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上)(1)
1.春意
沈濯不知他為何這樣發問,有一瞬間的愣神,随即調整好狀态,露出一個謙遜中帶着幾分生疏冰冷的微笑:“怎麽,你還要報警抓我不成?”
“我只是聽說沈經理雖然為人狡猾,但都是快刀斬亂麻,寧願铤而走險不要拖拖拉拉。今次怎麽求安穩了?”
“出現披露我倒是不害怕丢人,只不過,劉市長怕。”
他轉移了話題,劉雲峭也沒繼續糾纏下去,問道:“那你不怕我告訴他,這些都是你做的?”
“我們和他侄子開的陶瓷廠有三年的訂單,你說他願意相信合作夥伴,還是一個出賣色相的男旦?”沈濯将一沓法幣放到桌上,掃了掃褲子上落下的一縷流蘇,不知道是哪根長槍上的裝飾掉落,“這些是給班主的賠償,夠你們在天津衛過一個好年。”
沈家不過陽歷的新年,但是對于從小在英國長大的齊修遠來說,這一天十分重要。沈濯請了假陪他,早上去電報局給遠在大洋彼岸的父母發了一封電報,中午在西餐廳點了最貴的菲力牛排,下午在劇院聽了一場音樂會。
齊修遠聚精會神聽了三個小時,沈濯趴在他肩膀上睡了兩個小時,醒過來見到正在公司努力搭線的洋人富豪也在陪老婆聽音樂會,也是昏昏欲睡。倆人出去透了口氣,鬼佬終于答應明天去公司溝通一下合同細節。
聊完了天,音樂會也散場,齊修遠拿着沈濯落下的圍巾走出來找他,眉頭微皺:“不冷嗎?”
“沒事。”
“這次表現得不錯,身上沒有煙味,”齊修遠把圍巾遞給他,無視掉他撇嘴翻白眼,雙手插在呢子大衣的口袋裏往前走,“以後別抽煙了,我不喜歡,阿婉也不喜歡,上次都把你手背撓花了。”
沈濯快走兩步跟上他,說道:“不抽不抽。兮城,我錯了,不生氣。”
“我是為你的健康着想。”
“知道知道,”沈濯最怕他和尚念經,掃視四周看到一處賣油旋的攤子,扯着齊修遠的胳膊湊過去,對店家說道,“四個油旋,要酥脆剛出鍋的。”
齊修遠無奈,陪他坐在馬路邊就着冷風吃完了越來越涼的油旋,然後領着沈濯去了一家粵菜館,一盤燒臘、一碟豉油雞,還有四五籠鹹的甜的點心,終于喂飽了這個小家夥。
晚上沈濯借口天冷賴在齊修遠的宿舍,翹着腿躺在單人床上看那副貴妃像贗品的照片,他本打算明天拿到黑市問一問火龍。這家夥雖然沒什麽文化又貪財,但是嘴嚴,不會什麽都往外說。
Advertisement
“你先去洗個澡。”齊修遠将衣服收進衣櫃裏面,拿着雞毛撣子掃了掃沙發上的貓毛,下一秒阿婉又跳了上去,蹭的皮子上面都是橘黃色的毛發。
沈濯往嘴裏扔了一個橘子瓣,晃晃手中的照片:“等我研究研究。兮城,你來看看,這張畫上到底有什麽蹊跷。該不會是唐朝的藏寶圖?我聽說那時候的海盜、山賊喜歡把寶藏的位置寫進詩裏面。”
“那也應該是氣勢恢宏的山水畫,這一副風格像是當年皇宮裏的畫師所畫,難道還是皇家寶藏?如果能接觸到原作,我們考古系的李教授能夠通過顏料和墨水判斷畫作的原作者,八九不離十。”
“假畫,別費心了。對了,那個李教授,聽說他被警察局叫去問話了?”
