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興許是這陣子離奇的狀況經多了, 桑泱沒怎麽慌,甚至感覺到一種說不上來的戲劇感。
從前相處得不錯的人,似乎在某個時間裏發生了突變, 一下子就有了各種不能示人秘密, 和惡毒的心思。
她看了編輯記錄, 文檔最後一次被修改的時候,她在開會。
然後她又将整篇論文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 發現中間删了一大段。
删掉這一大段, 全文邏輯截斷, 核心缺乏, 這篇論文也就失去了競争力。
桑泱不覺得生氣,也不覺得可怕, 只有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
這件事, 做得太刻意,太留痕跡了。
首先, 修改文檔會留下編輯記錄。如果她在提交之前,檢查一遍全文,就會發現中間了一段, 然後就能通過編輯記錄發現最後的修改時間。
走廊上是有監控的, 而那個時間點留在辦公室裏的人很少, 要弄明白是誰, 只要她去查監控, 就會有答案。
其次,修改論文的人像是生怕她發現不了, 特意移動了文檔在桌面上的位置。
從表面上看, 唯一的嫌疑人是文娜, 因為她們有直接的競争關系。
可如果, 不是文娜呢?
那會是誰?
如果不是文娜,那這個人做這件事的目的是什麽?
事情似乎越來越複雜了。
但桑泱卻覺得一切都在逐漸地清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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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急了,才會将這潭水越攪越渾,才會把不相幹的人拖進來。
這時,姜苑從外邊進來,見桑泱出神地望着屏幕,伸手拍了她一下。
桑泱回神,擡頭看她,見她不再是剛才那會兒心事重重的模樣了,慢悠悠地笑着,一副清閑的模樣。
“怎麽了?”姜苑問道,“有心事?”
她說着話,就露出關切的神色來,好好地端詳了桑泱一番:“我發現了,你這陣子都像裝了什麽心事,還有些神神秘秘的。”
“哪兒來的神秘。”桑泱笑了一下,可笑意卻沒有到眼睛裏。
“姜苑。”她喚了一聲。
今天難得清閑,姜苑站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伸手将邊上的椅子拖了過來,面上一本正經地道:“嗯,我在呢,您指示。”
桑泱望着她好一會兒,一言不發,姜苑被她看了許久,倒沒什麽不自在,忍不住笑了起來,拍了下她的胳膊:“到底怎麽了?別裝神弄鬼的。”
她的神色動作都和往常一樣。
桑泱卻有種預感,事情很快就能分明了,她希望不要是她身邊的任何一人,但又明白這種希望微乎其微。
“沒什麽,只是想起來,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聊聊天了。”
姜苑也流露出些微悵惘:“哪有空——還是上學的時候最好了。”
她們随意地說了兩句,但也待不了太久,沒幾分鐘就來了個護士找姜苑。
對話被打斷,姜苑早已習慣了的樣子,說了句:“我們回頭找個時間吃頓飯。”
調查公司那邊連續兩天沒有動靜。
按理說這事才發生的,調查起來應該不難。
到了周五晚上,柏舟按捺不住地打了個電話催促。
老板一接起來,就笑了:“剛好,我正想找你,都查清楚了。”
柏舟盤腿坐在深深的椅子裏,把手機按了免提,放在膝蓋上,不太走心地恭維了一句:“老板效率真高。”
桑泱就在她邊上,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
老板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柏舟的明褒暗貶,樂呵呵地說道:“這事挺容易的,當天就給你弄明白了。不過聯系到你上次想讓我查的那件事,我發現可能有些關聯,就把這件事挖得深了些。”
柏舟立即坐直了,看了桑泱一眼,桑泱也端正了容色。
老板在那頭繼續道:“這事兒還真有意思。上次我跟你怎麽說來着,着手點是七年前死在車禍裏的那個女生,她為什麽在那裏,勒索錢財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一看到 A 出現就害怕逃跑。而這三問題只要弄明白她是誰,就都好辦了。”
桑泱隐隐地感覺到了什麽,她咬了一下下唇,臉色瞬間蒼白起來,柏舟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擔憂地望着她,口中則不忘給老板遞話:“那個女生的身份有眉目?”
