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氏酒業新研發的葡萄酒——沈濯上次買葡萄後,陳君諾注意到當地的果商盲目追随大流,産出了很多酸澀的次等品,價格低廉。她将這些葡萄收購,然後釀成了葡萄酒,發酵五天便産出了第一桶,今日順道拿來測一測,這酒評價如何。

沈濯也拿了一瓶,安珀色的瓶子握在手中大小正合适。葡萄酒有紅酒的韻味,但價格低廉好似啤酒,如此設計可以方便男女情人一人拿一支,坐在護城河邊看夕陽,暢談人生。

可惜現如今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沈濯走到門口望着離去的男男女女,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而他昔日的舊情人正因為喝醉被白發蒼蒼的老院長攙扶着。沈濯有眼力價,立刻上去幫忙,不動聲色摟住齊修遠的胳膊。

“你是?”老院長一皺眉。

沈濯恭敬地微微彎腰:“我是陳氏酒業的經理,沈桀。家弟曾與齊教授一同在醫學院教書,因此相識。”

齊修遠醉醺醺看到身邊的人,也不管他說了什麽就知道點頭。老院長見他們互相認識,便說道:“正巧,我夫人急着回家,如果不麻煩的話,還請沈先生将兮城送回家。這是地址。”

沈濯求之不得,接過寫着地址的紙條接連保證,一定會将人安全送到。

阿強左等右等等來的是沈先生帶着一個醉醺醺的男人來到車邊。他愣神的片刻,沈濯已經将人塞進後座,自己也坐到旁邊,指揮阿強開車。

齊修遠不能喝酒這事沈濯是知道的,追人家的時候沈濯帶着一幫二十出頭的畢業生要搞離別之夜,選在了一家酒吧,齊修遠作為主課老師不能不去。這些學生在沈濯的指使下輪番勸說,終于讓齊修遠喝了一杯,然後就不省人事。

沈濯計算過,他的酒量就一杯啤酒,多一丁點都要鬧出大事。好在他酒品好,醉了就醉了,不會跳脫衣舞,也能記得發生過的事情。

車子平穩行駛在新修的柏油馬路上,沈濯忽然感覺手臂一沉,低頭看到齊修遠正在拍他的胳膊。他狐疑地望過去,只聽齊教授含糊不清問道:“為什麽要買那塊表。”

廢話,那是我送你的禮物。沈濯鼻頭一酸,他忽然感到一陣沒由來的委屈,但還是強裝冷靜說道:“見模樣喜歡。”

“六百塊錢足夠再買新的。”

沈濯心裏更酸了。當時怕齊修遠嫌價格高拒絕,沈濯就假稱這一塊是沒人要的老款式,三百塊錢買來的,齊修遠還數落他亂花錢,但後來視如珍寶戴在手上,每天用棉布擦拭。

“這是我弟弟的手表,”沈濯捅破半層窗戶紙,“弄丢了怕他會生氣。”

齊修遠不說話了,等到了教師公寓将他放下後,沈濯靠在車邊抽了根煙。阿強問他那個男人是誰,沈濯将煙頭踩滅,一邊打開車門一邊斬釘截鐵說道:“我們家三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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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開車開車,”沈濯感覺自己也喝醉了,“這個人你們東昇幫可不許碰啊,給我保護好了。”

站在三樓窗邊的齊修遠看着越走越遠的汽車尾燈,慢慢将窗簾合上。他心裏想,陳氏的酒後勁太強。

第二天一早,沈濯在街上買到一份報紙,頭版頭條就是“坊山縣黑作坊被查封,大吉貿易公司爛賬曝光”。

和沈濯預測的一樣,他們就是個低劣的詐騙公司,看似有廠房有寫字樓,其實都是做做樣子,等拿到了顧客的定金就改名換姓、遠走他鄉。他們用虛構的季度報表和裝着別人家白酒的花哨瓶子吸引富豪一擲千金,手段實在是拙劣,沈濯都能想出更好的主意來。

他哼着歌來到公司樓下,然後想起陳君諾殺人一般的眼神,立刻板着臉挺直身板大踏步向裏走,颔首低頭嚴肅地跟門衛大爺問好,絲毫看不出胳膊下面夾着的報紙裏面還有半份沒吃完的菜煎餅。

牛奶、面包哪有菜煎餅好吃!香酥的玉米面餅皮,加上刷了秘制甜面醬的炸薄脆,搭配切成碎塊的白菜、粉絲和豆腐,最後抹一點恰到好處的辣椒油,鮮香四溢——鮮香四溢的後果就是陳君諾殺人一般的眼神。

“我這就吃完。”

“這種低端的早餐能出現在沈經理的辦公室嗎!”陳君諾氣不打一處來,沈桀連西裝襯衫都是定制的,怎麽他弟弟喜歡吃胡同口小商販的兩分錢煎餅。

沈濯也納悶,前天不是還說買水果亂花錢,好嘛,今天就不讓吃菜煎餅了,這女人不講理起來還就是不講理。他悶聲悶氣将煎餅塞進嘴裏,油紙包藏進報紙扔進紙簍。

“二嫂,糧商會那邊怎麽說的?”

