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真的不是……”陸清曜挑起眉毛,就差把“公報私仇”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謝璧采屈起食指在陸清曜腦門上敲了敲:“你颠倒了因果。”

陸清曜“哦”了一聲, 了然道:“是因為你準備對付應家, 所以應家才讓自己的女兒來找你?”

謝璧采掃了掃院中的石凳,坐了下來:“然也。”

“倒是與我想的不謀而合了。”陸清曜走到謝璧采對面坐下, 從懷裏掏出一份信,沿着石桌推給謝璧采, “只要不讓蕭家一派與世家一派的合作,應家必亡。

如今朝中局勢貌似平靜, 實則暗流湧動。陛下想趁機奪回兵權, 蕭家想君臨天下, 至于世家們……他們最不想看到一家獨大的局面,尤其是有着兵權的蕭溫和我。”

“世家方面自有我去對付。”謝璧采按住信封, 笑道,“必不會讓月娘失望。”

陸清曜看着北方, 神色凝重:“蕭家那邊就交給我了, 不過我更擔心北方……”

“北邊的亂局沒有那麽快結束。”謝璧采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了敲, “不止是胡人與漢人之間矛盾深重, 胡人之間也有很深的矛盾。即使靠着武力強行統一了北方,也會很快分崩離析。”

這一番推論倒是和前世的發展一模一樣。

陸清曜不由心生感慨:謝璧采不愧是謝璧采。

“誰說得清呢?”陸清曜攤開掌心, 垂眸看着,一時間思緒萬千,“四年了,建安城裏,依舊是冠蓋滿京華。”

“想我四年前離開這裏的時候, 何其弱小、何其狼狽。”

謝璧采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如今,你已經回來了。”

“是啊——”陸清曜擡起眼睛看着他,眼裏閃過一絲淩厲,“如今我帶着刀劍而來,就是要殺人的。”

風穿過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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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曜閉上眼睛,凝神聽了一會,低聲道:“謝無瑕,你聽到了嗎?”

“朔風已至。”

……

是夜,天上飄着雨絲,這大概是入冬前最後一場秋雨。空氣中帶着寒意的水汽像小刺一樣,直往人的骨頭縫裏紮。

位于建安城外的謝家祠堂燈火通明。

今天不知道是個什麽日子,陳郡謝家召集了分散在各地的旁支家主、長老、以及一些出衆的後輩,在供奉祖先靈位的祠堂中舉行這一場集會。

一直潛伏在謝家的影龍衛集體出動了。

他們身穿玄色勁裝,腰間插着銀色的刀,分為兩隊,撐着一把黑傘夾道站在落滿竹葉的石階兩旁。

緊接着便是以謝奕為首的謝家長老們和分家家主們,他們穿着鄭重的黑色繡重明鳥紋廣袖曲裾,腰間以紫白二色绶系着的羊脂白玉佩,腳下是白襪和木屐,面色凝重,腳步沉穩。

而他們身後跟着的是謝家各地分家的重要人物和得力晚輩,都穿着清一色的深色曲裾,一臉恭敬。

謝奕來到擺放着先祖靈位和畫像的大殿中,取了三支線香點燃,一跪,一叩。

身後的人也跟随着謝奕的動作,也一并跪下,叩首。

沒有人說話,場面極其肅穆。

謝奕将線香插入香爐中,轉身朝着議事大殿走去。

議事大殿的地上擺放着數十個蒲團,也并未供奉什麽神佛,只是在內壁上繪着一只巨大的重明鳥正在火焰中與猛獸搏鬥。

所有人按照自己在家族的地位依次坐好,沒有一人出錯。

他們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透露出着凝重和莊嚴。

謝奕看着場中唯一空着的座位,向身邊的長老低聲問道:“無瑕那孩子呢?今日之事與他息息相關,他若是不在,今日我們所談的一切就沒有什麽意義了。”

一旁的長老有苦難言。

身為一個晚輩,在這種嚴肅莊重的場合遲到按理說應該是一件很要命的事,但謝璧采的身份很特殊。

長老只好找了一個借口給謝璧采描補描補:“今日之事事在危急,無瑕那孩子應該是和龍首一同去檢查影龍衛的布置是否有疏漏了,待會就能過來。”

話音未落大殿外,謝璧采一身白衣,身上披着深色重明鳥紋的外袍,手裏撐着一把素紙傘,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

謝奕不去責怪他,反而還遞了一個梯子過去:“一切事宜都檢查好了?”