老板笑了一聲,可能是信號波動,他的笑聲有些不清晰,聲音也略微悠遠起來。
“也不能說是眉目,但确實巧得很。姜苑有個妹妹,二十年前走丢了。”
桑泱驀然合上了眼。
老板沒有急着往下講,體貼地給了她們反應的時間。
上回柏舟跟他講述這些事時,他還懷疑過這人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就是閑得慌,拿他當消遣的。
七年前的事,忍到七年後才報複不奇怪,奇怪的是,分明什麽事都沒發生,甚至連預兆端倪都說不出來。
誰知這才沒兩天,就有了這樣的後續。
柏舟的手停留在桑泱的肩上,攬着她,桑泱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問道:“走丢的妹妹多大?”
老板聽到另一名女子的聲音也沒驚訝,順理成章地猜出這應該就是那位A了。
“今年若尚在世,二十四實歲,往前推七年,正好是你當年見到的那個年紀。”
對上了,如果說是巧合,這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桑泱的聲音逐漸冷靜下來,接着問:“那麽前天,她媽媽是聽到什麽消息了嗎?”
“對,她媽媽聽說城西出現了一個和姜苑很像的女孩,着急得很,連忙趕去看了,當然,結果是一場空。”
“她從哪裏聽說的?”
“一個微信群裏。一些丢了孩子的家庭在找孩子的過程中一來二去就認識了,認識以後就拉了個群,一方面在上頭發布孩子的相貌特征,找自己家孩子時順道可以留意別人家的,二來,也是在痛苦的時候,互相安慰互相打氣。”
老板停頓了一下,像是吃到什麽美味一般津津有味地說道:“這案子太有意思了,我把情況再往深了挖,調查了一下姜苑對這個妹妹态度。”
“諱莫如深。”桑泱冷靜地說道,姜苑從來沒有提過這個走丢的妹妹。
“是,她很少提到妹妹,我猜測原因跟她父母長期都沒放棄尋找,忽略了她的成長有關——但這并不代表她不喜歡妹妹,我調查過她家原來居住的小區,那是一個舊小區,住了不少老人,都對姜家還有印象,提起姜苑的妹妹十分惋惜,還有三個人提到,姜苑很疼她妹妹,一放學回家就帶着妹妹玩。”
如果只是和父母關系生疏,和妹妹感情深厚,那麽因為車禍的事遷怒到桑泱身上,且日複一日,恨意逐漸累積,最後只需要一根□□,便施展報複,也就說得通了。
老板的語氣裏增添了幾分興奮:“我還調查了她和她媽媽前天的通話時間和她出現在城西的時間,中間相差不到一個小時。”
從醫院去城西,道路通暢,少遇幾個紅燈,差也得一個小時左右。
也就是說,姜苑一接到她媽媽的電話,馬上就趕過去了,可以說沒半點耽擱。
“她知道妹妹在七年前就沒了,但是,防止父母擔心,或者別的一些理由,沒有告訴父母。她接到媽媽的電話,很驚訝,于是馬不停蹄地趕去看究竟。”
桑泱回憶那天姜苑接到電話時,确實很驚訝,也的确是立即就離開了。
老板把查到的線索連帶着自己的推論都講了一遍,并把調查報告發到了柏舟留的郵箱裏。
“這案子我很有興趣,後續還需要調查的,請你們還來找我,我給你們打八折,而且,我和警察那邊有些關系,如果情況不對,我還能幫你們及時報警。”
他一改那天不耐煩的态度,話語間頗為殷勤,倒讓柏舟哭笑不得,給他打了尾款,就先挂了電話。
沒了這位調查公司老板興奮聒噪的聲音,房間裏瞬間一靜。
柏舟知道桑泱一定不會輕松,她和姜苑是最好的朋友,現在最大的嫌疑一下子指向了她,桑泱一定很難過。
桑泱乏力地往後靠,微微仰着頭,擡手捂着眼睛,她的嘴唇平緩,但仔細看,會發現唇角微微地緊繃。
柏舟無聲地撫摸着她的肩當做安慰,但也沒有出聲,從郵箱裏下載了調查報告看了起來。
調查報告十分專業,沒有剛才電話裏的那些推論,只有查到的結果以及調查途徑。
“你覺得,姜苑是個什麽樣的人?”桑泱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柏舟擡頭,看到桑泱蒼白的面容,她很少在桑泱身上見到這樣的無助,心中頓時難過起來。
“我覺得……”她盡可能地忘記老板說的那些話,盡可能從客觀的角度去評價,“她不是壞人,雖然每次見面總會互相嘲諷幾句,但她對我們挺好的。你記得上次聚餐嗎?她特意多點了幾道菜,都是我喜歡的,還有一次,你發燒了自己沒發現,那天又忙,還是她先察覺,把你勸下去休息的。”
如果只是碰面就拌嘴,柏舟這樣不喜歡交際的人肯定會排斥和她接觸,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相互嘲諷了那麽多次,下回見面還是樂此不疲地互相擠兌。
柏舟說這些姜苑的好處時語氣十分真誠,可是一講完,她就沉默了下來,這些好的事例并不能洗脫她身上的嫌疑。
桑泱也明白,她捏了一下柏舟的臉,臉頰軟彈,柏舟擡眼看她,有些責備地皺眉,又洩氣地彎下了脊背:“怎麽辦?”
