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1)
4.襲擊
清晨,卡車裝着幾箱子貨物上了山,直接到後山的瞭望臺。方才出泺城關卡的時候遇上點麻煩,但是沈濯去警察局一趟也不是什麽也沒幹,他順了一張警官證,而且找了個二十來歲的小警察下手,也是眉清目秀的。沈濯對關卡說是秘密任務,還弄了個字跡潦草的公函,落款是個編造出來的高級官員,士兵沒看出端倪放他過去了。
尚廉越發小心了,時不時摸一下腰上的槍,看看有沒有被沈濯順走。
不過沈濯出城就睡着了,坐在後座腦袋一個勁朝齊修遠肩膀上靠,最後齊修遠直接讓他躺下枕着自己的膝蓋。尚廉覺得這個姿勢偷槍更方便了,于是幾乎全程死死提防。
回來之後沈濯特地多召集了一些巡山隊的人幫忙,從清晨一直忙碌到傍晚才休息。沈濯也是第一次對豬油拌飯有了食欲,回到房間吃飯的時候悄悄從齊教授碗裏舀了一勺。
算了,馄饨它不好吃嗎。
“辛苦了,多吃點兒,”齊修遠低聲說了句,語氣裏滿是溫柔,又擔心有人聽見,直起身子輕咳一聲,“明天多找幾個人幫手,很快就會弄好。”
沈濯點點頭,抱起碗把最後兩勺湯也喝了:“既然你說的叛徒可能知道了真正武器的埋藏地點,明天咱們就把假的換進去。我聽說在是半山腰的防空洞?那個地方潮濕,咱需不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裏面做了防潮處理,只是外面可能會蚊蟲多一些,一會兒讓紅杉去找郎中弄些草藥,不必擔心這個。”
“好,早完事我也放心。”
“對了,明天紅杉十八歲生日,我這次下山給他帶了個照相機回來,你有空教教他怎麽照相和洗照片。”
他們繼續聊着,窗外閃過去一個黑影。
大約淩晨三四點光景,後山忽然一聲槍響,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槍聲,甚至還有手雷爆炸的轟鳴。沈濯瞬間驚醒,齊修遠比他動作迅速,直接摸出床頭櫃裏的槍,繼而伸手攔住沈濯:“你在這別動。”
“可是你……”沈濯還沒說完齊修遠便穿上外衣沖了出去,他舔舔嘴唇,把齊修遠給他防身的槍也拿出來放到身邊,一個人坐在床上。
山寨的房間隔音并不好。沈濯聽見外邊有人說,憲兵團帶人圍剿,直接奔着後山防空洞去了,八成是有人帶路才會這樣快。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又聽人說,是半山腰河邊那個,咱沿河就一個防空洞。
槍聲少了些許,而且逐漸減弱,多的是汽車的喇叭聲。有受傷回來的巡山隊員,跟他人講述經過。他們巡山的時候看到防空洞門口停了兩輛車,後來才發現是有人在搬東西,巡山隊開了第一槍,随後兩方激戰。
Advertisement
現在他們被打退了,但是山洞已經被搬空——那是他們剛剛買來的軍火。
沈濯攥着衣服,靠在門上聽着,不知過了多久,槍聲終于結束,更多的土匪回到山寨裏,七嘴八舌說着這次的損失。半晌,齊修遠也回來了,沒有受傷,但是身上沾了不少污跡。
“嚴不嚴重?”