“怎麽都不肯把價格降下來,好面子罷了,這次的善款不知還能留下幾成。”

“得想個辦法近期把拿走的錢填回去,”沈濯順手拎起桌邊放着的一瓶汽水,“二嫂啊,你說咱們當地有沒有做汽水的廠子?”

陳君諾瞥他一眼:“留洋回來的三少爺又想出來什麽幺蛾子?”

五天後,一款氣泡葡萄酒出現在泺城各大洋酒行,而且全城僅有一百瓶,每瓶五十元。物以稀為貴的道理永遠不過時,一面世便被哄搶一空,喝過的人也不知有什麽好處,但是著名交際花姚青黛親自推薦,還聽說是西洋酒廠合作,原材料是窖藏一百年的頂級紅酒。

等到價格炒到二三百的時候,沈濯将另外存下的三十瓶在黑市全部放出去,反正泺城幾萬人,誰也不會去數到底是不是總共一百瓶。三十瓶淨賺三萬,正正好好填補了善款的空缺。

這個法子不能多用,畢竟黑市和酒廠的人不是傻的,限量款爆紅的時候廠家私自增加銷售數量,“限量”二字便沒有什麽意義了,反倒給公司名譽抹黑。

陳君諾将善款捐給了教堂孤兒院,還搞了一個記者會,鎂光燈閃來閃去,沈濯眼睛都快被閃瞎。他保持着沈元烈式虛情假意的微笑,跟所有捐過錢的太太們合影,跟教堂的孩子們合影,然後跟陳君諾合影。

終于得了一陣清閑,沈濯躲開跟披金戴銀的太太們打成一片的陳君諾,來到天主教堂側門的臺階上坐下來,托着下巴看向遠處的飛鳥。他童年的一些時光是在這裏度過的,并非是信教,而是來打零工賺錢。

那時候四處打仗,父親丢了工作、母親重病,田裏鬧饑荒,姐姐上大學勉強能應付日常生活,家裏實在沒有錢讓兩個小的讀書。沈桀和沈濯便四處找生計,十三四歲的孩子沒有工廠想要,沈桀就去碼頭幹最苦最累的活,沈濯憑借着一口發音純正的英文打動了教堂的神父。

現在想想,也是命運選擇。沈桀做過最粗鄙的活計,受到無數的指責和白眼,才養成了內斂的性格,做事深思熟慮,在外不露鋒芒。但是沈濯在主的胳膊邊上受到了愛的熏陶,追尋他放蕩不羁的本我,逍遙自在習慣于享樂,也沒有什麽危機意識,一到關鍵時刻便吓破膽。

一個蒼老的神父慢騰騰走過來,據說他在前清便在泺城布道,教堂還是他看着建起來的。他不管教堂前面的繁華熱鬧景象,一個人在背陰之地提着水壺澆花,聽見孩童因為新衣服而開心地笑,他的嘴角也浮出一絲笑意。

“克裏斯神父,”沈濯認識他,實際上沈桀也認識,他們小時候沒有現在疏遠,“許久不見,不知您最近身體還好嗎?”

克裏斯慢慢轉過身來,深邃的眼窩下面大大的鷹鈎鼻,因為眼皮松弛而眼睛眯成一條縫。沈濯扶了扶眼鏡,露出一個點到為止的微笑,說道:“我是沈桀,沈元烈,您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和弟弟經常來這裏聽唱詩班排練。”

“哦我想起來了,”克裏斯放下水壺,布滿皺紋的雙手合在身前,“你們是我最忠實的聽衆,還經常偷吃為信徒準備的巧克力小餅幹,尤其是你弟弟。我記得我給你們取了英文名,你卻十分不願意接受。”

這不是廢話,沈濯想起當年的場景就想笑,老神父翻了一圈聖經,最後決定給他哥哥取名叫“西門”。ε = = (づ′▽`)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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