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問心有愧

回到首都的鄂潛仍舊是忙得要死的狀态, 一年到頭就沒有多少時間是能自己支配的,永遠都有犯人在路上,警察跟犯人, 從某種角度來說也算是雙向奔赴了。

他剛破了一樁謀殺案, 大腦高速運轉後處于短暫的當機狀态, 然後就收到了來自殷槐的信息,讓他再去一趟小峰村,還要帶上跨省調查的證明?

雖然不知道她這麽說的意義是什麽,鄂潛還是朝局長辦公室去了,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拿了張證明出來嘿嘿直樂, 而且這回局長還把虎子也派給了他。

原本還想在宿舍睡一天大覺的虎子只能被迫跟随鄂潛踏上這段旅程, 當然,為了懲罰鄂潛這種喜歡多管閑事的過分熱血行為,來回吃住車票都不報銷,鄂潛只能自己貼補,他還得幫虎子的錢也給付了。

虎子怪不好意思的。

鄂潛是本地人, 家裏雖然不算有權有勢, 但肯定比老家在西省的虎子手頭寬裕很多。

虎子坐車坐的頭暈眼花, 他其實不大知道他潛哥是想辦什麽案子, 但總歸就是那些陳年舊案呗!一般同事破了案子都會想睡一覺吃一頓好好休息,只有潛哥, 他總是抽時間去看那些早已破不掉的老案子,然後一旦有什麽線索就去跟局長磨嘴皮子, 挨最臭的罵, 再拿一張調查證明出來。

所以虎子也沒多問,鄂潛吩咐他幹啥他就幹啥。

鄂潛跟殷豪出發的時間其實差不多,但人家殷先生有私人飛機, 早于鄂潛到達高山市,不過殷豪這一趟回老家相對比較低調,而且他是先去隔壁鎮上找的瞎眼老頭,在這段時間裏,鄂潛正好帶着虎子入住小峰村。

住的還是那戶大哥家,大哥見他又來了,還帶個兄弟,心裏特高興,他當初就覺得這個叫鄂潛的兄弟特別會說話,兩人聊起天來,自己的嘴好像都沒那麽笨了。

虎子比鄂潛小幾歲,長得圓臉圓眼睛,嘴巴還甜,人特機靈,這也是為啥鄂潛選他一起來的原因,交給虎子辦事,不怕搞砸。

鄂潛不大擅長跟女人聊,但虎子不怕啊,他就蹲院子裏幫嫂子殺魚刮鱗,沒一會兒便有說有笑起來,明明他們來之前,大哥大嫂還因為抽煙在冷戰。

比不起比不起,虎子這婦女之友的稱號絕對沒人能撼動。

殷豪來得低調,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換了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

瞎眼老頭名號響亮,來求他辦事的人不少,但他天生命不行,村子裏人人都蓋樓房了,按理說他這些年也賺了不少,卻還是住在破瓦房裏,陰天下雨還會漏,孑然一身,身邊連個貓貓狗狗都養不活。

殷豪一進門就聞到那股異樣的氣味,他掏出白色手帕捂住口鼻,眉頭微微擰起,顯然十分不适應這樣髒破舊的環境,環顧四周,竟是連個幹淨的落腳地都沒有,院子裏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瞎眼老頭除了給人算命看風水之外,還喜歡拾荒。

這麽有本事的人偏偏要過這樣的生活,真是賤命。

殷豪想着,看着那破了一塊玻璃的門,還有耷拉着蜘蛛網的屋檐,這股異味正是從屋子裏散發出來的,再加上院子裏垃圾堆的味道,在這種天氣簡直就是噩夢。

他來得謹慎,身邊除了司機跟一個保镖之外誰都沒帶,司機保镖都是跟了他很多年的心腹,哪怕這樣,殷豪仍舊無比謹慎,沒讓他們進來,讓人在車子裏等,他自己來找瞎眼老頭。

“……毛叔爺?毛叔爺?”

