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北方的皇帝?”薛陵忍不住重複了一句。

“對,北方的皇帝。”謝璧采點點頭。

“為什麽只是北方的皇帝?”薛陵不由反問道。

謝璧采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随後笑了起來, 不是嘲笑他的異想天開,而是很單純的笑, 像是聽到了稚童訴說自己的鴻鹄之志一般。

“大夏有長江天險,北方将士不适應水戰不說。且南邊夏天濕熱, 冬天陰冷,地形複雜, 林間多瘴氣, 短時間內, 是無法攻破的。”謝璧采細心地解釋道。

“兵家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如今以北攻南, 一無天時二無地利,至于人和, 大夏終究是漢人所建立的王朝, 乃漢人民心所向。”

“雖然當下, 世家各自為政, 但若是有外敵入侵,他們中絕大多數都會選擇一致對外。”

謝璧采的指尖在地圖上敲了敲:“而北方不同, 即使有一族統一了北方,其他幾族短時間內卻不會真心臣服于那個所謂的霸主。”

“他們就是草原上的狼群,你以為你馴服了他們,卻不知,但凡你虛弱了下來, 他們便會立刻反叛你,甚至在你身上咬你一口。”

“再說了,漢人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薛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誇下了什麽海口,頓時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他仍舊執拗地問道:“那為什麽選我呢?”

謝璧采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問道:“你可知道如今北方是什麽情形?”

薛陵有些猶豫:“我只知道一些。”

謝璧采展開地圖,指道:“如今的北方,河西以西由匈奴各部割據一方,其中涼州仍舊由漢人刺史掌握。”

手指往下,“長安,這裏是氐族所建立的西秦,目前的皇帝名叫符濉,啓用漢人王陽文為丞相,目前是整個北方兵力第二的國家,是蕭溫的下一個北伐的目标。”

“這裏——”謝璧采指向了北方的燕冀之地,“這裏是北楚,由鮮卑拓跋氏建立,以平城為王都,是北方最大也是兵力最強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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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謝璧采漫不經心地說道,“都是羌族的勢力範圍,不過羌族跟匈奴一樣,都只有一個大汗統領,下頭都是各部落首領,相比于氐族與鮮卑族來說,還是一盤散沙。”

謝璧采這一番言論下來,聽得薛陵有些眼花缭亂,但他感覺自己隐約抓住了什麽,又說不出來,只能着急地抓抓自己的棕色卷發。

要是姊姊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這個小白臉在說什麽。

“我記得你是羯族人。”看薛陵有些跟不上來,謝璧采也就不繞圈子了,單刀直入,“北方尚未有羯族立國,這是你的機會,但這并不是我選擇你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是為了姊姊才選擇我的吧!”薛陵十分篤定地說道。

“準确的說,你是在月娘教導下長大的。”謝璧采的唇角微微上翹,露出了自演武場以來唯一一個真心的笑來,仿佛提到那個人的名字都能讓他開懷。

“你的心是朝着漢人的,這就是你最大的優勢。”謝璧采放在桌案上的雙手交握,抵在下巴上。

“符濉雖啓用漢人,但他在心底是看不起漢人的,王陽文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羌族雖有陸清絕,但兩者相互利用,并未有真心。至于北楚那個太後——”

“她活不了幾天了。”

“而你不一樣,你的心裏真心尊重漢人,我們是平等的,甚至是你的老師。”謝璧采輕輕指向薛陵的心口,“他們不承認我泱泱華夏數千年之文化,但你承認,并虛心學習。”

“所以,我選你,并且,你一定會贏。現在,且端看你的心,想還是不想了。”

薛陵握緊了拳頭,一股熱血湧上他的心頭,這天下,誰又沒有一顆逐鹿天下之心?!

他不由大吼出聲:“想!自然是想的!”

同時,他也徹底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可怕——

其他人都還在為建安城裏的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時候,而這個人擡手翻雲覆雨間,就能改變整個天下的格局!

只是薛陵有兩點不太明白,他當即出了口:“你這麽厲害,為什麽會被你的家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謝奕雖不是我的生父,卻對我有養育教導之恩。”謝璧采起身,站到了火爐旁,伸手放在了火爐上,“子不言父過,況且,我還想再給他一個機會,看看他是否會放棄。”

熾熱的火焰映出一片殷紅的色彩,落在謝璧采那如玉石琢磨而成的臉上,他漆黑的眸子裏倒映出火光,像是最深夜色裏唯一的一點光亮。

“現在想來,是我太天真了。”

薛陵有些似懂非懂,他從小就是匈奴部的奴隸,他的母親也是奴隸,聽說他的父親是部落裏某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不過,若要是他的母親犯了錯,他也不會責怪她的。

謝璧采,大概是這樣意思嗎?