“你不知道嗎?”齊修遠聽見電話鈴響,走過去接起來,另一只手抱住跳到他身上的小貓,暖乎乎的一團肉球趴在他的臂彎裏,“喂?陳小姐啊,對,他在我這裏。”
沈濯将照片擋在臉上裝睡。
齊修遠将貓放到地上,示意她去把沈濯叫起來:“嗯,天色太晚了,不太方便回去,你看能不能暫時拖住……這樣,明天早上我讓他立刻趕回公司。沒事,不辛苦,是他陪着我。”
沈濯看他挂了電話,叼着橘子湊過去,臉上挨了小貓一巴掌,才想起來阿婉不喜歡橘子皮刺鼻的酸味。
“你們幫派的張遠志有事找你,大半夜應該是急事,好像是他的一個親戚受了槍傷,但是因為是黑戶所以不能住院,看看你有沒有辦法幫他安排,”齊修遠看他忽得眉頭緊鎖,說道,“難辦的話,我可以試着聯系一下市立醫院或者有能力的診所。”
沈濯搖搖頭,彎着腰将上半身壓在他身上,艱難地說道:“不是,我,兮城,我突然肚子疼。”
齊修遠立刻摟住他,将手放在他的腹部,問道:“上面還是下面疼?一到十,疼痛是幾級?”
“別問了,你看我今天吃那麽多,猜不出來嗎,”沈濯小腹一陣陣刺痛,好似是有一把刀插進了他的腸子,然後用力卷起大腸、小腸、十二指腸,“急性腸胃炎。兮城,別管張遠志了,你得送我去醫院。”
“活該,”齊修遠把他抱起來,“誰讓你吃那麽多。牛排、叉燒一口不剩,油旋、橘子囫囵吞棗,生怕被人搶。你怎麽總是長不大,在香港的時候因為這毛病住了幾次醫院?”
“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敢了。”
齊修遠開沈濯的車去了市立醫院,借着醫學院老院長之徒的關系給他加塞進了急診室,之後才想起來通知陳君諾和沈筠。市立醫院在老城區,沈筠先趕來,身上落了初雪,進到屋裏肩膀都是濕的。
“齊教授,元熙不省心,麻煩你了。”
“沒事,”齊修遠并不詫異沈筠的聰明,更是欣賞她的通透,“不過也要管管他,什麽都往肚子裏咽。”
齊修遠一語雙關,沈筠也配合他話中有話:“他小時候受過苦,有什麽能讓他開心、興奮的機會總是抓住不放。腸胃炎說大不大,但是說小也不小,還真是要教訓教訓他了。”
陳君諾來到醫院的時候,簡單的手術已經結束了,沈濯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已經睡着。齊修遠不方便留太久,尤其是市立醫院這樣的地方,保不齊有什麽別有用心之人。
陳君諾将他送到外面,叮囑阿強一定要把人送到醫學院。齊修遠謝過,之後說道:“若是有人問起,便說他是來幫他弟弟在醫學院謀職,今日為此事請客,不知不覺聊到深夜。”
“倒也合理。”
“你方才在電話裏提及有人受傷想要住院,需不需要我幫忙?元熙這幅樣子,怕是幾天才能恢複。”
“我們自己的事情,怎麽好意思麻煩齊教授,您摻和進來怕是對您不好。”
齊修遠聽出她話中的意思,随即笑着點頭,說道:“無妨。如果需要,讓元熙或者君磊找我就行。最近放寒假,左右沒有其他事情。”
沈濯醒過來是在第二天,睜眼看到阿姐,沒什麽力氣軟綿綿喚了一聲。沈筠故作惱怒點點他,說道:“以後可不能再胡鬧了,如果不是齊教授懂得多,你那有現在這麽好受。”
“阿姐,”沈濯低聲辯駁,“是我告訴他來醫院的。”
“你還嘴貧呢?”