謝璧采收起紙傘,随手放進門口的木桶裏,雨水打濕了他的衣擺和發梢:“抱歉,來遲了。一切事項已檢查完畢,并無疏漏,請諸位放心。”

若是陸清曜在場,定要為這父子兩個的演技鼓鼓掌。

“坐吧,辛苦你了。”謝奕說。

謝璧采跪坐在在場唯一空着的蒲團上,眉宇間是掩蓋不住的疲憊。

大殿之中沒有人開口說話,四周只有秋雨打在瓦片上的聲音。

所有人都看向謝奕,謝奕擡手理了理衣領,接着深深鞠了一躬。

這一舉動震驚了在場所有人,族中德高望重的長老們急忙俯拜下去,其他晚輩也跟着拜了下去。

謝家主家的家主在家族中的地位無異于君主,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只能在每年的家族大祭上遠遠的看謝奕一眼,連上前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而現在,謝奕向他們行這樣一個大禮,這不是他們能受得起的。

所有人都意識到,今晚的話題怕是比他們想象中的更讓人膽戰心驚,或許決定了整個謝家的生死。

“自我執掌謝家以來,每日只覺得戰戰兢兢,生怕踏錯一步,整個謝家也随之葬送。”今日的謝奕神色異常凝重嚴肅,少了往日的随和儒雅後,顯得十分冷硬。

“家主言重了。”一位長老躬身道,“若是沒有家主照顧,又何來今日之謝家。”

其他人跟着說道:“是家主照顧。”

“這本是我分內之事,又談何照顧呢?”謝奕嘆了一口氣,“今夜我請諸位前來,實有一事難以決斷。”

他再次向其他人躬身:“此事事關我謝家存亡,還請諸位助我。”

一位長老道:“家主的決定,我們哪有什麽立場來置喙,小輩們懂得什麽,一切由家主決定即可。”

“我等無條件服從家主的決定。”

謝奕擺了擺手:“還是等諸位聽我說完此事的緣由再做定論吧。”

“此事與我兒無瑕的身世有關。”

謝璧采一愣,擡頭看向謝奕,神色難辨。

“這件事,還得從三十六年前,司馬家竊國之事說起……”

雨越來越大了,噼裏啪啦地拍在祠堂的屋頂上,打在外面層層疊疊的竹葉上,如驚濤駭浪,卷着水花拍在礁石上。

……

陸清曜一掀中軍大帳的氈簾,抖了抖身上重得要命的蓑衣鬥笠,狠狠地搓了搓手臂:“建安這個時候,下一場雨就跟下刀子一樣,凍死我了……”

還不等她抱怨完,一個人影便從黑暗中竄了出來,往陸清曜所在的方向撲了過去。

微弱的風聲被陸清曜捕捉到,她的反應很快,一手掏出火折子一口咬開塞子,一手摁住了來人的肩膀,讓他不能再靠近一步。

陸清曜吹了吹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偷襲之人的臉——

那人是典型的外族容貌,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眼如鷹隼,瞳色碧綠,頭發棕黃且帶着微微的卷。

他穿着藏青窄口的錦袍,卷發草草綁着,額頭刺青,左耳帶着一只耳環,身高倒是與陸清曜差不多高。

“薛陵,你小子想贏我還遠着吶!”陸清曜拍了拍偷襲之人的肩膀,接着繞開他,把火折子往火盆裏一丢,順便添了兩塊柴。

薛陵今年十六歲,出身羯族,是從匈奴族逃出的奴隸。兩年前,陸清曜在北上途中遇到一群漢族小孩正在毆打他,一時心軟,便把人救了下來。

本來打算救了之後就送他走,結果這個小屁孩死活不肯離開,口口聲聲說要留在她身邊報恩。

原本京口那群莽漢看北方胡人是很不順眼的,但薛陵年紀小,出身奴隸。

那時候,他看着你的眼神像只沒人要的小狗,加上這一片赤誠的報恩之心……

那群兵痞子居然就這樣心軟了,勸陸清曜,讓她把人留下。

陸清曜被鬧得心煩,于是就對薛陵說:“我身不留無用之人,你想留下報恩,可以。你得向我證明你是一個對我有用的人。”

陸清曜原本以為薛陵會知難而退,沒想到薛陵居然一個人拿着刀偷偷跑到了敵軍大帳中,割下了敵軍将領的頭顱給她。

于是薛陵就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如今已是北府軍中的一員悍将。

陸清曜看他根骨不錯,就破例收了他做徒弟,每每有了閑暇就教導他一二。

“怎麽不說話?”陸清曜問。

往日裏薛陵見了她,總是跟個小話痨叭叭叭說個不停。

今個兒太陽是打西邊升起來了還是打東邊落下了?

薛陵一反常态地湊到陸清曜身邊,像一只小狗一樣繞着她抽動鼻子。

陸清曜哭笑不得:“你是狗嗎?聞聞聞……”

薛陵一臉委屈地說道:“你出去做什麽了?身上怎麽有股奇怪的香味!”

陸清曜:???

她一臉狐疑地低頭往自己的身上聞了聞:“我怎麽沒聞到有什麽味道?”然後她伸出手揉了揉薛陵的頭,“你該不是沒做功課?”

所以找了個那麽奇奇怪怪的借口岔開話題。

聽出了陸清曜的話外之音,薛陵急了:“你身上就是有一種奇怪的香味!”說完還委屈地補充了一句,“我今天做完了功課,不信你檢查!”

陸清曜正想随口安慰安慰小孩,突然聽到輕微的破空之聲。

“薛陵,小心!”

作者有話要說:  薛陵: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陸清曜:???

謝璧采:呵!

榜單輪空了,打滾求安慰求摸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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