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謝璧采将毛巾擰幹,搭在盆架上,走到陸清曜面前,将手搭在她的額頭上,喃喃自語:“奇怪,沒發燒啊?怎麽開始說起了胡話。”

解除婚約的話一說出口,陸清曜心裏就開始有那麽一丁點兒的後悔。

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難不成真的傻了?

就謝璧采這個禍國殃民的程度,她怎麽能把人往外推,讓他禍害其他姑娘呢?

于是她的臉上揚起一個笑,那種帶着三分痞氣,七分挑釁的笑:“謝三公子,我這人不開玩笑,也不說胡話,不如你……”

不過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淹沒在謝璧采的深沉的目光裏。

那一瞬間,陸清曜幾乎以為自己見到了上輩子那個權傾天下的謝璧采。

謝璧采收回手,冷冷地看着陸清曜:“若是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難看。”

陸清曜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由想:真的很難看嗎?怎麽以前謝璧采從來沒有跟她說過?

“月娘,別傻了,我若真的不想要這個婚約,還會容忍到現在嗎?”謝璧采的手指穿過她的發,低下頭。

謝璧采的臉占據了她的視線,兩人之間隔着不過三寸左右,彼此呼吸可聞。

“只要我想,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讓這個婚約消失。”

靠得太近了……

陸清曜不自在地縮了縮肩膀,整個人往後挪了挪。

謝璧采見她這樣,無聲嘆息,只好把人松開,退後半步:“我最喜歡月娘恣意飛揚的模樣,所以別胡思亂想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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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曜耷拉着眼皮,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那——有酒嗎?”

“嗯?”謝璧采垂眸看了她一眼,“做什麽?”

“當然是喝啊!”陸清曜理所當然道。

謝璧采想也不想,斷然拒絕:“不許。”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陸清曜狠狠地踢了踢腳,“那你要我怎麽樣?”

謝璧采蹲了下來,一把抓住她的腳踝:“不許亂動,乖乖在這裏躺着,等你膝蓋好了再下地。”

陸清曜掙紮地更厲害了,勢要将自己的腳從這人手裏掙脫出來。

但謝璧采的手扣得格外緊,陸清曜怎樣都擺脫不了,最後只能自暴自棄地倒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裏,悶聲說道:“我還要守靈……”

“那還糟踐膝蓋嗎?”謝璧采問。

“不了……”

“那還胡思亂想嗎?”

“不了!”

“還想解除婚約嗎?”

陸清曜猛地掀開被子,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瞪了謝璧采一眼:“再想這件事我就是狗屎!”

謝璧采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少得寸進尺!”陸清曜握起拳頭揮了揮,“信不信我打你?”

“咳咳……”謝璧采擡手掩唇,正了正臉色,“我先去給你弄點吃的。”

“嗯。”陸清曜扯過被子,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臨出門前,謝璧采突然停住:“哦對了,素問卿找你,似乎有什麽事跟你說,我待會讓她過來。”

“那什麽,我真的可以下……”陸清曜試圖垂死掙紮。

“不,你不能。”謝璧采伸出食指對她搖了搖。

陸清曜翻了一個白眼。

聽他的腳步聲遠了,陸清曜這才抱着被子,輕輕“嗤”了一聲。

她把臉埋在柔軟的被面裏,輕輕蹭了蹭,鼻端充盈着雪松一般清冷的香氣。

……

素問卿踏進房門時,見到的就是陸清曜埋頭苦吃的場景。

陸清曜見人已經到了,端起碗把面湯喝得幹幹淨淨,然後優雅地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素醫仙,請坐。”

素問卿按了按抽動的眼角。

她實在是不知道青梧姐那樣高貴溫柔的人,為什麽會有個這樣的妹妹。

坐姿不如青梧姐端莊,吃相也不怎麽好,跟個餓死鬼似的。

反觀陸清曜,她的心情也是複雜。

上一世,素問卿遵從阿姐的遺囑來照顧她,後來她為了從蕭溫手中奪回兵權,去了戰場,素問卿也毫無怨言地跟随她從軍,好幾次把她從閻王爺手裏搶回來。

素問卿對她是有救命之恩的。

然而,她們兩個還是鬧掰了。

起因是素問卿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死活要入宮當妃子。

司馬清睿是個什麽樣的人,別人不知道,她陸清曜會不知道嗎?!

可是素問卿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陸清曜怎麽勸都沒用,最後被她念叨得煩了,惡狠狠地丢下一句——

“我跟你不一樣!你能放下仇恨做他手底下的一條狗,我不願意!”

說完甩袖就走。

陸清曜又氣又急,急忙把人攔住了:“素問卿,你要去做什麽?!”