談話間主治大夫查房,頭都沒擡一下,翻了翻病歷表便跟身後的小護士,不耐煩說道:“趙醫生的病人怎麽又分到我的病房了?我三姨娘爛了腸子還沒地方住。下午再量一次體溫,明天就出院。”
“我弟弟身體還很虛弱,真的可以明天出院?”沈筠生怕他這翻一兩下漏掉什麽重點,急切問道。
大夫擺擺手,說道:“年輕人身子骨哪有那麽弱,最近打仗、饑荒越來越多,內科也開始床位緊張,外科都住到走廊去了。有錢別胡吃海塞,存起來換成金條,沒事別在醫院瞎添亂。”
沈筠見他的态度好似面對的不是病人,而是一項項不得不完成的工作,不由得有些生氣,但是還未說話便被沈濯抓住了手腕。
沈濯擠出一個微笑,說道:“大夫,我沒事,我也理解現在兵荒馬亂,比我更加需要床位的人多了去。對了,市立醫院的查房是一天一次嗎?如果有什麽不适,但是您又不當班那該如何?”
“一天查一次,醫生少病人多,誰當班誰頂上呗。你這手術是趙醫生做的,還不是交給我善後。小夥子多鍛煉鍛煉身體,就沒那麽多富貴病了。真疼的話叫護士給你打一針。”
大夫走後,沈濯才卸了力氣,但還是輕輕抓着姐姐的手:“阿姐,你不是一向關愛窮苦大衆嗎?關心則亂,乃是凡人本性,我瞧阿姐也還在紅塵之中呢。”
“有力氣調侃姐姐了?我看你是記吃不記打,”沈筠将手抽出來,輕輕敲在他腦門上,“你快點安穩下來,我才能放心找個好歸宿。昨天齊教授等在急診室外面滿頭的汗,他是真的關心你。”
沈濯聽話地點點頭,說道:“知道了阿姐,我不是小孩子。”
徒駭寨聚義堂,齊修遠再一次走神,被徐鐘點了名:“師爺你瞅什麽呢?趕緊幫忙想辦法,警察局借口抓捕違法捕獵的獵戶,挨家挨戶查槍,行動之快導致我們丢掉了十多處藏匿的武裝,究竟該如何應對?”
“張石川吩咐的?”齊修遠得到了肯定的回複,接着說道,“賄賂是行不通的,他鐵了心要啃下咱們山寨,唯有硬碰硬。可惜徐大哥你毀了沈桀的手,否則還能逼他做幾張假持槍證糊弄過去。”
徐鐘不屑地瞥他一眼,說道:“警察局而已,打起來又怕什麽!”
“張石川不是郭六淨,亦不是泺城曾經任何一任警察局長。他是京城望族之後,今年不過二十九歲,不僅讀過大學、留過洋,而且很有可能,他直接聽命于南京高層。”
2.激戰
“你的意思,力行社的人?”徐鐘微微探身。
“不,更像是陳氏兄弟。這種人有勇有謀又有靠山,自然可以放開手腳鬧翻天,不管是為了所謂懲惡揚善,還是為了前途豐富履歷。動機加上實力,意味着張石川敢帶人拼命。”
徐鐘沉默了片刻,旁邊的大少爺徐劍耐不住性子,說道:“他京城公子哥,拼命自己拼,難道那些小警察也跟他一樣不要命嗎?要不咱們擒賊先擒王,把他斃了,我看誰還敢惹咱們山寨。”
“不行!”齊修遠猛然擡頭,眼神中的寒意甚至吓得徐劍住了嘴,“絕對不行,張石川用了不少時間在泺城警局和駐軍安排親信,他并非是孤軍奮戰。不過他最終會離開泺城,不如給他一點戰果,讓他獲得嘉獎,然後順理成章晉升到北平或者南京。”
徐鐘搖搖頭:“我們就從沒有向官府低頭的傳統,不成。”
衆人商讨之際,紅杉跌跌撞撞跑進來,急切說道:“寨主!警察帶人在山下搜槍,馬上就要打起來了!”