齊修遠搖搖頭,将槍退膛,但是沒有放回抽屜裏,而是別在腰間。沈濯幫他把袖子上的灰塵掃掉,最終還是忍不住将他抱在懷裏。齊修遠拍拍他的後背:“有兩個夥計受了重傷,我得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
“沈桀不學醫,”齊修遠親一下他的額頭,“你待在這裏那都不要去。我們原本的計劃被人識破,并帶着軍隊沖上山,足以說明徒駭寨裏有內鬼,而且可能是一個位置很高的人。”
沈濯有些激動,他不喜歡留守在後方的感覺,但是徒駭寨畢竟不是他的地盤,他只能聽齊修遠的。齊修遠低頭吻在他嘴唇上,以作安慰,接着開門快步走出去。他回來只是想看看沈濯是否安好。
從決定退學當騙子那刻開始,沈濯一直都想要掌控全局,哪怕他是在暗處推一個傀儡出去,也要了解到方方面面,提前做好部署。他現在只能祈禱,一切都要按照最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事實不會總順遂人心。
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沖進來兩個人抓着沈濯的胳膊将他按在地上,又有一人将他手裏握住的槍奪了過去。沈濯只感覺胳膊快要脫臼,沒忍住低吟一聲,掙紮着擡頭看到徐劍走進來,指揮手下搜查這間屋子。
“你什麽意思?”沈濯咬着牙問他。
徐劍蹲下來,用繳獲的那支槍拍拍他的臉頰:“你他媽還跟我裝?綁上帶走。”
徒駭寨的山門到聚義堂之間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今日聚滿了人。空地之間本就搭着一處高臺,平時上下幾百號男女老少一起吃飯的時候,這個臺子是請戲班唱戲用的,現如今卻是來審內鬼。
沈濯不明不白就成了這個內鬼。
他五花大綁跪在正中,旁邊有人用槍頂着他的腦袋,雖然他知道這支槍根本沒上膛,但是不敢動,誰知道這群土匪什麽心性。他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将這次的具體行程告訴二哥,但是也慶幸沒告訴他,至少不會牽扯東昇幫多少——沈濯已經做好準備,如果不能辯駁,就承認他不是沈桀,至少保全哥哥。
齊修遠還在給中了槍的土匪做手術,也許他們是算好了時間去抓他。
徐鐘終于來了,臉上帶着不悅,走上臺對着徐劍說道:“我請來的客人,你說抓就抓了?你安的什麽心!”
上午的太陽越來越高,毒辣的日光照在沈濯身上,渾身都是滾燙的。浸了豬油的麻繩緊緊束縛住他的手腕,幾乎感覺不到手指。也不知這些人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他望向徐劍,這位大少爺呸一聲将嘴裏的草吐了。
“我?我這是為了你的家業,”徐劍擦擦嘴,“今天早上憲兵團收到風來掃蕩,直接奔着我們後山的防空洞去的,拉走了一整車的軍火。他們過關卡,用的是一張假的通行證。而這個人,不僅僅是個造假的騙子,還知道咱們軍火的存放地點。”
沈濯輕輕扯動嘴角,似是在嘲笑。
徐劍一見他輕蔑的神色心裏來氣,繼續道:“各位兄弟,你們還不知道這家夥跟警察局的局長什麽關系吧?就警察局那個張石川,來了泺城之後跟咱們打過多少次。他跟那姓張的是表兄弟,這可是真事。”
四下議論紛紛,沈濯也不是第一次跟人磨嘴皮子,而且徐劍相比于之前東昇幫那些讀過書的來說,道行還差些。“就算是親兄弟,也并非無話不談,”跪太久一動便腿抽筋,沈濯深呼吸了幾次才說完這句話,“我人還在這裏,就讓他們圍剿,不是把我自己也搭進去了?就像現在。”
徐鐘一琢磨好似有理,他也正想給徐劍這兔崽子一個教訓:“捉賊拿贓,你若是信口胡說,趁早滾去跑山。”
“爹啊,你還當我三歲小孩,這樣就吓唬住了?”徐劍一伸手,身旁的人遞給他一疊紙,“這是我朋友拍的照片,這小子臨來徒駭寨之前,去了一趟警察局找張石川,前日他下山回城,也是獨自去見的姓張的。”
“真的?”徐鐘将照片接過來,餘光瞥到沈濯忽然緊張的神色,心中的懷疑更甚。他本想着顧全東昇幫那點兒利益關系,且看在齊修遠的面子上饒了沈濯,但若他真是告密者,非得定斬不饒。
沈濯搖搖頭,說道:“我若是告密,為何來的是憲兵團?他們雙方勢力正暗鬥,徐寨主人脈廣,當比我更清楚。更何況,我不能不顧我弟弟的性命安危。”
“暗鬥,所以警察局要讓憲兵團來擋槍子兒,他們這次死了四個人!”徐劍越說越激動,直接奪了槍頂住沈濯的額頭,一字一頓說道,“狗東西,敢惹老子,我這就讓你給兄弟們償命。”
正此時紅杉快速跑來,在徐鐘耳邊說了幾句,徐鐘臉色瞬間變了。他上前兩步,一把抓住沈濯的衣領:“你下山的時候說去取設備,設備在哪裏?為何後山還是只有那兩箱子假槍?你是不是拖延時間!”
