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事件始末
《紅樓夢》中最為着名的衛道士賈政确實讓人給打了,不過準确說不是乾隆打的他,而是乾隆命令自個兒身邊的禦前侍衛打的他。
年逾半百的榮國府真正掌權人,叫人當着所有工部官員的面,脫下褲子來,摁在冰涼的青石磚上“噼裏啪啦”一頓好打。雖然侍衛們沒敢當真下重手,賈政的臉皮也被人扒下來擲到地上踩得稀爛了。
乾隆打他的理由也非常充分,皇帝某一天提前批完了奏折,閑來無事,便穿着便服在六部衙門都溜達了一圈,跟守門的小侍衛旁敲側擊,大略問了問各個官員的名聲。
等他閑逛到工部的時候,突然想看看官員們究竟有沒有真才實學,便抽查找人問了幾個問題,問問題就罷了,好巧不巧地選中了賈政。
賈政被歸屬到工部下設的四司中事物最為繁瑣的掌陵寝修繕及核銷費用,支領物料及部分稅收的屯田清吏司手下,他又是最不通俗務的,平日裏任着閑職,只跟府上養着的清客吟詩作對,對于銀錢的事情一概不通。乾隆提問他的問題也有些許刁鑽,便被問住了,滿頭大汗只能連連告罪。
皇帝一看,這厮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着實氣得不輕——嗬,這原來還有個什麽都不懂的在濫竽充數,朕每個月花那麽多銀子養着你們,難道就是讓你們喝茶逗鳥玩的?
當下不說別的了,打吧,念在昔日先帝在時,你賈存周的老爹賈代善護駕有功的份上,不打重了,二十大板意思一下就好了,不真的打死你給朕出氣了。
其實賈政也冤,他就是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本身就是個閑職,雍正當年看在他死去老爹賈代善的份上,給了他這麽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官位。
清朝漢人多以科舉立身,賈政卻是皇帝空降到工部來的,頭上連秀才的功名也無,況且為人處世手段有限,旁人也不怎麽看得上他。
他倒是有心做點事情,偏生人緣并不算好,對稅收之類的雜事知之甚少,這幾年也就清閑了下來,幹領着一份薪水,不過面上好看罷了。
不過再冤,賈政也沒有叫屈的膽量,皇帝賞下來的板子也只能生受着。
乾隆當時冷着臉站在鴉雀無聲的工部大堂裏,看着賈政被人拖下去,臉上不動聲色地裝深沉,其實心裏面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他從聽到被派去賈家探聽消息的粘杆處密探的回報,就一直憋在心裏,一直找不到理由發作出來。
林琳在薛蟠那受了氣,乾隆本來想直接插手給兒子讨回公道,沒成想還在計劃怎麽弄死薛家呢,第二天海蘭察就戰戰兢兢拿着一封信來找他,信上面雖然措辭委婉,意思也說得很清楚,他兒子不樂意他胡亂插手。
乾隆一看,氣得一個仰倒,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倒叫人當成驢肝肺。本來想就此丢下不管,不過皇帝轉念一想,林琳被抛棄了這麽多年,再苦再累都孤零零一個人熬過來,好不容易見到了親爹,親爹又不想認他,心中有氣也是很自然的。
乾隆翻來覆去考量了一會兒,王霸模式啓動,虎軀一震,自動把林琳的行為歸結到青春期問題兒童叛逆跟老子爹唱對臺上了,這麽一想,倒覺得兒子平白添了三分可愛,再看欺負他家可愛兒子的人,自然就更加不順眼了。
兒子不讓他插手,乾隆卻拉偏架拉得心安理得,他要對付賈家和薛家,跟林琳沒有任何關系,只是為了出出他自己心中存着的一口惡氣。
賈家畢竟是累世功勳之家,乾隆不想背上暴君的名頭,要對他們發難,自然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
雖然賈政在官場上一直是夾着尾巴做人,不過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再勤懇的工作也備不住頂頭上司雞蛋裏挑骨頭,何況賈政本身的政績也并不出色。
乾隆聽着外面板子砸到肉上的聲音和哀呼慘叫,面上不動聲色,心中仍舊惡狠狠地,他媽的,什麽狗屁東西,不孝不仁不義,這話也是你能說出來的?
——你才不孝,你才不仁,你才不義,那是朕的兒子朕的兒子!
皇帝心中着實格外惱火,這種話也是一個當舅舅的能說得出口的?
乾隆一想到,若然那天他沒有白龍魚服,微服出行,或者沒有進入嘉木舍茶館歇息品茗,發現窗邊坐着的少年格外眼熟,或者事後忘到腦後沒有派人去查他的身世,便不會得知林琳其實是龍種,那此時自家兒子受了這樣的委屈,自己這個做老子的豈不是一無所知?
對于一個還沒出仕跟“不忠”扯不上關系的少年來說,“不孝不仁不義”的評語已是嚴厲到了極點。
有了這麽一個評價,說這話的還是他親舅舅,在賈家發生的事情要是傳了出去,如果沒有高人幫襯,林琳這輩子必然已經完蛋了。
——而且罵就罵了,你舉着板子耍的哪門子威風,竟然還敢打他!