“我帶人去,”齊修遠搶在徐劍之前開口,“這件事不能硬來。”
張石川坐在吉普車頂上看着遠處對峙的警察和村民,或者說閑暇時幹農活的土匪。他拍了拍大腿,終于想起來那個電線杆一樣瘦溜的小警察叫什麽名字:“高廣臻!”
“到!”小警察立定站好,一擡頭目光如炬。
“跟他們喊話,如果不拿出有效的證明,或者交出黑槍,咱們就要使用武力,一切生命財産損失自己負責,”張石川摸出腰上別的勃朗寧,朝他晃了晃,“對這種人,別吝啬子彈。”
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幾分鐘就響起了第一聲槍響,張石川從吉普車的車頂跳下來把車當做掩體,透過輪胎邊上的縫隙掃視,不斷有土匪從山頭上跑下來,步伐敏捷。山林作戰自然是這些土匪的主戰場,他們熟悉地形,知道如何變換陣法,而且說不定在哪還有狙擊手。
今天這場仗打得的确有點水準。
到底是誰在指揮這幫土匪,張石川抓住空隙探身出去開了兩槍,借機探查卻沒發現任何通緝令上的土匪頭目,反倒是山坡上一閃而過的一個身影像極了某位見過幾面的陌生人。
“高廣臻,”張石川朝滿臉寫着不畏生死的小警察喊道,“你帶人繞到後面去,給我看看到底是誰領頭。活捉賞一百,死的五十。”
小警察一聽來了動力,提着駁殼槍迅速跑走。
十分鐘後他挂着彩回來了,胳膊被人打穿,擡都擡不起來,被幾個警察扶着才能勉強站穩。但他臉上還是正義凜然的神色,就差仰天長嘯高呼“不滅山匪不回頭,誓與泺城共存亡。”
張石川腦袋嗡嗡的,他之前聽盧龍說過這些徒駭寨的戰鬥力不容小觑,但是沒想到還真的有兩把刷子,今日貿然開火确實沒考慮周全,應該向上級申請購入機關槍和迫擊炮。
“撤退,”張石川咬着牙命令,“你們送小高去醫院,記得賬單都收好回來報銷。”
齊修遠沒來得及探望沈濯他就出院了,不過他也不打算一身硝煙的味道去見沈濯。
當他走到教師宿舍樓下的時候,忽然望見自己的房間開着燈,窗口站着一個抱着貓的男人。齊修遠嘆了口氣,低頭用力将膝蓋處的一處泥土搓掉,才走上樓。沈濯也沒等他多久,身上還有些涼意,惹得阿婉在他胳膊上縮成一團。
“跑來找我是有事相求?”
“我想貓了不行嗎?”沈濯撓了撓阿婉的耳朵,小東西發出一陣舒服的呼嚕聲。
齊修遠轉身想将窗簾拉上,忽然聽到樓下一陣吵鬧聲:“元熙,你來看,是不是你們的人?”
“我們?”沈濯趴在他後背,腦袋越過他的肩膀朝樓下看去。一個賣烤地瓜的小販正被一群人圍着毆打,仔細聽能聽到施暴者說“還錢”等字眼,而且還不是小數目,應當是高利貸。
或者賭輸了錢。沈濯認出抱着手在一旁指揮的女人是方海桐,東昇幫論打架誰也打不過這位姐姐。“應該是欠了錢的爛賭鬼,”沈濯收回腦袋,用下巴蹭了蹭阿婉柔軟的後背,“總得把去年的賬清一清。”
“你今晚別走了,免得遇上,”齊修遠把窗簾拉好,“你選吧,床還是沙發?”
“你就不能買張大一點的床。或者直接搬出去住吧,我買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現在純粹是我的手工作坊……你先別去洗澡,唉,齊兮城你有本事把門打開,”沈濯敲了敲洗手間的木門,只聽到水龍頭嘩嘩流水的聲音,“兮城,我明天去趟醫院,你陪我一起嗎?”