她束手無策。
桑泱的目光裏湧現憐愛,片刻後又歸為沉寂,她的聲音很輕,卻毫無畏懼。
“也不是完全沒辦法。如果确定是她,我們可以調查她的過去,從前兩個時空的結果看,她的手法非常老道,很可能以前就作過案。”
這是最好的結果,查出舊的案子,自然就能對付她了。
“即使沒有前科,我們也有辦法。”桑泱又說。
只是那樣的話,就會無比冒險。
柏舟聽出了她話語的堅定與冰冷似鐵的寒意。
柏舟覺得有些怕,就朝桑泱靠近了些。
“可是我總覺得,不是她,即便這麽多巧合……”桑泱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後面柏舟便聽不到了。
她擡眼看她,桑泱嘆息般地摸了 摸她的頭發:“去睡覺吧。”
不止是桑泱有這樣的感覺,柏舟也這麽覺得,只要想到姜苑所有的善意友好都是她僞裝出來的,柏舟便感到一陣惡寒,還有無休止的違和。
也許是被這種違和感拉扯着,柏舟做了一晚上的夢,夢裏都是姜苑。
一會兒是友善的她,一會兒是陰沉殘酷的她,兩種畫面不斷地互相切換,最後定格在一個面容平靜,眼睛裏卻充滿了瘋狂與血腥的變态殺人魔形象。
柏舟醒過來時,桑泱已經不在床上了,她抱着被子心有餘悸地發了會兒呆。
直到心跳平複,她才下了床,先去洗漱,然後下樓找桑泱。
桑泱坐在樓下窗邊的單人沙發裏,前面的圓形茶幾上放着一個咬了一口的三明治,和一杯清水。
聽到腳步聲,桑泱轉頭,對柏舟笑了笑,說:“三明治放在微波爐裏保溫。”
柏舟去拿了,一邊咬一邊走到桑泱身邊,發現桑泱在看昨天發到她郵箱裏的那份調查報告。
她坐到桑泱身邊,幸好單人沙發很寬,擠一擠也能坐下兩個人,柏舟将腿收進來,身體往桑泱身上靠。
桑泱目光仍留在屏幕上,微微偏了偏身,讓柏舟靠得舒服些。
三明治的香味讓人感到饑餓,桑泱移開眼,看了看咬得專心致志的柏舟,探了探身,把自己那份也拿到手裏。
“有新的發現嗎?”柏舟問道。
桑泱搖了搖頭,低聲道:“有個想不通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姜苑的妹妹,那她找回家後,為什麽要去學校找姐姐,而不是直接回家找父母呢?”
柏舟答不上來。
桑泱陷入沉默。柏舟便沒再出聲,吃完三明治後,有些懶洋洋地靠着桑泱,任由她撫摸她的頭發,後頸,與背。
一直到十點,她們都很少交談。
豌豆過來查看情況,大概是覺得兩個不說話的人類呆若木雞很無聊,它看了一眼就走開了。
柏舟感覺得到桑泱很矛盾。
就在她靠着桑泱柔軟的身體,被剛照進屋子裏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長長的睫毛一點一點垂下來時,她聽見桑泱的聲音。
“小舟,我們還應該……”
話沒說完,被門鈴聲打斷。
“滋滋滋……”連續作響的門鈴極為突兀,使得柏舟一下子坐直了,然後與桑泱對視了一眼。
“我去看看。”
柏舟說着,走到門邊,看了眼監控屏幕,她神色一頓,回頭對桑泱說:“是姜苑。”
姜苑?她怎麽來了?