“不是。”沈濯呼吸越發急促,接連搖頭,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看見齊修遠正急匆匆走過來,後者的白襯衫被鮮血染紅,剛剛幫人取完子彈,還沒來得及清理。齊修遠隐藏起滿心的焦慮和擔憂,走上來只是瞥了一眼沈濯,轉身看向徐鐘。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個擡頭轉身費了多少力氣。
“我信他,”齊修遠将手放在沈濯的肩膀上,“他這幾天一直跟我在一起,從未動過歪心思。今早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他做的。”
徐鐘的眼神從齊修遠飄到沈濯身上,他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在師爺來了之後放松了些許,莫非是兩人之間有什麽勾當?上次齊修遠也是護着他,說因為跟他弟弟是舊識。之後也聽說兩人常走動,齊修遠解釋是為了打通關系。
現在這麽明顯的護短,如果說沒勾當,那就是瞎扯淡。
徐鐘緊緊盯住齊修遠的眼睛:“你敢這麽保他,不怕他拖你下水?”
“識人,當識人品。我與他打過這麽多次交道,自然知曉他是什麽心性,愛財但是更惜命。而且他很聰明,他不會為了這區區幾杆槍告密,最後落得命喪徒駭寨。無論是誰栽贓陷害,手段太低級。”
其實也是這個道理,徐鐘心想,若真是他告密,跟着憲兵一起跑了不就好,為何還要留下?但是齊修遠太過沖動的袒護行為讓他心生懷疑,他不喜歡自己的師爺如此護着一個外人。
徐鐘問:“若真是他做的呢?”
“徐大哥,你給我三天時間,找出真兇,”齊修遠放在沈濯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若是找不到,他去哪,我去哪。”
徐劍聽了忍不住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問道:“我若是要他死呢?”
“我陪他死。”齊修遠毫不猶豫說出這四個字,轉身回頭看他,寒冷的目光讓徐劍瞬間啞然,竟然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
5.共生
“不行!”沈濯忽然開口,激動地想要站起來,卻被齊修遠安在原地,無論如何用力也不能起身,甚至連掙紮都沒有多大幅度。他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無力,他不可能讓兮城陪着他一起。
齊修遠不敢看他,也許這小孩已經紅了眼眶,齊修遠見不得這樣的情景。他盡力平靜地望向徐鐘,控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我說了,三天時間,一定會把真正的內鬼給您找出來。”
沈濯不停地搖頭,但是徐鐘已經應下了:“好,就給你三天。”
齊修遠說道:“給他松綁,我需要他幫我。”
“不行,”徐劍搶先一步,“他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徐鐘也不想讓這人跑了,一擺手:“還不清楚他到底是人是鬼,先關到後山。”
沈濯被人拽走,齊修遠轉身回頭。這小孩眼裏霧蒙蒙的,還真的差點哭了,真夠丢人的,等事情結束之後得好好笑話他一頓。齊修遠心裏這樣想着,越發苦澀,舌尖都是酸苦味道。
人群都散了,說什麽的都有。徐鐘和徐劍朝反方向走去,齊修遠三步并兩步追上徐鐘,低聲說道:“徐大哥,我有話想單獨跟您說。”
還是熟悉的牢房,還是熟悉的發黴味道。沈濯一邊揉着酸痛的肩膀一邊觀察四周。他的計劃裏沒有這一步,而且就憑他身上這點撬鎖設備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也不能跑,會牽連兮城的。
他本來想着大不了魚死網破,誰知齊修遠竟然肯為了他立下軍令狀。此舉必定讓徐鐘心生疑慮,等于放棄了這一整年的苦心經營。沈濯心裏想,就算他們能抓到真兇,就算能解釋,徐鐘也不會像從前那般信任兮城,甚至可能猜出來巡山隊的身份和目的。
他不值得兮城這麽做。他就是個撒謊成性的騙子,造假為生十多年,不值得。
希望一切都按照計劃走吧,如果因為這一個失誤将兮城折進去,他賠不起。
憲兵團獲得了大豐收,副官想要發電報向上級申請獎賞,但是被吳城按住。他眼珠子一轉,說道:“這件事兒別張揚,戰況描寫的激烈一些,戰利品少寫一半。繳獲的槍支都放到倉庫,你知道單子上怎麽寫嗎?”