好一會兒才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蒼老的聲音應着:“誰啊。”

“是我啊,小峰村的殷豪。”

“我現在不給人算命了,你來錯了。”

“我不是找您算命的,是想找您問件事。”

裏頭沉默了會兒,“進來吧。”

殷豪一點都不想進去,這十五年他都是成功人士,還是高山市十大傑出人物,這種髒亂差的地方他都多少年沒來過了,記憶中毛老頭家裏不像現在這樣亂啊。

但有求于人,殷豪忍住了這股逼人的氣味,還是走了進去。

大白天的,屋子裏卻顯得格外陰暗潮濕,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明明是磚地,但踩在上面,總覺得連昂貴的手工皮鞋都被弄髒了。

屋子裏的牆上是一片焦黑,可能是曾經有過火災,桌上橫七豎八放着些碗筷,看起來是挺久沒刷的了,凳子缺了條腿,房梁上垂挂着厚厚的蛛網,外面的陽光好像照不進來一樣,一個拄着拐杖的瞎眼老頭坐在椅子上。

他頭上只剩為數不多的幾根頭發,因此連那頭皮都顯得皺皺巴巴,整張臉,不,是整個人都呈現出一股風幹橘子皮的狀态,眼皮耷拉下垂蓋住眼珠,曾經因為瞎眼的緣故,毛老頭總是戴着圓片墨鏡,但現在卻不帶了,那雙眼睛顯得愈發吓人,偶爾撐開時,殷豪能看見渾濁的眼白以及死魚般的眼珠。

整個人也是瘦得皮包骨,一層皺巴巴的人皮,緊着暴突的筋,看起來非常吓人,殷豪忍不住露出了厭惡的眼神,還往後退了一步。

當然,他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無禮,連忙站定不動,随後慶幸毛老頭是個瞎子,看不到他是什麽表情。

就連站在這屋子裏殷豪都覺得自己是被弄髒了。

他用溫和的語氣說:“毛叔爺,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小峰村的,叫殷豪,就是家裏有棵老槐樹的人家,二十多年前,你給我家看打井位置,還誇過我家那棵老槐樹。”

毛老頭沒應聲,就跟死了一樣。

殷豪拿不準他在想什麽,就說:“這些年我帶全家人出去了,也算小有成就,但是現在遇到了一點麻煩,我就想請毛叔爺幫個忙,幫我想想要怎麽破這個局。”

聽了這話,毛老頭精準地擡頭朝殷豪“看”過來,殷豪心裏一凜,竟覺得那瞎眼老頭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內心!

“小峰村的老槐樹啊……”毛老頭聲音十分蒼老沙啞,像是在砂紙上劃拉過一樣,又仿佛含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濃痰,令人聽了倍覺別古怪,好像有許多螞蟻在後背啃齧。“我有印象,那棵老槐樹……少說得有千年歷史了,但槐樹這東西,它雖能鎮宅,卻也招鬼,陰氣重得很哩!”

他又慢吞吞想了很久,“喔,我記得,你家裏有個體質很特殊的女娃娃……若是好好長大,成就肯定不一般,那女娃娃,現在咋樣了?”

殷豪一咬牙,壯士斷腕般說:“我不跟您兜圈子了,今兒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孩子的事兒求您。您要是能幫我解決了,我給您在市裏重新買套大房子,給您養老,平時讓保姆照顧您,您不用再住在這種地方。”

一般老年人都最擔心養老問題,可毛老頭聽了卻沒什麽反應,他只是緩緩地問:“你先說來聽聽。”

“那孩子……十五年前,出了一場意外,那孩子死了。”殷豪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原本我跟孩子媽媽是想着把她好好安葬的,可當時鬼使神差,想起了毛叔爺您曾經随口說過的話,我家那老槐樹成了精,要是能有個鎮宅物件埋下去,能給家裏招財……”

毛老頭眯起那雙眼皮耷拉的眼,拉風箱似的笑了兩聲:“是是是,老槐樹陰氣重,但物極必反,所以那女娃娃死了,你們把她埋在樹下面了?”