桑泱站了起來。
“還有許頌意,還有……文娜。”柏舟又說,她見過文娜,也說過話,不過沒像另外兩個那麽熟。
桑泱略一蹙眉,便道:“讓她們進來。”
那三個人手裏提着許多東西,其中最醒目的是一個大大的蛋糕盒子。
柏舟瞬間明白她們是來做什麽的了。
“快快快,手要斷了。”姜苑嚷嚷着,把手裏的袋子往柏舟手上塞,分了一半給她。
柏舟接過來,确實很重。
許頌意在邊上,笑着說:“先進去,泱泱呢?”
後半句是和柏舟說的。
“她在裏面。”柏舟回答。
面對這兩個人,她多少有點不自然,又怕過于僵硬,便也笑了笑。
“傻乎乎的。”姜苑趁機嘲諷了她一句。
柏舟沒做反擊。
桑泱站在門邊,拿了棉拖鞋給她們換。
她神色很自然,帶着一貫的淺淡笑意,看到那大袋小袋的,她馬上就明白了,淡淡地橫了姜苑一眼:“蹭飯來了?”
一點點嫌棄,不僅不生分,反倒更熟稔親密。
“是給你過生日。”姜苑馬上指正。
柏舟在邊上看了會兒,主動承擔了做飯的工作,把那大大小小的袋子都往廚房搬。
她走過廚房門的時候,她聽到桑泱招呼她們坐:“文娜,別客氣。”
柏舟從冰箱裏拿了水果,洗好擺在果盤中,然後倒了四杯水,一起端出去。
她們已經坐下了,氛圍也透着輕松的活躍。
桑泱像是沒有任何懷疑,也沒任何遲疑,轉頭聽着姜苑長話連篇的抱怨,抱怨內容無非是工作上遇到的病人又如何愛添亂。
柏舟突然意識到,姜苑确實很少提起家裏的事。
一般人即使不愛講,但這麽多年相處,難免總會提到一兩句我爸如何,我媽如何,但她在記憶裏找不出任何相關的內容。
柏舟回廚房的時候,聽到姜苑說:“小舟怎麽了?她今天不高興嗎?”
她暗自嘆息,她還是太不會控制情緒了。
但她們三個怎麽會突然跑來,目的難道僅僅是給桑泱過生日嗎?
柏舟不由自主地往深了想,難道是姜苑來觀察桑泱的反應?她察覺到桑泱發現了什麽?
但這也不必着急,畢竟桑泱還要去上班的,現在貿然跑來,反倒使人懷疑。
線索有限的結果就是,不論往哪個方向想,都說得通,也都得不到證實。
過了幾分鐘,廚房裏一下子擠滿了人。
這麽多食材,肯定不會讓柏舟一個人來做的。
幸好廚房夠大。
桑泱沒讓場面冷下來,時不時地插幾句話,引着氛圍熱絡。
“聽說小舟畫了很多畫,能不能參觀一下?”文娜一邊切菜一邊問。
“一定要看。”姜苑馬上說,“你賺了,一般人得等她開畫展才能看到。”
她刻意往厲害了說,其實關注柏舟微博也能看到,跟她約稿,只要價格給得到位,也能看到不少樣畫。
柏舟被她說得有些羞赧,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雖然姜苑是經常擠兌她,但她從來沒有批評過她的畫,反而會像現在這樣,向人推薦,向人褒贊。
文娜發出驚嘆的聲音:“小舟這麽厲害嗎?那我一定得看看。”
驚嘆,卻也不乏誇張。
桑泱看向柏舟,目光柔軟下來,又帶着意味明顯的示意。
柏舟看懂了,馬上擦了手,說:“那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吧。”
她們一離開廚房,桑泱便望着剩下兩個人:“怎麽回事?”
問的是文娜怎麽會來?