副官趕忙點頭,低聲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槍戰激烈,大半都被損壞,報廢處理。您放心,黑市那邊我熟悉,這一批都不賴,肯定能是個好價格。”
吳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就對了。你去後廚讓廚子殺頭豬,慰勞慰勞今天立功的兄弟們。”
晚上的殺豬宴起滿坐滿,有幾個底層軍官喝得帽子都不知道扔哪去了,踩着板凳在那誇自己今日的戰績。其中有個是情報販子出身,沒錢了想到參軍,名叫宗覃。他一邊将一杯白酒一飲而盡一邊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次勝利靠的是誰?”
周圍的人都在笑話他誇誇其談,有人踹了他一腳,他差點沒站穩。
“告訴你們,就是我,全靠我,”宗覃說道,“我跟徒駭寨的少寨主徐劍,那可是老交情了,我從他那裏套了多少情報你們都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吹牛吧你!”
宗覃着急了,拿起還帶着白菜葉子的筷子對準嘲笑他的人:“你怎麽不信呢!告訴你,他之前有個老相好,還是我給他找的,就在鳳英路的勾欄裏,那叫一個膚白貌美,跟外國娘們一樣,大眼睛。”
“喝多了,你看他喝得話都說不利索……”
“呵,”宗覃不再搭理他們,獨自灌了一杯酒,眼神像是藏着刀子一般掃射過去,看着這些如同未開化的野獸一般張牙舞爪的蠢貨,自言自語,“你們是不知道……”
齊修遠帶着紅杉進了城。這個男孩親口告訴他,昨天晚上看到了徐劍在自己房間門口偷聽,就在月亮剛剛對準山頂的時候。齊修遠粗略的計算,那個時候他正在和沈濯商議第二日要将山洞裏的軍火轉移到別的地方。随後紅杉看到了徐劍帶着自己的人下了山,第二天清晨,憲兵團前腳撤走,他後腳就回來了。
這一切都太巧合了,但是在徒駭寨,除了寨主和師爺,沒有人敢懷疑徐劍,即便他們知道徐劍和徐鐘關系破裂岌岌可危。
齊修遠回家取了沈濯之前做的那把短匕首,用它敲開了百義會黑市的門。他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但是紅杉知道門路,左拐右拐将他帶到一家賣煙土的小店門口。齊修遠推門進屋,問道:“誰是趙佳業?”
“爺爺在此,”屋內一個精瘦精瘦的年輕人擡起頭,他身邊的幾個小夥計也警惕地望過來,不過他用一個眼神示意,稍安勿躁,“你是何人,斯斯文文的,怎麽知道爺爺的名諱?”
齊修遠沒時間跟他廢話,上前一步:“昨天晚上徐劍去了哪?”
“我問你話呢沒聽見?”趙佳業見他雖然身材高,但是一身灰色的長衫看不出有多少肉,剛好賭錢輸了不少心裏攢着火氣,直接揮揮手,對身邊的夥計們說道,“教教他規矩。”
第一個人上前一步還沒出手,齊修遠直接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拽。那人像是丢了控制的一條抹布一樣被拽到近前,接着被齊修遠擡肘擊中了臉頰,翻滾到一邊。
另一個也坐不住了,從側面偷襲,齊修遠餘光掃到迅速轉身,一記直拳打中他的胸口,幾乎能聽到胸骨斷裂的聲音。剩下的互相看了一眼,想着一起沖上得了,卻被齊修遠左右拽住朝中間收攏力量,這兩人腦袋對腦袋撞到一起。
趙佳業忍不住高喊了一聲:“停!”
齊修遠收回方才邁出去的半步,一番打鬥下來,他竟還站在原地,呼吸均勻。旁邊的紅杉幾乎縮到了門口的夾縫裏,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這位兄臺原來是武林中人,實在是對不住,方才是小弟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沒能認出這赫赫有名的齊家八極。敢問兄臺是何方人士,師從何人?”趙佳業自小受到武俠故事的熏陶,對這些拳腳功夫羨慕不得,但是偏偏他太過瘦弱不能練武。
“徒駭寨的人,”齊修遠掃了掃袖子,“我問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和徐劍在一起?或者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趙佳業搖搖頭,又迅速點點頭:“原來是徒駭寨的好漢,想必您就是齊師爺,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至于這少寨主,确實是我的朋友,但是昨日我約他出來飲酒,最後他卻推辭說有要事。”
“什麽事?”