殷豪不得不承認:“……是的。”

毛老頭搖搖頭,“人就是這樣貪心,你說說看,是什麽時辰埋的?”

殷豪确實還記得,于是說出了時間。

毛老頭掐着手指頭算了算,突然臉色大變,當場吐出一口血來:“這、這!”

他重重敲了下拐杖:“時辰不對!時辰不對!”

殷豪連忙問:“什麽時辰不對?”

“埋的時辰不對!老槐樹是至陰之物,那女娃娃是純陰之體,本來這兩者相接,是物極必反,變成了極陽之相,能轉財運,且不會有任何問題,可你埋得時辰卻是至陰之時,越是風生水起、越是富貴滔天,越是容易出事!”

殷豪只覺頭皮發麻!

他趕緊乞求:“您說得不錯,這些年我們家蒸蒸日上,攢下好大一筆家當,做什麽都順風順水,可、可就在不久前,那孩子她、她又活着回來了!”

“不可能!”毛老頭搖頭,“已死之人不可能還活着,那是厲鬼!”

“她有心跳有呼吸還有影子,也不怕太陽!”

“不可能!”

短短這點時間,毛老頭不知說了幾個不可能,他的确有幾分本事,但也就那樣,不算多麽厲害,“那肯定不是你家的女娃娃,如果不是鬼,便是其他精怪假裝。”

“求毛叔爺救命啊!”

毛老頭沉思片刻:“若要消除她的怨恨,沒有別的法子,你得把那女娃娃的屍體挖出來,在正午之時暴曬三天三夜,再以烈火焚之,方可讓她粉身碎骨,再也不能回來報仇。”

“至于你說的回來的那個女娃娃,應該是老槐樹成精,将老槐樹一起燒了就行。”

他又掐着手指頭盤算半天:“對,對,就是這樣……土生金,你把女娃娃埋進去,有了鎮宅之物,她就是你們家的財運之眼,金克木,這財運就能摁住老槐樹的陰氣,木克土,有老槐樹在,那被埋的女娃娃體質再特殊,也不能化鬼傷人,只能被困在地下;現在想破,就只有以火燒之,火可克金,破了這財運之眼,你們家的災禍自然也就消除了。”

什麽五行相生相克,殷豪聽不懂,他只知道按照毛老頭所說,把阿槐的屍骨挖出來暴曬三天三夜再燒掉,就能讓家裏那個怪物消失。

他連忙又追問:“那這財運之眼消了,會不會有什麽後果?”

毛老頭有點不耐煩了:“能有什麽後果,頂多是你們沒有從前那樣一帆風順的好運氣,已經到手的東西又不會丢。”

殷豪很不舍,問:“那、那要是什麽都不做,那孩子總歸是我的女兒,她又沒有要我們的命……”

毛老頭怪笑道:“在老頭子跟前,你又裝什麽好人,以你方才所說,你還找了旁人幫你看風水吧?老槐樹外頭那一圈栅欄都刻着鎮鬼符,你是想把女娃娃永遠鎮在地下,給你家招財運,又何必在老頭子這兒裝好父親?”

殷豪不知是請了什麽人幫忙看的風水,老槐樹上挂滿了各種紅色布條給人祈願,這些願力都化為束縛,與困着老槐樹沒有開口的栅欄形成了天然的煞,總體布置成了非常循環的一個聚財大陣。

如果不是他埋的時辰不對,這殷家少說能有幾百年的繁榮昌盛,怕不是能在短短幾十年就成為全國首富。

殷豪被說穿心中所想,幹脆不裝了:“是,我是請了人幫忙看,因為那孩子雖然不是我殺的,我卻不能讓她好好下葬,我怕她怨恨我,所以就布了個陣,把她鎖在老槐樹周圍五米之內,但當初幫我看風水的那位大師并不知道鎮宅之物是我的女兒,他只負責看風水,不會驅邪,因此我才來求毛叔爺。您當年一眼就能看出來那麽多,肯定有辦法幫我!”