流水聲停止,随後齊修遠問道:“要複診嗎?”
“明天再跟你說吧。”
翌日清晨,齊修遠被阿婉的爪子撓起來,一翻身直接從床上摔了下去。昨晚不知幾點,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沈濯非得爬上來跟他擠在一張單人床上,并且說窗戶漏風,睡沙發會讓冷風吹得他腦袋疼。
齊修遠忙了一天也懶得跟他換床位,只能往一邊挪了挪,給他留出一個位置。好在沈濯睡覺老實,躺在那蜷縮起身子睡到天亮都不帶動彈的。而且他身上暖和,齊修遠抱着他,倒也睡得踏實。
不過摔在地上太疼了,好像尾巴骨都斷了。
阿婉占據了他的位置,将後背貼在沈濯胳膊旁邊趴下來。還沒一秒鐘,她就被齊修遠拎着脖子扔到地上:“元熙,起床,不起床飯都涼了。”
“胡說,”沈濯懶得睜眼,把被子往上拽拽蓋住下巴,“我沒聞到飯香,你還沒做呢。”齊修遠俯下身扯他的被子,沈濯無可奈何爬起來,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說道:“我夢到許多許多年以後,我有一塊菜地,正在想到底是種茄子還是青椒。”
齊修遠想了片刻,說道:“白菜。”
“你竟然真的認真思考了這個問題。”
警察局長張石川親切慰問在剿匪行動中受傷的警察,對傷者病情表達了高度的關注。接受記者采訪時,張局長提出,要大幅提高泺城警隊保家衛國的實力,要兢兢業業、精益求精、布局協同,逐漸完善警隊的行動水平,以百姓平安為目标,不斷學習進步,保證隊伍廉潔,開創工作新局面。
蔔月婵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張石川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了可歌可泣的戰鬥英雄。
“局長,別忘了那個誰也住院了,”一旁的秘書悄聲說道,“高廣臻,高廳長的兒子。”
張石川一拍腦袋想起來,廣州警備司令部高廳長的小兒子,含着金鑰匙出生,被扔到泺城來長長見識。之前張石川沒怎麽關注他,後來高廳長給張家老爺子打了個電話,打得有點晚,知道的時候高廣臻胳膊已經中了一彈。張石川用自己的證件給他加塞住院,還得報銷醫藥費。
“你攔着這些記者,我去一趟。”張石川說完把帽子一摘鑽出熙熙攘攘人群,好在那些記者正采訪受傷警員沒有注意到瞬間消失的局長大人。高廣臻這傷其實不怎麽要緊,彈頭直接穿過去,就是得清理一下碎骨頭。
市立醫院的準則就是,年輕人能扛得住,多熬一熬。
進到病房的時候高廣臻在聚精會神讀報紙,查房的醫生正好結束日常問詢夾着病歷表走出去。張石川只夠瞥他一眼,帶着口罩,但是從眼睛能看出來是個年輕人。“不是說院長親自做手術?”
高廣臻這才意識到有人進門,立刻擡起頭:“局長好!是院長做手術,但是查房由實習醫生負責,他們缺人。”
“的确是,醫學院的畢業生讓野戰軍搶走不少,”張石川坐到他床邊上,高級病房裏面兩人一間,隔壁的剛剛被推到手術室,正好落個清淨,“你人在醫院,但還是要保持敏銳,我們收到請報,泺城外最近多了一批所謂游擊隊,被駐軍圍攻的時候有一個領頭的受了重傷。”
高廣臻立刻警覺起來,說道:“據我觀察,這裏受傷的人大多是鬥毆的刀傷、勞動的工傷,但是不排除有隐瞞病情的可能。”
“你說得對,”張石川敲着膝蓋,“如果醫院的大夫跟他們互通有無,也許他們能夠隐瞞病人信息住進來。你利用利用這張俊俏的小臉,跟小護士套套話,看看有誰比較可疑。我留下三個巡警在醫院,必要的時候直接抓人。”
高廣臻用力點頭,目光如炬。
張石川走出來想找高廣臻的負責醫生問問能否給他轉到其他病房,方便收集情報,但是醫院太大又是初來乍到,走了一圈發現走到護士站。他摸了摸腦袋還沒說話,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像是當初在山間一閃而過的土匪。槍林彈雨中張石川只記得他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袍,身形卻不顯臃腫,說明他身材高挑。張石川回憶的時候那人正要走,趕忙擡腿去追,喊了句:“站住!”