“我要殺了他,給青梧姐報仇!”

“他是皇帝,殺他談何容易!我們從長……”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你要計議到何時?!”素問卿憤怒地看着她,質問道,“陸清曜,你忘了當年陸家人是怎麽死的嗎?!”

“我怎麽怎麽敢忘!”陸清曜攔在素問卿面前,雙眼通紅,“你以為我不想殺了他嗎?!如今大夏已是搖搖欲墜,他若死了必将大亂!外頭還有群狼環伺,到時候你讓那麽多百姓怎麽辦?!”

“我只是一個大夫,不懂什麽是權衡什麽是利弊,我只要他死!”

“素問卿!!!”

素問卿猛地推開她,陸清曜踉跄着後退,她第一次知道素問卿居然也有那麽大的力氣。

“陸清曜,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你的死活我不會再管,你也別來管我!”

“我救了你那麽多次,現在我不求你幫我,但你別攔着我!”

素問卿掏出一把用來切割藥材的小刀,割下一縷頭發。

“此斷發為證,素問卿與陸清曜從此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素問卿把斷發往地上一摔,斷然離去。

陸清曜站在原地,她看着素問卿的背影,握緊了摧龍槍。

後來,陸清曜被謝璧采攆得到處亂竄,根本自顧不暇,連建安城都少回來,更別提去打聽宮裏的事了。

等她再聽到素問卿的消息時,這個被稱為“醫仙”的女子早已香消玉殒,所有人對她的去世諱莫如深。

再後來,她陸清曜也死了,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再次見到了故人。

“陸清曜。”素問卿的嗓音聽起來很嬌弱,總能輕易激發人心中的保護欲。

陸清曜回過神,恍惚想起她和素問卿已經很久沒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素醫仙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醫仙不過俗名,不值一提,你還是喚我的名字吧。”

陸清曜這才看清,素問卿的眼圈發紅,看樣子是哭過。

“我來找你,是因為青梧姐的囑托。”

陸清曜收緊手指,她知道阿姐囑咐了素問卿什麽,但依舊麻木地按着記憶裏的話說道:“我阿姐跟你說了什麽?”

素問卿的回答和她記憶裏的回答交疊在一起——

“她讓我替她看着你,陸清曜。”

命運在這一刻再度重合,嚴絲合縫。

一時間,陸清曜的眸子裏空濛如雨落,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能和我說說,你和家姐是怎麽認識的嗎?”

陸清曜神情靜穆,聲音低低的,帶着些請求的意味。

“我想多聽一聽那些有關阿姐的事。”

素問卿看着陸清曜,這一刻,她才覺得,褪去了狂傲不羁的陸清曜長得跟陸清晚真的很像。

于是素問卿緩緩開口說道:“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在廣陵附近的小鎮行醫……”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打斷了兩人的敘話。

“來人,給我搜。”

這是……

一瞬間,陸清曜收斂起所有的脆弱,她試圖起身,但膝蓋的刺痛提醒着她現在有傷在身。

“陸清曜,你不能動!”見陸清曜要站起來,素問卿急忙按住了她的手,“你的膝蓋還有傷!”

陸清曜沒有理會她,靠着雙手強行撐起身子。

她不會聽錯的,那是蕭溫的聲音!

“嘶——”膝蓋傳來一陣刺痛,陸清曜雙腿一軟,跌回矮塌上。

“你的腿不要了嗎?!”素問卿焦急道。

“外面那個人是蕭家家主蕭溫,我必須出去會會他!”陸清曜心下一狠,咬住自己的小臂,勉強站了起來。

她拿起摧龍槍,整個身體的重心都倚在槍上。

但還不等她出去,房門就被人強行破開。

十數個帶刀侍衛很快把這個小屋擠得水洩不通。

素問卿見根本無法阻止陸清曜,只好搬來桌案,放在她身後。

陸清曜回過頭,看着素問卿的一舉一動,唇角揚起,接受了她的好意。

她一屁股坐在桌案上,同時低聲說道:“他們不會為難你,待會你就待在我身後,看準機會就跑,別管我!”

“你……”

侍衛們分列兩排,按刀低頭,屈膝半跪。

很快,一個蟒袍玉帶、碧眼紫髯的中年男子穿過由侍衛隔開的通道,大步走入房中。

他的腰間別着一枚翠綠的玉佩,上頭刻着個鑲金的“蕭”字。

陸清曜的眸子亮了起來,裏頭燃燒着烈焰。

她端坐桌案上,摧龍槍一橫,下巴一揚。

“清河陸家陸清曜,見過蕭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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