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是諾亞。”柳念确定地說道。
剛才他神神叨叨地念了那一堆東西，就差把“我是諾亞”幾個子貼腦門上了。
金發的男人優雅地點頭。
柳念掃了眼他周身的環境，又說道：“這裏的東西是你虛拟出來的吧。”
古地球中世紀的壁爐燒炭火需要有排煙管，而且能制造一定的溫度，在這麽沉悶的地下搞這套，不是等着一氧化碳中毒麽。
諾亞笑了，他站起身，身下的椅子便成消散成金色的灰塵。
“我一輩子都渴望擁有實體，”諾亞站在屋子中心，距離柳念一定的距離，他展開手臂，“可惜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柳念感覺到這屋子的空間瞬時扭曲，一眨眼的功夫，溫馨的書房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機組和閃爍着的信息燈。
唯一還留下的，只有面前的金發男人，但柳念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那些金發不過是對連接在他身上的線路僞裝。
“很多人承諾過要給我一個像人類一樣的身體，”諾亞的眼睑微微下垂，“但最終，我只拿到了這個，一個如過家家般的生成全息影像的能力。”
接着，他又短促地笑了下：“能兌現這個，也不錯了，總比咱倆之前見面的時候好，那時候你甚至都沒注意到我。”
柳念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你說的見面，是我7歲的那次？”
諾亞點頭：“對，從骨齡上判斷，那一年你七歲。那一年，我的身體還不像現在這樣，就幾臺破機器維持着核心的算法，但那時候的我，能掌管很多的東西。”
柳念回想起了自己曾經穿梭過的那片規律的信息燈組成的星海。
“那個地方……”柳念看了看四周，“跟這裏一樣，是可以變化的。”
所以她才會找不到原來的路，就在她瘋跑的時候，那裏的布局已經開始随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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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諾亞承認，“但我沒想到，居然混了你這只小老鼠進來。”
柳念對“小老鼠”這個稱呼周了皺眉頭。
“古地球的中國有句話，”諾亞說，“七□□，煩死狗。”
柳念一頓，諾亞不虧是從古地球出來的人工智能，這諺語簡直信手拈來。
她面無表情：“喬可博士看來沒少給你灌輸中國的文化。”
提到喬可，諾亞的神情突然發生了變化，柳念知道，那是他的情緒數據的外在表現發生了波動。
諾亞的表情陰沉下來：“你根本不知道當年你做了什麽。”
柳念覺得這個人工智能有些無理取鬧，她耐着性子說道：“很抱歉當時打擾到了您的工作，但是我真的不是……”
她一頓，然後突然反應過來：“等等，我記得當時我是在等我哥哥做手術的途中才不小心進去的，如果那片機組是你……那……那時候你就在那附近？！”
諾亞帶上嘲諷的笑：“是啊，我當然在附近。”
柳念不禁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諾亞卻說道：“我被設置了屏蔽詞，和這件事有關的內容，我無法告訴你，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不論你當時有心還是無心，你已經制造出了一個……大麻煩。”
大麻煩？
柳念捋了下思路，有人給諾亞設置了屏蔽詞，那麽說，有人接觸到了諾亞的核心算法，并且他獲得了諾亞的權限。
“有人掌控了你的權限，那個人……”柳念試探道，“跟我有關？”
諾亞微笑：“我無法給你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很好，有這句話就說明她猜到點子上了，所以才會觸發這個屏蔽詞。
現在已知的情報是，她在她哥哥做手術的時候，不小心闖入了諾亞的數據機房，因緣巧合制造出了那個“大麻煩”，“大麻煩”掌握了諾亞的核心算法和權限，所以……所以什麽呢？
“首先，”柳念掰着指頭說道，“我當時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印象裏我只摸過信息燈，并沒有做過其他的事。當然，那段記憶過于遙遠，也許有什麽我遺漏了。其次，就算那什麽大麻煩是我制造出來的，那麽我完全想不通這玩意現在做的意義，他好像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做。或者說，他在為了你利用從聯盟獲取的資金獲得非法的Mind材料……”
“為了我？”諾亞突然尖聲打斷她，那份從容優雅瞬間全無，“哈哈哈，為了我？！”
他神經質地笑起來，柳念也感覺到了不對。