“嗯?”齊修遠回過頭,見到是他心跳猛然一頓随即加快,但多年的經驗讓他足夠鎮定,保持一貫冷靜斯文的語氣說道,“張局長,好久不見。聽說最近您抓了一個偷窺無數良家婦女的采花賊。”
3.醫生
張石川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就覺得他話裏有話,但是怎麽也品不出來到底有什麽潛臺詞。“怎麽只關注上周的新聞?昨天報紙不是報道了,警察局在城外繳獲四十五把黑槍,重創徒駭寨。”
“可能因為這個消息大快人心,報紙被哄搶一空,我還真的沒買到。”
張石川懶得和他打太極,上下打量他一眼問道:“不知道齊教授沒病沒災,來這兒幹什麽。”
“也不是什麽大事,”齊修遠下意識捂住風衣的口袋,當他發現張石川注意到自己這個舉動之時,急中生智從口袋裏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本來和化驗科的王主任約好談學生實習的事情,他大概是有事爽約了。”
“是嗎?王主任不是出了名的守時?”張石川根本不認識化驗科的人,但是乍一下總歸沒壞處,“真的約好了?”
齊修遠笑了笑,說道:“那你還真是不了解他,外人确實覺得他嚴肅認真,實際上喝了酒什麽都不記得。我說打電話的時候聽到有人交杯換盞,定是他醉了忘了記下來。”
直到張石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沈濯才從護士站的門後面走出來,撓了撓眼角。齊修遠轉身,拍了拍風衣的口袋,沈濯咧咧嘴露出一個笑容,兩個酒窩在醫院的白色燈光下異常顯眼。
齊修遠将被替換的資料交到他手裏,和他并肩向外走:“沈元熙,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要做什麽了吧?”
“幫人忙,”沈濯走近了低聲說道,“幫東昇幫的張遠志給他親戚加個塞。只不過好巧不巧,他親戚是個黑戶,沒辦法住院。”
聽到這個名字,齊修遠微微皺眉,眼中的思慮轉瞬即逝,輕聲問道:“拒絕不行嗎?這件事情很危險,你也知道當局對病人審查有多嚴格,張石川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不單純,你看得出來。”
“張遠志說,他這個親戚幾天前,在河邊的村落裏見到過我,而且從幾個山匪手中救了我一命,”沈濯抓緊齊修遠的手腕,但是快到醫院大門人多,他只能先松手“我根本沒有去過黃河邊——我二哥,可能還活着。”
齊修遠愣了一下,說道:“你派人去搜了嗎?有可能是他逼迫你幫忙的說辭呢?”
“當時我生病住院,二嫂應付張遠志的時候說的确救過,斷了我的後路。如果是假的,我承認了沒發生過的事情,在張遠志面前已經暴露了,他抓着我的把柄,只不過沒捅破窗戶紙。我寧願把他的親戚救活,然後問他,到底在哪裏見過我。”
“你知道他親戚是什麽人嗎?”