“這我不知,但是他卻抓着原本與我一同喝酒的宗覃走了,約莫是他們二人的私事。”
齊修遠微皺眉頭,問道:“情報販子,宗覃?”
“現在人家是當官的軍爺,泺城憲兵團警衛連的班長。”
聽到這裏齊修遠的臉色更陰沉了,他低聲道了句謝謝,帶着紅杉朝外走。趙佳業想要留這位高手教他幾招,但是沒留住,只能站在門口看着這人的背影,心裏想着,還真是大俠風範。
只不過越看越覺得熟悉,他總覺得這人在哪兒見過。
沈桀請盧龍聽戲,城北區的戲園子二樓雅間,盧龍吃了一地的瓜子皮。等他聽得如癡如醉的時候,沈桀清了清嗓子,問道:“盧龍兄,我聽說你們今早偷襲徒駭寨,立了大功?”
“嗐,立大功的任務輪不到兄弟我的。”
“我兄弟這般能耐都不能立功,來說說,這次是被誰搶了去?”
盧龍一說這個就來氣,把茶杯放下準備跟他好好唠唠:“還不就是那個吳城,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據說是個姓宗的手下說的,說徒駭寨有軍火。我這一聽,徒駭寨我去過啊,主動請纓,他竟然說我換防回來舟車勞頓,讓一個書生副官去帶隊。他奶奶的,還真給弄回來了一批軍火……”
“知不知道是宗什麽?”
“不知道,反正肯定得是他受賞。”
“真不叫事兒,”沈桀拍拍他的後背,“這是唱到哪了?”
“盜骨那段了。”
晚上十點多,戲才散場,沈桀走出劇院跟盧龍拉着手道別,約好了下次出來喝酒。等他走回停車的地方,齊修遠已經站在那裏等他了。他攏了攏衣服,站在距離他兩三米遠的地方,說道:“問出來了,情報是一個姓宗的給的。”
“宗覃,”齊修遠舔了舔後槽牙,“我知道了,多謝沈經理幫忙,我欠您一個人情。”
“我跟你不要人情,對我弟弟好就行。他這孩子蜜罐裏泡大的,喜歡使小性子,鑽牛角尖,你多擔待,”沈桀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叼着,又遞給齊修遠一根,對方沒接,他笑了笑,“我也不抽,君諾下了禁令,就是聞聞味兒。這件事兒跟元熙有沒有關系?”
齊修遠不作回答,沈濯說過不許跟家人提及,但是面對沈桀他也不能撒謊,只能默默地重新接過沈桀遞過來的一根煙。
沈桀咬着煙屁股,說話有些含糊:“我看得出來齊教授不是一般人,能把元熙引到正路上。”
“是他自己長大,懂事了。”
6.盤問
“班長,你的信。”一個士兵小跑着過來,将一個泛黃的信封交給正在刷牙的宗覃。
宗覃吐了口泡沫,伸手在水管下面接了一口水漱漱口,再用衣服擦了手,這才接過信封。他把信拆開了粗粗掃了一眼,瞬間神色一變,将牙刷和缸子扔到水池裏,快步跑回宿舍。
守在門口的士兵被他撞了個踉跄,但是對方是上級所以不敢翻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罵了一句。宗覃把信封撕碎了扔進垃圾桶,然後掀開床鋪,把手提箱搬出來,裏面的舊衣物打開來,躺着三根金條。
他咬咬牙将金條重新包好,塞進一個背囊裏,換了身衣服快步走出營區。
他坐了馬車,然後走了半天才到徒駭寨,僞裝成當地的農民,出示通行證又被檢查了一番才放他進入山中。好在金條塞在衣服裏沒有被搜出來,宗覃松了口氣,借着傍晚越來越深的夜色趕路。
巡山隊增加了巡邏頻率,他躲到将近晚上十點才混進去,悄麽聲走到信中約定的地點。這是一條通往後山的小路,旁邊是已經廢棄的兩座炮樓,徐劍就蹲在炮樓下面抽煙等他。
宗覃左右看看無人才上前,吹了聲口哨引起他的主意,并将金條拿出來晃了晃。
徐劍将煙踩滅了,快步走到他跟前直接将金條搶了過來,掂量着是不是足量的:“跟你做生意就是痛快,怎麽樣,我給你的那幾張通行證還管用吧?泺城那些造假的,再像也比不了真的好用。”
“錢給你了,我的情報呢?”宗覃攥住他手腕焦急地說道。
徐劍愣了一下,問道:“什麽情報?這不是你上次拖欠的尾款?我前幾日給你那麽重要的消息,一根小黃魚就解決了?”