“那你為什麽要幫我而不是自己做皇帝呢?”現在的薛陵也不得不承認,謝璧采真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物,他碧綠的眼瞳倒映出謝璧采有些瘦弱的背影。

“你有才略,身手也好,建安城裏的人都誇贊你喜歡你。你就只用了一個早晨的時間就讓北府軍所有人都信服你,而我用了一年多才讓他們接受我。”

“難道你是擔心你不能讓草原各個部落臣服嗎?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這不一樣。”謝璧采失笑,“更何況,當皇帝也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事。”

“你看建安城裏的那個皇帝,他手上沒有實權,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要利用,現在除了皇位一無所有。”

“那是他的才能配不上他的野心,而你不一樣。”薛陵反駁,又像是不解,明明這個人有着宰割天下的實力,卻不願意,“你為什麽沒有野心?”

“人各有志。”謝璧采擡頭,望向了大帳外,“只不過皇位這種東西,在我眼裏遠不及其他東西更重要。”

薛陵的眼裏閃過茫然。

“但是,薛陵。”謝璧采将目光再次落在他的身上,“你永遠不要忘記,你永遠無法以武力滅絕漢人。”

“這個民族的生命力,遠超你的想象。”

“而在千百年後,無論是羯族、匈奴、鮮卑、羌族、氐族……”

來自北方的風湧了過來,撫過了中軍大帳的氈簾。

“最終都會被漢人通化,重新融彙為一個民族。”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勢啊——”

龍蕊身手不錯耳力自然也極好,自然是聽見了太玄的調侃,當即就意識到自家說錯話了,不過她立馬就更正了過來:“陸将軍,還請留步。”

陸清曜深吸一口氣,還是停下了腳步。

還能怎麽辦!有求于人的是她!

再說了,這筆賬她怪不到龍蕊身上,必然是記到謝璧采那家夥身上的!

待此間事了,再去算賬不遲。

“如今我身在城中,夫人想要的答案我無法給你,還請夫人另尋他人。”陸清曜轉過身,這番話雖表面上看起來是她自己自揭短處,将手中砝碼都給推掉了。

但落在龍蕊耳朵裏,便是極其有誠意的,要是陸清曜信誓旦旦地告訴她有謝道暄的消息,她怕也是不敢信的。

“将軍的誠意妾身已經見到了,妾身見将軍衣衫盡濕,還請将軍移步,先入內換身衣裳罷。”龍蕊略微冷靜了下來,接過侍女手中的羽毛折扇,展開,遮住了自己的紅唇。

“夫人這前後變化……”陸清曜裝模作樣地露出一絲狐疑的神色,并沒有很急切地就再進鹧鸪天,“本将軍不敢信啊——”

要是太過急切,就将她之前建立的威信都給毀之一旦了。

“主上早已吩咐我們,影龍衛城中一切盡聽夫……将軍調度,為夫人排憂解難,本就是在下分內之事。”龍蕊識趣地遞上了一把梯子,好讓陸清曜這一番不是唬人的開頭,潦草地收尾。

“只是先前之事,只是妾身的一己私怨罷了,請将軍勿要怪罪。”

這番話說下來,陸清曜倒是對于龍蕊這張嘴的本事有了新的看法。

怪不得能成為鹧鸪天的掌事,除了這身手外,龍蕊這身段容貌和八面玲珑的嘴倒也不可小觑。

別的不說,這番話讓陸清曜聽着舒坦,挑不出一點毛病:“美人蹙眉,非我所願,怎麽敢不原諒夫人呢?”

龍蕊吃吃笑了起來,嗔道:“小将軍的嘴真甜。”

太玄看着上一秒還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下一秒就握手言和還互相吹捧了起來,看得真是滿頭霧水。

怪不得人都說,女人最是善變,誠不我欺!誠不我欺啊!

“話說,謝影川那家夥到底去哪了?”陸清曜在跟着蕊夫人走之前還特意問了太玄一句,“我記得我就只是讓他去傳個信啊?難不成他半路上遇到了禁軍?”

太玄眨眨眼,左右看了看身邊的斥候,很快,有一人走上前來,在太玄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

太玄了然,清了清嗓子:“他沒半路上遇到禁軍……”

“那難不成是迷路了?”陸清曜打斷了太玄的話,兀自托着下巴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在什麽地方迷路也不可能在建安城裏迷路啊?”

“他自己送到了禁軍面前,跟謝奕在禁軍中安插的棋子打起來了。”太玄抽搐着嘴角把這段話說完的。

陸清曜:“……嗯?????”

龍蕊聽見了自家龍首深陷重圍,不免有些擔憂地開口:“将軍可需要幫忙?”

陸清曜似乎是想到了什麽,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無妨,讓他去鬧吧,死不了。”

“他大概是沾了太學學子的光,開竅了吧。”

雨水有節奏的打在銀刀的,發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荀蕭看着突然出現的藍衣勁裝、頭戴鬥笠的少年郎,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你是誰?”

謝影川并沒有回答,他雙手握刀,銀刀在他手中微微一顫,震開了刀身上的雨水,發出一聲刀鳴。

“第一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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