。

“你……方才為何負氣練劍?”寧隐想轉開話題,思來想去,想起了這小子無故生氣的事。

季江重新倒好茶,悶聲道,“我不喜歡那些人圍着寧前輩。”

“只是做生意而已。”寧隐擡眼瞧他那副委屈樣子,輕嘆一聲,“罷了,以後若是有人來求畫,只接風景圖,讓夥計傳話即可。”

盤纏夠用就行,他也不是真的想當畫師。

季江猛的擡頭,“寧前輩說真的?”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寧隐起了身,随手抄起一只未用的毛筆,在季江的頭上敲了一下,“行了,天色将暗,準備出門。”

根據季江之前的打探,不少乞兒晚上都會躲到鎮子西頭的一間破廟裏,因着近日有人在破廟附近失了蹤跡,乞丐們紛紛去尋找別的容身之所,還剩下部分老弱病殘依舊留守在破廟中。

兩人按照乞兒所言,找到了鎮西的破廟,寺廟周遭果然被一股陰森之氣圍繞,溫度都比城東降下去不少,同在一個鎮子卻仿佛兩個季節。

“寧前輩,您在這等一會兒,我進廟瞧瞧。”

寧隐一把拉住他,“等會兒再去。”

如果他的感知沒有出問題,空氣中隐隐約約的彌散着一股妖氣,就像在雲甲村時一樣。

此時,寺廟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縫兒,不一會兒的功夫,自門裏鑽出來一個小孩。小孩蹦蹦跳跳的到了臺階下,從懷裏摸出一只雞腿,左右瞧瞧,見四下無人,吭哧吭哧啃了起來。

寧隐皺起眉,“有妖。”

方才隐約的妖氣忽而變得濃重,與魔氣交纏在一起,烏雲壓下,牆根兒底下僅剩的幾朵野花瞬間枯萎。

影子從天而降,一紫衣男子落于小孩身後,利爪已經對準了小孩的頭頂。

季江提劍迎上,劍鋒擋開利爪,他轉身提起小孩,丢上臺階,“快跑!”

小孩吓得滾進門裏,寺廟大門砰的一聲被關上。紫衣男子見狀,忽然惱怒,直奔季江而來。

不遠處,寧隐細瞧那人的伸手,接着月色勉強看清楚紫衣男子的面容。

居然是他。

以季江現在的修為絕不是他的對手,這樣打下去對他們極為不利。

不出他所料,僅僅過了四招,季江已然處于下風,處處受制于人。男子雖無兵器,但出招陰狠毒辣,專攻人要害。加之功力遠遠在季江之上,雙方交其手來,季江要全力以赴才能抵擋,而對方輕輕松松就能将人逼上絕境。

寧隐在腳下尋了一圈,抓起一把石子,朝着紫衣男子撒去,“快走!”

紫衣男子被虛晃一招,轉身去擋,才發現是石子,待到他再轉身追季江時,已然見不到人影了。

方才寧隐的石子一經撒出,兩人便同時施展身法朝着鎮子東頭跑。穿過兩條長街,二人躲進一條窄巷子裏。

“寧前輩,那妖物好像沒追上來。”

寧隐警惕的環顧四周,以他對那人的了解,恐怕不會如此就善了。

“萬一他追上來了,你就看我眼色行事。”

季江看向寧隐,若有所思道,“寧前輩認得他?”

“說起來,是個老朋友了,只不過論起以前可不算愉快。”

那人也曾是妖界的子民,可心術不正,且不服管教,暗中與魔界勾結,終是叛出妖界,成了如今似妖似魔的東西。

寧隐瞧了眼遠處的客棧,“寺廟雖然破敗,到底還有神址,只要那些乞兒不自己出門,他暫時還不會動他們。我們拐去北面郊外。”

還不能讓那人知道自己的落腳之處,得先給他使個障眼法。

兩人奔着北面趕路,忽然間,四周迅速有妖氣彌漫開來,紫衣男子翻身落在兩人跟前擋住去路。

“你們攪了我的好事,想跑?”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寧隐:我們今天上成語課,請用“故劍情深”造句。

季江:寧前輩贈了我劍穗,教導我劍法心訣,我與寧前輩就是故劍情深之交。

寧隐:去抄成語大全一百遍!

季江默默翻開成語大全,開始抄寫。

寧隐走過來一瞧:“你寫的都是什麽東西?”

季江無辜道:舉案齊眉,故劍情深,鸾鳳和鳴,比翼連枝......(內心OS:都适合我和寧前輩)

寧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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