宗覃愣了一下,随後激動到擡高了音調:“什麽玩意兒!是你寫信告訴我說事情敗露了要跑,臨走前準備送我一份徒駭寨的布防圖,要用三根金條來換。”他看到徐劍眼中的疑惑,誤以為是他想要賴賬,直接鋪上去要搶那金條。
徐劍比他速度要快,一個閃身讓他撲空直接摔到地上:“他奶奶的,不是你寫信約我出來?”
“是我寫的,”廢舊炮樓頂上的大燈忽然打開,聚焦在他身上,晃得他眼前一陣白光,恍惚間清楚聽見齊修遠的聲音從高處傳來,“如果不将你們約出來,如何做到捉賊拿贓?”
徐劍恢複了視力,忽然發現左右冒出十多人,端着槍将他和宗覃圍在中間,而宗覃這個狐假虎威的軟骨頭已經跪倒在地開始求饒。他擡頭望向炮樓,徐鐘站在齊修遠身邊,怒不可遏。
徐劍咬牙切齒,吐出幾個字:“狗娘養的……”
“更正一下,”沈濯從齊修遠身後探出個頭,還順帶舉手,“信是我寫的,模仿二位的字跡到讓你們這樣雞賊的人相信,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你的字兒,跟狗爬一樣。”
齊修遠下意識伸手護在他身前防止他掉下去,确定他退回去之後才說道:“二位錯就錯在太愛財,尤其是少寨主,為了區區幾根金條,出賣了自己家多少的情報。只可惜之前我們也是不敢猜測,家中內鬼竟真的配得上狼子野心四個字。”
徐鐘一直沒有說話。他縱容自己的兒子,幾乎算得上溺愛,他要什麽給什麽,讓最好的騎射師父教他身手,大把大把的鈔票往他手裏送。誰知道,在徐劍眼裏,根本沒有他這個父親。
這已經不能算是背叛了,這是罪孽滔天。
他的手攥緊到顫抖,平複了幾次才說道:“我養你二十載,不過是為了一個妓女……”
“你他媽的住嘴,”徐劍朝他怒吼,“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好爹?笑話,你他媽什麽時候問過我的事情!問過我到底要什麽!你只想要個能在你死後打幡兒的崽子,一個不會忤逆你意願的狗!”
徐鐘氣到幾乎說不出話來,沈濯心裏也泛着酸楚。現在這副情形,若是言辭少幾分粗鄙,就像是當年的他和沈牧威。原來那個時候父親也是這樣難過的,原來那個時候他也是如此不懂事的。
誠然,徐劍不懂什麽是恩,什麽是孝,但是徐鐘也不懂養育二字到底是何意。
齊修遠讓管家徐三鷹攙扶着徐鐘暫時休息,自己走到炮樓邊緣,低頭看向下面滿臉猙獰的徐劍,後者好像在等待跟他對峙。這樣的話,齊修遠心裏想着,轉頭看向了瑟瑟發抖的宗覃。“這位軍爺,你前幾日遞過來的一根金條,買軍火存放地址的那根金條,可是花得太冤枉了。”
宗覃聞言抖得跟篩子一樣,含糊不清說道:“我沒有買軍火地址,憲兵團出兵跟我沒關系,我不是……”
沈濯越過齊修遠肩頭看向宗覃的表現,微微皺眉但是沒說什麽,繼而縮回身子等着齊修遠繼續。“把這個人押下去,”齊修遠揮揮手,便有兩人上前帶走了宗覃,任憑他大吵大叫,“少寨主,你可知罪?”
徐劍梗着脖子說道:“他不是說跟我沒關系嗎?我不過是賣了幾張通行證,沒別的了!你們沒證據。還有,他怎麽出來的!”