這兩人突然跑來不奇怪,但文娜和她顯然沒親近到這份上。
姜苑語帶無奈:“你們不是在競争一個名額嗎?她擔心你對她有看法,算是示好吧。”
許頌意在邊上把事情說得具體了些:“昨天我們在聊你生日的事,被她聽見了,是她提出來要來你家給你過生日的,我們一想趁這機會緩和一下也好。”
另一端,柏舟帶着文娜進了畫室。
她很清楚外行人看熱鬧,以及大部分人是沒有耐心深入觀賞一幅畫的,便将自己畫的技巧最花裏胡哨的幾幅指給她,按照以往的經驗,一定能夠得到足夠的贊美。
果然,文娜像大部分不怎麽了解繪畫的人一樣,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又難免被其中美好的部分所打動,喃喃地嘆道:“真好看,我女兒再大點,就給她報個繪畫班,萬一也有這方面的天賦。”
柏舟知道,母親往往願意和別人談論自己的孩子,便順勢問:“她已經大到能握筆了嗎?”
文娜的神色果然緩和下來,手裏還拿着畫框,輕輕撫摸着邊緣,語氣裏帶着淡淡的驕傲:“已經四歲了,倒是會胡亂塗鴉,喜歡畫畫,也喜歡唱歌,倒是沒看出哪方面有天賦,可能就是在瞎玩。”
“小孩子嘛,只要她有興趣,就等于有天賦。”柏舟說着,心裏想桑泱應該談得差不多了,正想說我們回去,文娜拉住了她的手。
“小舟,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她問道。
柏舟低頭看了眼被拽住的手,沒掙脫,而是順從地說:“你希望我幫你什麽忙?”
文娜的皮膚很白,看起來和桑泱她們差不多的年紀,但離得近了,仔細地看,還是可以發現她眼角的一圈細紋。
“桑泱對我可能有些誤會,你能不能幫我告訴她,雖然我們在競争一個名額,但我們是公平競争,我不會亂動手腳。”
柏舟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桑泱已經把論文被人删減的事情告訴了她。
而文娜是在請她向桑泱轉達,這件事不是她做的。
柏舟顯得有些冷漠地問:“兩個問題,第一你為什麽不向桑泱當面說,第二,論文的事,桑泱沒有聲張。”
也就是說,除了她們兩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動手腳的人。
柏舟感覺到抓着她的手猛然間緊了一下,随即松開了,文娜眼中流露恐懼與思索,她張了張口,對上柏舟冷靜低沉的目光,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我、我聽說的,醫院裏已經傳開了,很多人都知道,所以我才……”她別開眼,不想和柏舟對視。
柏舟卻恢複了溫和,輕聲細語道:“別擔心,我會轉達給泱泱的。”
她說完就起了身,将那幾幅畫白回原處,回過頭,文娜還站在原地看她,柏舟笑了笑:“你還想看別的畫嗎?”
文娜搖頭,沉默地走了出去。
接下來,她都沒怎麽再開口,但也沒表現出怏怏不樂,還是笑的,只是話少了。
姜苑發現了,偷偷拉着柏舟問:“你是不是拿什麽恐怖題材的畫吓她了?她膽子很小的。”
柏舟心說,你還管別人,你都不知道你現在的嫌疑是所有人中最大的。
只是這麽一想,她就不怎麽情願和姜苑多說了,便支吾着敷衍了過去。
午餐很豐盛,五個人一起動手,午餐後也一起收拾。
許頌意想玩桌游,但文娜對這個沒什麽興趣,最後姜苑找出了麻将牌,一起打起了麻将。
柏舟坐邊上看。
她發現桑泱應對自如,沒将任何心思表現在臉上,該說話時,該笑該嗔時都拿捏得很好。
如果不是那份調查報告還留在她的手機裏,她會以為昨天電話裏聽到的事都是假的,甚至時光回溯的事也是假的,沒有危機潛在暗處,這些朋友也只是真心誠意地來慶祝桑泱的生日而已。
而桑泱也是真心實意地招待她們。
牌一張張打出去,桑泱手氣不錯,連胡了好幾把。
牌桌上免不了聊些閑話,打到快三點,許頌意要去廁所,讓柏舟替她一局。
桑泱看着她的背影離開,等她消失在拐角,停下了手:“快三點了,我們點蠟燭吧。”
其他人沒意見,去取了蛋糕,桑泱無聲地走開。
走到畫室外,看到許頌意站在裏頭,背對着門,在一張桌子前,似乎在翻找什麽東西。
桑泱走了過去,靠近後,發現她在翻柏舟的一疊畫稿。
“你在找什麽?”桑泱問道。
許頌意肩膀明顯地顫了一下,她回過頭,喉嚨動了動,吞下一口唾液,聲音幹巴巴的:“泱泱?你怎麽過來了?”
