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賭約

林璐入了賈府,跟賈寶玉處得相當不錯,林璐有一個很大的特點,三教九流,販夫走卒,只要不是之乎者也的老先生老學究,他跟什麽人都能夠說到一塊去。

恰巧賈寶玉也有一個癡病,他看不起仕途經濟,認定為官作宰之人全都是國賊祿鬼,最看不得別人跟他談論讀書考試。

這兩個人湊做一對,林璐也沒有跟他甩臉色,有問必答,态度和藹,賈寶玉平生所見都是如秦鐘薛蟠那類子弟,還是第一次看到像林璐這樣天馬行空、昂揚恣意的人物,驚奇驚喜之餘,大起結交之心。

林璐愛玩,能玩,敢玩,手段千奇百怪,恰巧賈母以林家一行人初入賈府為由,逼着賈政免了學堂這幾日的功課,賈寶玉快活自由到了極點。

唯一稍顯遺憾之處在于,除了林璐跟他混得比較熟以外,林琳和林黛玉對于國公府上的小少爺鳳凰蛋都态度非常冷淡。

林黛玉自從初來賈府那日得哥哥明示後,心中便存了一分小心,萬事再三思量後才會行事,除去給邢王兩位舅母請安外,平日裏只到賈母正房中陪老人家說笑解悶,跟三個表姐表妹也略有疏遠,更別說賈寶玉一個年齡相近的外男了。

至于林琳就更不用說了,他喜歡自個兒一個人呆着,看誰都跟人家欠他八百萬似的,着實很難相處。林琳話少,又冷,硬邦邦一句話丢過來能噎得人半天喘不上氣來。

林璐閑得沒事的時候就蹲在牆根下叼着草根,一邊捅螞蟻窩一邊聽賈府的丫鬟碎嘴子聊天,心中萬分唏噓。

林琳挺不讨長輩們喜歡的,但是在下人中口碑卻相當不錯,尤其那些十三四歲的小丫鬟,說起他來就差閃星星眼作西子捧胸狀了。

年輕俊俏,風流蘊藉,挺拔如竹,武藝高強,出身名門,簡直符合這個時期少女們對于心上人最最完滿的幻想。

兩相比較而言,反倒是府上的婆子媳婦們暗中編排林黛玉目下無塵、清高孤傲的話比較多,世界上只要有超過一個雌性生物的地方就有鬥争,唉,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這些流言從哪裏冒出來的林璐再清楚不過了,他用腳底板子想,也知道是誰的馊主意,林璐也沒生氣,他就是覺得好笑,王夫人這般上趕着下手,難道還真擔心他會把自個兒寶貝妹妹死賴在賈寶玉身上?

德行,老子寧願便宜了臭和尚也不會便宜那個含着塊臭石頭出生的草包,林璐伸伸懶腰從假山後站了起來,決定跑去看看林琳練槍。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林琳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來練徒手的掌、指、爪等功夫,完成了每天的訓練任務後,才抽時間耍耍兵器。

他也不喜歡用劍,有經驗的老兵都知道,寧挨十劍不挨一槍,在真正的血肉拼殺中,看起來文雅的槍才是真正的殺人利器。

當然,槍也是所有兵器中最最難練的,被譽為百兵之首的劍則稍顯遜色。

“和尚,咱們下午出去逛逛吧,來了這都小半個月了,還沒領略天子腳下到底什麽氣象呢?”林璐感覺自己身上能閑得養水草長虱子,林琳好歹還有點事情幹,他除了哄賈寶玉外真沒啥能用來解悶的。

什麽,看《西廂記》《牡丹亭》?那是他五歲之前用來解悶的東西,林璐表示他對于這個世界禁書的尺寸問題感到無比的痛心。

“怎麽,養孩子養煩了?”林琳一套槍法使完收招後,才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譏諷地一揚唇角,“得,您老人家還是跟同一個智商的人混比較好,回去找你的寶玉哥哥吧。”

“好讨厭了,親親,”林璐沉默了一下,當即決定要報複回來,翹着蘭花指發嗲哼唧道,“你明知道人家最愛的人還是你了……”

一道寒光擦着他的脖子劃了過去,後面本來打算拖得長長的“啦”字尾音被強制性吞了回去,林璐摸了摸脖頸,暗自慶幸沒有流血受傷,不然好妹妹看了又要心疼了。

他吞了吞口水,勃然大怒,擄袖子叫嚣道:“會點狗屁功夫了不起啊?啊?成天打打殺殺的你有沒有點技術含量?有本事咱倆玩點用腦子的東西,你敢不敢,敢不敢?”

林琳倒是被勾起了幾分興趣,他對于兩個大男人手拉手逛街壓馬路的行為嗤之以鼻,但要是加上一個賭約,事情就變得有意思多了。

這麽一個靜滞無趣的世界中,也就只有林璐這個異類能時不時給他來點驚喜的感覺,林琳點了點頭,問道:“賭什麽?”

“輸了的人對着郊外農戶養的花斑老母豬大喊三聲‘你的嘴唇好性感’。”林璐攥了攥拳頭,豪氣沖天,自信滿滿,“看誰有本事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一個六品以上官員的官印,怎麽樣?”