“你知道?”沈濯反問,接着擡頭平靜地望向他,“我覺得你希望我救他,作為醫生的良知我還是有的。”
齊修遠刮一下他的鼻尖,說道:“既然你心地善良,也不差多幫我一個小忙了。”沈濯眨了眨眼睛,先一步鑽進車裏,半坐半躺在副駕駛的椅子上。齊修遠無可奈何當一回司機:“元熙,我想要兩張證件。”
“假身份?”沈濯瞥了他一眼,獲得了默認,繼而問道,“需要做背景資料嗎?舊照片、畢業證書、假新聞這些?”
“越真越好,拜托了。”
“那我得要酬勞,”沈濯伸出手指撓了撓他的胳膊,齊修遠下意識一顫,耳尖蹿紅像是情窦初開的小男生,惹得沈濯更喜歡了,“想什麽呢齊教授。明天早上來市立醫院,我需要一個學過戰地救護的病理學醫生。”
齊修遠悶了半天,說道:“沒想什麽。”
一大早,高廣臻隔壁床的老頭又被人推了出去,而他還沒來得及在紙上記下來這一反常現象,病房裏忽然闖進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戴着口罩、眼鏡,一頭長發亂蓬蓬,被帽子壓住依然能看出發型有多張揚不羁。
“二十床的,準備手術,回床上躺着去,”醫生瞥了一眼他的床號,“高廣臻對吧,上一次吃飯喝水上廁所什麽時候?今早體溫多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高廣臻坐到床上,一一回答了。
“手術難度不大,小兄弟不用緊張,還是院長親自給你做。咱們這兒的手術室占滿了,一會兒在病房做麻醉。”
醫院院長名叫田家恒,五十歲出頭,憑着好酒量當上外科主任,熬死了老院長之後直接上位。但是他能夠做到市立醫院的院長,除了和上層關系暧昧之外,還因為手術的技術精湛。
除了手術室,在醫院裏幾乎見不到這位神人。半個小時了解病人情況,之後直接下刀,少有失敗。
“病人什麽情況,是誰負責的。”田家恒坐在院長室舒服柔軟的真皮沙發上,身邊是小護士給他按摩肩膀。
“我負責的,我是剛來的實習醫生。病人是槍傷擊中肩膀岡上肌,子彈未取出。肩峰下空腔有碎骨,傷口感染化膿需要深度清理。病人已經做了全麻,在二號手術室準備。”
“讓骨科的小李做一助,你留下做二助,”田家恒扭頭看向幫他捏肩膀的護士,目光向下觸及她豐滿的胸脯,伸手覆在她的狹長白淨的手指上,眼神中閃爍着不懷好意,“還有你,你也得留下來。”
“可我是實習醫——”
“費什麽話,”田家恒扭頭白了他一眼,繼續跟小護士眉來眼去,“下了手術請你吃飯,獎勵你辛勤工作。”
張石川把一百法幣放到火龍手上,又忽然抽走:“你能确定這條消息準确性嗎?”
“怎麽不能啊,”火龍跟警察局合作這麽多年,算得上泺城第一包打聽,說話也帶了幾分傲氣,“今天早上我的小弟親眼看到有一輛手推車進城,本來以為是您之前說的盜墓團夥,誰知道跟蹤到城裏之後,從那車上下來一個病人,肩膀上可是槍傷,都冒血呢。”
張石川打量他片刻,問道:“游擊隊的人跟貓似的機警,怎麽能讓你們看見?”