“你又想要保持財運,又想要弄走家裏的鬼物,未免太過貪心。”

“人生在世,誰為的不是一個貪字?要不是出了意外,我也會把女兒好好養大,如今我也是為整個家着想……”

“挖出來吧。”毛老頭用蒼老的聲音說着,“燒成灰後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再埋回去,應當還能用。”

殷豪聞言,瞬間大喜:“多謝毛叔爺!”

毛老頭笑了兩聲,不想再聽殷豪的吹捧,殷豪再三保證會給他養老,然後滿是高興地轉身離開了。

他早就受不了這臭烘烘的院子了!

殷豪這一走,毛老頭臉上的笑就消失了,他重新變得僵硬、木讷起來,從他耳朵裏鑽出一條碧色小蛇,輕輕吐着信子。

既然決定把阿槐的屍骨挖出來,就不能驚動旁人。

村子裏的人太實誠也不好,居然還派人專門看着,殷豪想,有這個必要嗎?

全然忘了當初是他暗示村裏人這麽做的,他們家的老槐樹非常珍貴,可以當作景點,可以用來來回回存在的活人生氣鎮壓底下的亡魂,但需要人看守,否則難保有誰手賤挖個坑,萬一暴露了怎麽辦?

仔細考慮過後,殷豪光明正大地進回了小峰村,果然引起騷動,他說是回來上墳,村民們也沒多想,然後殷槐大手一揮,由他出錢辦個流水席,讓全村老少都來吃。

有他在,村長村民們都不會走,這樣的話,老家就不會有太多人看着,讓司機去替換看門的村民,保镖把屍體挖出來裝進箱子裏帶走就行。

誰也不會想到的,不是嗎?

村子裏的民宿也因為殷豪的回歸暫時不開了,本來到小峰村玩的人也頂多住個一兩天,殷豪不介意多花時間,他怕的就是不夠穩妥。

而鄂潛跟虎子由于深受大哥大嫂歡迎,也跟着參加了村子裏的流水席。

虎子還贊賞呢:“像殷先生這樣的人真不多了,發家後還不忘本,真活該這種人發大財!”

是嗎?

如果之前沒有來過的話,鄂潛可能會贊同,但現在他只覺得古怪。

所以他勒令虎子不許喝酒,啤酒都不許喝。

虎子委委屈屈,鄂潛還給阿槐發消息,可惜不管他怎麽問,阿槐都不搭理他。

就這樣,流水席擺了兩天,附近村子都有人來湊熱鬧,一時之間氣氛到達頂點,殷豪什麽動作都沒有,就連他讓司機替代村民看着故居的行為都很貼心,可鄂潛就是覺得不對勁!

事實證明,老警察的直覺不會出錯。

流水席辦了第三天的淩晨一點鐘,這個點村民們都睡了,哪怕有早起賣貨的也大都在三點左右起,可以說一點到三點這兩個小時,是小峰村最最安靜、最最沒有聲音的時候。

鄂潛帶着虎子潛伏在殷家故居附近。

虎子打了個呵欠,他們在這蹲三天了,真不知道鄂隊到底想幹啥。

正在他昏昏欲睡時,突然被鄂潛捅了一下:“虎子,虎子!”

虎子馬上清醒,瞪大眼睛緊緊盯着前方。

有動靜了!

殷豪居然也在!

鄂潛可謂是準備齊全,看着那三個人,他讓虎子全程打開手機拍攝,然後靜靜等待,現在沖上去時機不對,畢竟這是人自己家,在自己家挖坑礙着誰了?

其實鄂潛也在奇怪,殷槐說想知道真相就再來一次小峰村,鄂潛不知道她究竟想表達什麽,但為了真相還是來了,結果殷氏集團的董事長殷豪也來了,當時他就覺得這并不是巧合,他可能真的會得到真相,但這大半夜沒事在老槐樹下頭挖什麽呢?

足足過了快一小時,鄂潛終于知道,殷豪帶人在挖什麽了。

他在挖一具屍體。

一具早已化為白骨的屍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