這孩子永遠跟沒長大的小鬼頭一樣,林琳一口答應了下來,他對于輸後的懲罰完全沒有心理壓力。

林琳不屑于賴賬,願賭服輸是游戲的最基本規則,先不說還不一定是他輸,就算他輸了,對着母豬喊話又不會掉塊肉。

當下兩人當下準備一番走上街頭,各自約好分頭行事,每隔一個時辰就在京城最大的嘉木舍茶館接一次頭。

林璐撇下林琳,自個兒走在京城主幹道上,東看看西瞧瞧,一眼掃過去就對每一個過路人的衣着和神态有了深刻的分析和了解。

他敢于跟林琳誇下海口打賭是有依仗的,他們現在可是在天子腳下,套用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話來說,京城裏掉下塊磚頭砸死十個人,都能有九個人是官兒呢,沒準兒哪個達官貴人吃飽了撐的,下來體察一下民情,看看京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還別說,逛了小半個時辰,還真讓他發現了幾個肥羊。

這一行一共十三個人,其中明顯有一個人打頭,另外一個稍遠些跟在他後面,不時介紹些民俗玩物小商品之類的東西。

再後面十一個人中有六個把佩劍攥得緊緊的,這是新手菜鳥高度戒備狀态不自覺的下意識行為。

走在第八位的那個穿石青色棉夾襖的侍衛鎮定自若,時時刻刻注意着街道的情況,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高手。

林璐暗嘆了一口氣,可惜他從來感覺不出來功力深淺什麽的玄妙玩意,不然也不用費勁從這裏憑借他們各自的反應粗淺探查情況。

十三個人的衣着配飾都是上上等的,而且林璐注意到他們看人的時候黑眼珠都有着些許上偏,這是長時間俯視他人和上眼皮下蓋造成的。

領頭的有這樣的小毛病倒不奇怪,連身後至少低兩級的侍衛們個個都有這樣的反應,那就很有意思了。

當先一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出頭模樣,不過有錢人向來注重養生,真實年齡恐怕還要往上,林璐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鐘,在第八位侍衛發現不對之前就施施然移開了。

慣偷林璐做出判斷,這人身上挂着三個香囊,有兩個空空如也只是純裝飾作用,有一個裏面大概裝了香末或者幾張銀票之類的輕東西,沒有他需要的官印。

倒是走在第二位的那人腰帶偏左側有不正常的鼓脹,深黑色的布料隐隐透出幾個棱角。形狀相似但是大小不對,恐怕不是官印而是私印。

聊勝于無,林璐停在他們馬上就要經過的攤子前擺弄泥人,那一行人走過來的時候恰巧旁邊一輛馬車緩速駛過,随身攜帶着私印的男人皺了皺眉,為了躲避車輪濺起的塵土,自然而然往路邊靠了靠。

這一筆完全沒有挑戰性,林璐跟私印一塊摸出來的還有幾張銀票,他沒有低頭,就手一摸,暗暗咋舌,這可真是有錢人,出來逛個街身上帶着大幾千兩的銀票子,最小面額的還是一百兩。

私印也是很重要的信物,一旦丢失主人也會非常着急,林璐把印章蓋在手上,作為待會兒跟林琳見面時的證據,留了一百兩銀票,把私印連同剩下的銀票順手又塞了回去。

作為一個勤勞樸素的勞動人民,他此次出來身上帶了一百兩冒頭的碎銀子和小額銀票,林璐自己留了那張一百兩銀票,把帶着的所有零錢挨個塞進了街邊小販的腰包。

盜不為己用,不過也沒有做好事自己掏腰包的道理,帶着輕飄飄一張票子走路可比揣着銀子走路輕松多了,林大少爺很得意地笑了笑,消磨了剩下的時光,等到正時辰就得意洋洋地出現在了嘉木舍茶館。

出乎意料,林琳已經先一步在茶館二樓優哉游哉喝着茶等着他了,林璐目光往他桌子上放着的灰色小布包看了一眼,臉色一沉,一把抓了過去,在手上一掂量就知道是真品,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比我還快?”

林琳長長嘆了一口氣,把茶盞裏的大紅袍喝完後才道:“賈政是工部員外郎。”

他擡頭看向林璐隐隐冒着火光的眸子,假惺惺笑道:“員外郎從五品官職,真巧,竟然比六品高呢——”

高你妹,竟然出發前就直接到賈政書房裏摸來了,你有沒有一點公平競争的意識?你知不知道奧林匹克精神的宗旨是“更高,更快,更強”?

林璐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本來還想據理力争,不料林琳眸光一閃,一把抓起他按在桌子上的手掌,盯着上面的字樣,玩味地勾起唇角:“春和居士?”

“春和是誰啊?”作為一個上他爹的朝廷勢力分析課一直都走神的不良學生,林璐光看林琳的反應就知道自己這次釣到了大魚,忙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

“富察傅恒,字春和,高宗孝賢純皇後之弟,現任軍機大臣,太子太保,”林琳深深看着他,說到最後聲音微微上揚,眼中異樣的光彩一閃而逝,“戶部尚書。”

吏、戶、禮、兵、刑、工,吏部居首,然則戶部才是皇帝的天下,誰坐了這個位置,才是真真正正的簡在帝心,是當朝皇帝的嫡系人馬。

林璐一吐舌頭,他比林琳多知道一點東西,那就是這位戶部尚書可是恭恭敬敬陪着一個男子出來逛街的。

啧啧,林家大少爺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人品這麽好,出來逛一次街還能見到這個世界老大長什麽模樣。

——不過對于林璐來說,別說是一個皇帝,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啥了不起的,贊嘆了一下自己的人品後,林璐立刻回歸正題,把印着紅印章的手往林琳臉前一舉:“你的是從五品的小官官印,我這可是一條大魚,這局該算你輸了吧?”

“你的魚群是不是有十三條魚,兩條大的,十一條小的?”林琳屈指敲了敲桌面。

林璐有幾分驚奇,瞪圓了眼睛問道:“咦,你是怎麽知道的?”這難道是傳說中的讀心術?

“往後看,我親愛的哥哥,他們正好上來了。”林琳把碗裏的殘茶潑在他掌心,用手指注入內力輕輕一抹,林璐手上鮮紅的印章痕跡瞬間消失殆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