“您不是不知道,整個泺城的倒夜香的那都是我小弟,一個人瞧不見十多個人還能瞧不見嗎?我們輪換着跟,就看到那輛車停在市立醫院的後門,拉車的跟人說這是新鮮蔬菜,然後醫院就給進了。”
“先給你一半。”張石川從口袋裏摸了一張五十遞過去,一百塊收好,不等火龍讨價還價立刻從小巷子裏跑出來,揮揮手喊來蹲守在路邊的警察,說道:“立刻帶人封鎖市立醫院,不許任何人出來。查槍傷患者,挨個給我查。”
警察局包圍市立醫院這個計劃剛剛打電話報上去就被副市長一頓猛批,張石川不得不改為暗中監視,四個出入口全部登記,見到可疑人員立刻搜身。不過半個小時,整個醫院便被翻了一遍。
五個槍傷患者,四個是自己警局的夥計,圍剿徒駭寨受的傷,還有一個是黑市軍火販子手下的打手,張石川暫時不想動他們。
“還有什麽地方沒查,”張石川跑上跑下,大冬天竟然跑出了一頭汗,“我告訴你們,抓到人了升官發財,抓不到回家種地。”他現在開始懷疑火龍的情報是否準确,一旦是個假消息,鬧這麽大他可就出了名了。
在他身邊的是一個文绉绉的警察,名叫晉雲浮,據說名字取自宋代大家的某首詩,但是他考了三年沒考上大學,只能找了份在警局掃地、倒茶、接電話的工作,一邊賺錢一邊準備考試。
今天城西有人打架鬥毆,聽說是東昇幫跟賣煙土的在黑市搶地盤,分了不少警力過去,因此張石川只能把這些人叫來充數。
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好處,觀察細致不會武斷下結論,更不會打擾到醫生、護士再被人告到市長那裏說嚣張跋扈、胡作非為。晉雲浮端着醫院的平面圖看了幾秒鐘,說道:“手術室和急診室。”
“沒敢進去?”張石川抓過地圖,“你覺得應該去哪?”
“手術室需要提前住院和安排日程,今早進來就想做手術,除非當值的醫生也是他們的人,”晉雲浮猶豫片刻,低聲說道,“急診室更有可能,也不用仔細核對身份證件。”
“不,他們一定會做萬無一失的計劃,”張石川點了點外科手術室,“這裏,三間都有人,挨個給我查!”
晉雲浮被他大嗓門吓了一跳,但是言聽計跟着他跑到手術室門口。他哆哆嗦嗦用自以為最嚴厲的語氣命令醫生提供病人信息,并要求入內核實,随即被醫生果斷拒絕。
張石川恨鐵不成鋼,泺城警察局都養了個一群什麽玩意兒。他把晉雲浮扯到身後,接着掏出槍來往醫生胸口一怼,後者立刻哆哆嗦嗦命令護士拿兩套新的隔離服。
第一個手術室裏是腸壞死的十歲小孩,張石川瞥了一眼就不想吃晚飯。
第二個手術室裏是先天性心髒病的中年婦女,身上沒有任何槍傷痕跡。
第三個手術室應該是高廣臻,張石川記得應該是院長給他做手術。不過剛剛進門,就看到眉頭緊皺的田家恒手裏握着染血的剪刀,指着他就是破口大罵,倒是讓身經百戰、夏天爬過火山、冬天浸過冰泉的張石川吓住了。
“擾亂醫院秩序”、“影響病人手術”、“污染無菌環境”等等翻來覆去罵不止,到最後田家恒直接指着張石川的鼻子說道:“廣州司令部高官的貴公子怎麽了,在我的醫院裏還輪不到你們橫行霸道,反了天了是不是!”
張石川越過他的肩膀一瞥,高廣臻血呼啦的胳膊露在外面,這麽耗着的确不是事。還能怎麽辦,官高一級壓死人,張石川還想留着這份薪水花天酒地,解釋顯得蒼白,只能低頭認錯。
“局長!”晉雲浮隔着門喊他,“有一輛車從後門闖出去了!”
4.破局
張石川道了聲對不起接着直接沖出手術室,把白大褂一扔跑下樓,看着被撞壞的路障罵了一聲,接着抓住門口警察的領子問道:“為什麽不追!”
“追,追了,跑太快追不上。”警察一個哆嗦。
“把狗牽來,按着車轍印給我找,出城關卡必須給我牢牢守好,一個可疑人員都不能放過,”張石川轉了一圈找到晉雲浮,指着他說道,“你帶人去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