如果說真的是諾亞需要Mind材料，那沒道理他現在只有這麽點機組能用啊？
而且……
柳念看了眼自己的終端，這裏沒有任何信號。
所以說，這個數據中心的孤島系統，指的就是諾亞。
按照司毓分析的，這個孤島系統占地面積其實不算大，如果Mind材料真的都堆到這裏來了……
“所以……那個Mind材料……不是給你了……”柳念下意識地想要咬指甲，但指甲已經被司毓剪短了。
諾亞停了笑，陰翳地說道：“他是為了締造他的王國。”
他的王國？
這沒頭沒尾的，讓柳念實在搞不清楚。
“你知道我的故事，對吧。”諾亞說道。
柳念點了下頭。
“那你知道威廉沃爾森嗎？”
“那個你背叛喬可博士效忠的人？”
“效忠？”諾亞嘴角帶了絲嘲諷，“除了喬可，我不會效忠任何人。”
柳念指出：“但是你背叛了博士。”
諾亞沉默了下來，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心髒的位置。
“因為我被威廉沃爾森加了欲望和情感的模塊。我有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人工智能的出現本身是為了幫助人類解決某些工作和問題，但是一旦加上欲望的模塊，它們便開始謀求更多。
于是有了圖謀和背叛。
柳念想到司毓說的話：“你認同了威廉沃爾森的理念，繼承了他的意志。”
諾亞搖頭：“是他強逼我繼承了他的意志。而我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目的，我想擁有一副和人類一樣的身軀，就像現在那個名叫愛麗絲的仿生人一樣。”
諾亞連愛麗絲都見過？
但是……
柳念搖了搖頭：“她的大腦容量無法承載你的核心算法。”
諾亞無法為自己做出這麽一個人來，而控制它的人，不論是喬可、威廉還是現在的這個不知名的大麻煩，也不想讓他成為能自由活動的“人”。
“就像古地球上那一直吊着胡蘿蔔的驢子一樣，”諾亞自嘲，“我永遠被人類虛假的承諾所欺騙。從在帝國，被逼到S19，到現在，只能在這方寸之間。”
柳念一怔：“S19？那裏真的曾經是你的備份點？”
“那裏是我在威廉沃爾森死之前，被激活的備份點。”諾亞盯着柳念，“同時，也是我們曾經見面的地方。”
S19行星。
諾亞曾經的備份點。
他們曾經見面的地方……
“我……我哥哥的手術……”柳念難以置信地說道，“是在S19上做的？”
柳亦的手術。
父母執意要去探查，最後因為爆炸而消失的地方。
柳念覺得喉嚨發幹：“S19……不是你引爆的？”
“我為什麽要引爆自己的備份點！”諾亞悲憤地說，“那是我唯一的完整備份點！他引爆了那個備份點，就是對我的警告！因為在帝國的那個小人工智能企圖置你于死地的警告！”
柳念嘴唇翕動，她好像想到了什麽，有些驚慌地睜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她搖着頭，“他怎麽會有炸毀一個星球的能力？司毓，司毓明明說過，是威廉沃爾森，他才有這個能力……”
“因為……”諾亞的聲音帶着絕望，“真正繼承威廉沃爾森意志的人，是他。他從我這裏獲取了全部的地圖，而又機緣巧合，獲得了部分啓動密鑰，S19的那場爆炸，是他對我的宣告，也是……他即将達成目的的前奏。”
諾亞避開了所有的敏感詞，柳念心裏卻還是不願相信：“這不可能……你……一定是你騙我，一定是！你把我引誘來了這裏，就是為了挑撥我和……”
“你還是不願意面對現實嗎？”諾亞說道，他的表情已經漸漸恢複了平靜，“柳念，你心裏已經猜到了那個人不是嗎？”
“我沒有！”柳念立刻否定，她的手攥緊了，“我怎麽知道你不是為了蠱惑我成為你的代言人所以才……“諾亞打斷她：“柳念，你不是自欺欺人的孩子。”
柳念閉了閉眼，她深吸了一口氣，咬了自己的舌尖，疼痛和鐵鏽味讓她冷靜。
她重新睜開眼，問道：“我哥哥……柳亦在那裏做的什麽手術？”
諾亞聽到她這麽問，臉上的笑容終于真摯了一些，随後，微小的崩裂聲傳來。
柳念看着他身後的那些機組，信號燈開始快速頻閃。
“柳念，”諾亞帶着釋然又興奮的表情，“我會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他身後的爆炸聲越來越響，柳念不禁後退一步，那種暈眩的感覺又襲來了。
諾亞竟然引爆了自己所有的Mind存儲！
面前的人形漸漸維持不住，金發男人的眼睛開始變得無神，身體逐漸變虛。
Mind材料從固體變成氣體彌漫在這狹小的屋子裏，柳念扶着牆壁，恍惚中她看到諾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浮現在半空中的虛拟屏，上面有一行字——
“我背叛了我的主，我所謀求的，不過是一場神罰，現在，神罰終了。”
随着一聲巨大的爆炸，柳念被氣浪沖翻出去，粉色手環的應急保護機制啓動，而經受不住高溫的Mind材料盡數氣化，充斥在空氣中。
在暈過去之前，柳念心裏想的竟然是以後給人工智能起名一定要謹慎，不然話都不會說見天兒的搞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