被徐劍指到的沈濯恍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上前兩步,趴在炮樓的邊緣探出半個身子。齊修遠下意識抓住他的腰帶,然後察覺這個姿勢有些不對勁,換另一只手抓了後腰的襯衫,才松開腰帶上那只手。
“少寨主啊,”沈濯一臉玩味看着他,“之前齊師爺帶回來的那批軍火,正在另一處防空洞好好放着呢。”
知道這件事全部經過的其實只有巡山隊的人,以及後來被告知實情的徐鐘——這也是為何被人綁着還拿槍指着的時候,沈濯并沒有多少要死的恐懼慌張。只要齊修遠出現,徐鐘就會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只要按照計劃走,他就不會拖累兮城。
徐三鷹并不知情,看了看齊修遠又看了看沈濯,小聲問道:“可是假槍還在後山放着,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最開始齊師爺找到我,讓我幫忙制作一批以假亂真的軍火以應對官府搜查,我被迫同意,”他咬緊了被迫兩個字,順便側身瞥了一眼齊修遠,做足他是受了威脅才幫忙的戲,“但是後來齊師爺告訴我,徒駭寨有內鬼,想要借此機會抓出這只鬼。”
徐劍緊緊盯着他。
沈濯絲毫不畏懼他的目光:“于是我們演了一場戲。下山取設備不過是借口,我們拿了一批黑市收來的報廢槍支,搬進原本的防空洞,并将真的軍火搬運出去。那天晚上,我們注意到有人在偷聽,于是齊師爺故意提及了軍火放在河邊的防空洞。果然,有人告密,第二天才三四點槍就響了。”
“跟我沒關系!”
“別着急,”沈濯用手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本來的計劃是,等到憲兵團發現槍支有問題,他們會幫貴寨揪出賣情報的人。沒想到少寨主賊喊捉賊抓了我,所以師爺只能主動調查,還我清白。”
齊修遠順嘴接了句:“不客氣。”
徐劍激動地要沖破荷槍實彈的包圍圈:“我說了跟我沒關系!這他媽全都是誣陷!你空口無憑,拿證據出來!”
徐鐘順過氣來,但還是臉色慘白慘白:“沈先生,這次多謝你幫忙,之後就是我們徒駭寨的家事了。師爺,你送沈先生下山。”
沈濯起身走到他身邊,還沒來得及問一句類似“我弟弟在哪”的話就被齊修遠推着後背走到了樓梯口,根本沒給他演戲的機會。黑漆漆的樓道裏只有兩重腳步聲,沈濯感覺到齊修遠放在他背後的手慢慢地挪到了肩膀上,然後是後頸。
“怎麽了?”沈濯問道。
齊修遠在黑暗中搖搖頭,即便他知道沈濯此時看不見:“結束了。”
“我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不過,之後就不歸我管了。”
張石川剛剛派人抓了一個游行的學生頭目,正準備去刑訊室問個究竟,忽然聽見到晉雲浮急匆匆跑來,然後是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彙報:“報,報告,局長,上級,省城那邊來的電話,要您過去接一下,十萬火急……”
“什麽?”張石川有些疑惑走到電話室,猛扯一把電話線拿過聽筒,聽到對面的聲音立刻一個立正,神色越來越嚴肅,“是!我們一定徹查這件事!絕不姑息!我們一定給上面一個滿意的答複!”
對面當一聲挂了電話,張石川捏着聽筒片刻,直接将手裏的東西扔了出去:“把檔案室和後勤的人叫到我辦公室,現在!”
不多時,七八個穿着警服的男女在局長辦公室占成一排,各個縮着脖子大氣不敢喘一口。張石川幾乎是臉貼臉跟他們一個一個對視,然後坐到桌子上,冷笑一聲:“我到底是養了一群什麽東西……中飽私囊,為非作歹!”
“局長您息怒……”
“你們平日裏動手腳,把警局的物資寫上報廢,然後轉手賣人,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張石川長嘆一聲搖搖頭,“這次可是軍火,能匹配一個整編排的軍火,有咱們警局編號記錄在案的軍火,竟然從黑市被人發現了。”
後勤科長立刻緊張地報告:“前,前幾天咱們丢了一批槍……”
“怎麽不報備?”
“我以為是……”他不敢說了。他以為是和平常一樣,也是被拿去賣了。其實真實情況也可能就是如此,畢竟警局這點糧饷能夠養活誰?他們早就見怪不怪,只不過這次被上級給抓住了。
正在此時晉雲浮走進來,将一份文件遞給張石川:“局長,黑市賣槍的抓住了,也已經招供,這些槍是憲兵團的團長副官送到他那裏的。他們說是剿匪獲得的贓物,不過,憲兵團那邊沒有這批軍火的詳細記錄。”
“憲兵團?吳城?”張石川忽然心中有了想法,他從桌上下來對着身前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