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怎麽?臭小子,咱們也就有個七八年沒見, 你就不認得我了?”
只見那人不顧冰雪卧在屋檐上, 一身青衣漿洗得發白,衣邊也起了毛。
他帶着漁夫常用的鬥笠, 鬥笠下露出雜亂的白發白須。
若不是他亂發下那銳利如刀劍出鞘的眼神,乍一看, 這人也不過是路邊普通的貧苦老人罷了。
“師父?”謝影川看起來更迷糊了,把原本看起來冷酷無情的臉襯得有些呆。
“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不跟青衣那臭小子……”老者頗為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但還不等他發表完意見, 謝影川面無表情, 語氣震驚地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你不是死了嗎?!”
老者氣急敗壞,直接撈起一塊瓦片朝謝影川砸了過去:“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夫死了!”
謝影川刀刃一轉, 飛快的劈開了砸過來的瓦片,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架回了荀蕭的脖子。
“哦, 你沒死啊。”謝影川認真地回答道。
老者看起來要被他給氣死, 不過好歹這是自己的徒弟, 什麽德行他心裏還是有點譜的:“你說說你!這幾年, 刀法長進不少,腦子怎麽就不見長!”
謝影川想起小時候被師父追着用刀鞘打屁股的事, 不敢回聲。
“你是棒槌嗎?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個屁的!”老者十分暴躁從屋檐上跳了下來,看起來就是要教訓謝影川的。
一時間,禁軍中沒有人敢有動作,所有人都繃緊了身體,不約而同地把兵戈對準了老者。
光一個謝影川就如此棘手, 那他的師父豈不是更厲害?
他們這些人怕不是活不過這人手裏的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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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啊……”老者站在學子們面前,佝偻着身體,如風雪中的殘燭,“你這樣怎麽能讓老夫放心地把影龍衛交給你啊……”
謝影川低下頭,像是在認真地打算聽老者的教訓,但沒有誰比老者更清楚,這是謝影川在不服氣又不知道怎麽反駁的時候才會做的動作。
謝影川心裏在想什麽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無非就是把影龍衛交給謝璧采就好了,他只需要聽謝璧采的話就好了。
這就是老者對謝璧采最不滿意的地方!
謝影川是他指定的龍首,他應該是主上手裏最好的一把刀,最得力的助手!是能為他分憂解難的存在!而不是一個只會把困難丢給主上、什麽都不懂甚至還需要主上庇護的孩子!
謝璧采和陸清曜兩個人這些年對謝影川真是寵溺太過!
如今他們兩個一個在城外,時刻要面對大軍,一個在城內,一不留神就會被人拘捕,成為砝碼。
而謝影川在幹什麽?!
跟一群學生扯皮?!
這是個龍首該有的樣子嗎!
“那你知道如果老夫是你,在如此局面下會如何選擇嗎?”老者問。
“殺了這個人?”謝影川把銀刀往荀蕭的脖子上遞了遞,鋒利的刀鋒很快就再荀蕭的脖子上劃出一道傷口。
“不。”老者搖頭,“你就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裏!你的主上現在有大麻煩你還在城裏閑逛扯皮,你說說你這像樣嗎?!”
他的手指指向屋檐下的學子:“這群人,心裏就想着死!”他指了指禁軍,“這群人,就是一群來殺人的狗!”
“人家願打願挨,你站在這裏豈不是多餘的很!”
老者一句話,就将兩邊的仇恨都拉滿了。
一時間,兩邊的人馬臉上都有些不好看。
但又不能反駁……
“你還不快滾!”老者怒吼。
“哦!”謝影川丢下這句話,松開了對荀蕭的桎梏,足尖一點,飛掠上屋檐,迅速地消失在了衆人的視線中。
“诶!這才對嘛!”
夜色初降,中軍大帳中燈火通明。
“謝公子!謝公子!”一身血污的程忠掀開氈簾,大步走進帳中,臉上的笑意掩都掩蓋不住。
“拜謝三公子奇謀,我軍大勝啊!”程忠徑直拿起火爐旁的一碗熱水,一飲而盡,結果被燙的吐出了舌頭,“這水怎麽這麽燙!”
謝璧采正坐在虎皮座椅上,手裏拿着上午寫就的軍令狀,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是我放在那裏放涼的!”薛陵端着藥盞走進帳中,氣道,“你怎麽把它喝了!”
“我哪知道啊!”程忠含含糊糊地說道,嘴裏還發出嘶嘶的聲音,他有些驚恐看着薛陵,“薛小子,你什麽時候跟謝三公子這麽好了?”