乾隆才不管賈政最後沒能打着人,那板子連他兒子一根毫毛也沒傷着,他就知道林琳差點被這一幫奴才打了,還是因為教訓了一個本就該死的商賈。
皇帝越想越氣,在二十板子打完之後,火氣仍然沒有完全消散,自個兒走上前去,下死勁兒踹了躺在地上挺屍的賈政幾腳,方才甩袖子離開。
他自個兒出完了氣,身心舒泰了,可苦了賈家上上下下滿門的人,二老爺早上好好的到衙門去,轉眼就叫人橫着擡了回來,不說急壞了榮國府一幫子的女眷,便連賈赦賈琏連帶着賈珍,也都驚疑不定。
雍正當皇子的時候就有冷面王之稱,當了皇帝下手也毫不留情,對待朝臣嚴肅到有點嚴苛的地步。
但是乾隆跟他爹正好相反,雖說是矯其祖寬父嚴之弊,實行“寬嚴相濟”之策,其實更加傾心于他爺爺晚年的治國方略,對文武百官一向寬厚,雖然先前也有不少責打官員的情況,也都是比較嚴重的事情,而且再嚴重的事情,只見過打板子直接打死的,也沒見過堂堂天子親自上陣,拿腳踹人的。
更何況賈家也是經世貴族,雖然跟滿洲貴族無法相提并論,在漢人當中也是數得上號的,乾隆在這一點上也跟他喜歡翻臉不認人的爹不同,對待老臣格外優寵,如今卻絲毫情面不留直接打了賈政,對于朝中許多嗅覺敏感的人來說,此舉動的意味十分豐富。
賈政傷得不重,起碼打板子打出來的傷并不重,他畢竟年歲大了,又只是因為一點差事上的小纰漏,行刑的侍衛們也不願意惹事,下手很有分寸。
二十板子不成大礙,最重的傷反倒是乾隆臨走前氣不過,踢的那兩腳。
乾隆打的是暗中訪查的旗號,外面穿着的不過是尋常富貴人家的裝扮,腳上踩的靴子卻忘了換,仍然是帝王的方頭朝靴,格外沉重,況且乾隆也是兵馬娴熟、身手矯健之人,心火正旺時踹出去的兩腳,自然力道極大,此時印在賈政後臀上,青青紫紫兩個帶血的腳印。
賈琏原本正在督促大觀園建造的工程,突然聽到二老爺受傷了的消息,急忙扔了手中的活計往榮國府趕,回了府仔細一打聽,等知道了是皇上打的,更是三魂去了六魄。
這等大事,還事關榮國府的頂梁柱,賈琏不敢耽擱,忙十萬火急命人延請太醫,自己慌慌張張跑到賈母房裏,請她拿主意。
賈母一聽兒子被皇帝打了,也是大驚失色,又聽賈琏回禀說已經去請太醫了,顫顫巍巍扶着鴛鴦的手去看了一遭兒子,見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眼中濁淚滾滾而下。
賈政身上雖然疼痛難忍,卻神思清明,見老母這般,急忙道:“都是孩兒不孝,累母親擔心了。”
賈母平日裏素來不滿賈政對賈寶玉百般嚴厲與看不上眼,不過這畢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再偏心賈寶玉也不會對賈政的死活全不在乎,當下心中悲思滿滿,溫言讓他好生修養。一直到太醫來診了脈,确定賈政并無大礙後,方才出來。
賈母普一從榮國府正堂出來,面上神情一變,剎那間霜寒滿臉,再找不到剛才的慈母情态,冷聲吩咐賈琏道:“跟你媳婦說,叫府上的婆子都管住嘴巴,旁人問起來,只說二老爺辦差的時候不慎摔着了,要是叫我聽到風聲,仔細她們的皮子!”
賈琏急忙應是。
賈母想了想,又道:“好好的,怎麽就成這樣了?到底是因為什麽被打得呢?”
賈琏對這個問題還真不知道緣由,他也正奇怪呢,二老爺不過一個五品官,怎麽就惹到皇上頭上了,為難地一皺眉頭,才道:“是工部尚書汪由敦大人派了兩名守門的侍衛把二老爺架回來的,放下人就走了,跟着的小厮沒有進入工部的資格,也是不知情的。孫兒剛才問了,他們也是雲裏霧裏的,只說跟萬歲爺有關系呢。”
他說着話,突然心頭一凜,因為先前猜測林家兄弟是靠着林如海在朝中的舊友擺平了跟薛家的沖突,他瞞着其他人偷偷打聽過消息,原本還沒有想起來,此時一說,突然發現,工部尚書汪由敦正是林如海的同科舊友!
賈琏兀自心驚了一遭,仔細思量了一下,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誰都不敢拿皇帝開玩笑,既然跟着賈政的小厮說是跟皇上有牽扯,那這事實打實就是金銮殿上的那位命人打得二老爺。
工部尚書确實是握有實權的大官,不是他們榮國府招惹得起的,可是一個工部尚書再能謀算,也不可能算計到皇帝頭上。
賈琏長舒一口氣,深覺自己今天有點草木皆兵,當着賈母的面,也沒有把自己的疑窦表現出來。
賈母思量半晌,嘆息道:“現在不合适,你等二老爺沉一沉心神,安定下來後,再去問問他,要問個清楚,問個明白!”
賈母另外又有幾個事情囑咐,賈琏一一應下,而後見她沒有別的吩咐,便自去安排人手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