“他現在是我徒弟。”謝璧采接過藥盞,看着散發着聞起來讓人有些倒胃口的黑色藥湯,皺了皺眉,“你少打趣他。”
“行行行……”程忠悻悻,随即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麽好事,興奮地說,“謝三公子真是用兵如神,區區三千人硬是破了羌族前鋒一萬大軍!這次我們這邊一兵一卒未損,對方死傷大半又被俘虜了兩千人,就是可惜讓那三千多跑了!”
“你是怎麽想到以稻草人來做障眼法的?真是絕了!”
“你是沒看見啊,那群羌族人看到我們的時候膽子都被吓破了!可笑死老子了!”
“還有還有,你怎麽知道那群羌族人會往那邊跑?難不成你真有神機妙算的本事?”
謝璧采皺着眉頭将藥盞裏的藥一飲而盡,像是嫌棄什麽一樣将藥盞推得遠遠的,又将手中的軍令狀遞給薛陵:“燒了。”
“謝三公子,您倒是理理我啊?”程忠看起來還有些意猶未盡,“現在北府軍中沒有誰不佩服你,都說你是文曲星降世,鬼谷子的傳人,是鬼謀!”
“這都什麽跟什麽……”謝璧采拿起冒着熱氣的茶盞,輕輕吹了吹,含了一口在嘴裏,很快把水吐在了放在腳邊的木盆裏。
“經過這次大敗,羌族方面暫時不會有大的動作。”謝璧采拿起一小截紙,提筆落下一串字跡,拿起在火上烤幹之後,小心翼翼地卷起,塞進了一小截竹節裏,密封好。
說話間,謝青衣也走了進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美好,應該還是在生謝璧采上午立軍令狀的氣。
“将這份密信連夜送到襄陽太守黃俟手裏,要盡快,切記。”還不等謝青衣坐下來歇口氣,謝璧采就将手裏密封好的竹節遞了出去。
謝青衣抱臂站在門口,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經心地的笑來,眉宇間有些憂郁。他幽幽說道:“哥哥,我這才剛進來你就要趕我走?”
“阿竹,此時此地,也只有你才有途徑能将這封密信送到黃俟手裏了。”對于謝青衣的怨氣,謝璧采自有應對的法子。
“黃俟是你的人?你就不怕我把你這密信拆了送到蕭溫那?”謝青衣接過竹節,颠了颠。
“用人不疑,我自然是信你的。”
謝青衣盯着謝璧采那張不動聲色的臉好一會,也不知道瞧出了什麽東西,鄭重地将竹節收好:“這事哥哥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謝璧采這才露出一個笑:“多謝阿竹。”
謝青衣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帶着密信出了大帳。
“我倒是有一事不解。”程忠看謝青衣的背影遠了,不免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位公子看面相是三公子的兄弟,為何我從未聽過他的名字?”
謝璧采沉吟了片刻。
“是我唐突了,這其中是否有不便言說的隐情?”
謝璧采搖了搖頭:“阿竹自幼流落在外,家裏頭都以為他死了,連他青衣這個名字都是他自己起的。”
“說到底,是我對不住他。”
“原來如此,只是我有一問不知當不當講。”程忠朝着謝璧采一抱拳。
“無妨,程将軍且問。”謝璧采一擡手,示意程忠不必如此多禮。
“三公子将密信交給他,我本不該置喙,但……”程忠壓低了聲音,“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又與三公子是一條心的?”
“我并沒有離間三公子兄弟情義的意思,但……戰場之事,不得不小心才是啊!”
“程将軍的擔心我明白。”謝璧采放下了手中的軍報,漆黑的眼眸在燈火下深邃不可窺見其中究竟蘊含着什麽,“只是将軍應當相信我的眼光才是。”
“我相信他會幫我,這就夠了。”
程忠不知這是否是他的錯覺,在謝璧采回答的那一瞬間,他在謝璧采身上看見了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這讓他不由有些擔心起城中的陸清曜來。
只希望,小将軍不要再重蹈大小姐的覆轍了。
“……”程忠沉默了一會,“是。”
“明日我需前往建安城一趟,軍中諸多事務,勞煩程将軍多多照看,無論發生什麽,勿要輕舉妄動。”謝璧采刻意略過了程忠的沉默,“不出三日,我必會接月娘回來。”
“可……”程忠有些猶疑,這軍中好不容易有了能夠坐鎮的人,這才安穩了多久?又要走?
“不必勸我。”謝璧采止住了程忠的話,“若是這三天又蕭溫的人前來求見,将軍只管把他們趕出去便是,待我與月娘歸來再做處理。”
見程忠不回答,謝璧采莞爾一笑:“怎麽?将軍還要我再立個軍令狀不成?”
程忠無奈,只能抱拳道:“不敢,既然三公子心中已有決斷,在下自然不敢又什麽疑議。”
而此刻,大帳外,一抹青衣伫立在帳頂,任由綿密的雨打濕了他的衣裳。
他專注地看着掌心裏的竹節,喃喃自語——
“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