桑泱拿起那疊畫稿,笑着說:“點蠟燭了,見你沒出來,我來看看。”
她說着,像洗牌一樣,快速地翻了這疊畫稿——這都是柏舟畫廢沒收拾的。
“我進來看看,剛剛文娜還說小舟有天賦,不過我都看不太懂。”許頌意已經恢複了平靜,她用眼神示意牆上的那些畫,“果然一般人的藝術素養都只能看個大體的氛圍而已。”
她面上笑吟吟的,身體放松,自然地半靠在桌子上,然後又指着桑泱手裏的畫稿:“這些倒是更容易看懂。”
她将畫稿取過來,惋惜道:“就是都沒畫完。”
外邊傳來姜苑的聲音。
“蠟燭點好了,快出來許願!”
桑泱溫和道:“出去吧。”
許頌意将畫放下了,空手走了出去。
桑泱跟在她身後,她下意識地掃了眼放了那幅宇宙黑洞畫的立櫃,立櫃的門關着,且上了鎖,完好無損。
許完願,吹完蠟燭,吃過蛋糕,三人就起身告辭了。
“要去接孩子了,孩子去上了早教班。”文娜歉然道。
姜苑和許頌意也各有理由,桑泱不好再挽留,送她們到了門外,看着她們上了車。
回到家裏,還有大半的蛋糕,豌豆悄悄跑出來了,剛剛人多時,它害羞藏了起來,現在聞着蛋糕的香味,坐在玻璃茶幾前,饞得流口水。
柏舟把蛋糕盒放到豌豆夠不着的地方。
坐下來,長長吐了口氣,然後問:“門鈴響的時候,你想說什麽?”
桑泱坐到她身邊,像是遇到很有趣的事一般笑了起來,靠在了柏舟肩上。
柏舟有些不解地望着她,桑泱努力控制住笑意,但還是忍不住,使得柏舟臉上也綻放了笑容。
“你像是被插播了一則超長廣告。”桑泱的聲音裏依然殘留了笑意。
三人的突然到訪就是廣告,打斷了她們早上交流的話語,現在三人走了,廣告結束,對話無縫銜接。
一點也不好笑。柏舟想道,可笑容卻越發燦爛,和桑泱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團,一下子就沒那麽凝重了。
豌豆本來在仰頭看那個蛋糕盒子,聽到笑聲,大概覺得人類稀奇古怪,默默走開了。
她們笑完了,桑泱才說:“我想說,我們應該把許頌意也調查一遍。”
柏舟微微喘着氣,問:“你不相信是姜苑。”
“太湊巧了。”桑泱說道。
“在這個關頭,抛出了這麽一件事,就像是刻意替我們将七年前的事和現在的事建了個橋梁勾連起來。”桑泱說道。
巧合往往不會是真的巧合。
“還有論文,論文被修改,讓我覺得更像是想讓我轉移視線。”
說到論文,柏舟想起文娜拜托她的事了,她把她們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桑泱點了點頭:“你看,我沒有跟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提過這件事,這件事卻在小範圍裏傳播開了,傳到了文娜耳中,引起了她的恐慌,使她趕來解釋。顯然是為了混淆視聽,制造混亂,
“姜苑的事是相同的道理。”
桑泱肯定地說道。
如果沒有上個時空,她無法這麽肯定,但有上個時空作對比,這件突然冒出來的事就顯得可疑了。
柏舟沉默了一會兒,不太高興地說:“我還問了文娜,為什麽讓我轉達,不自己說,她沒有回答我——是我看起來比較好脾氣,比較好說服嗎?”
桑泱沒有回答,但她忍笑轉開頭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柏舟默默地拿出手機,和調查公司聯系,讓老板查一下許頌意,也是相同的範圍,查查她有沒有走丢的或者是七年前突然消失的女性親友。
老板十分積極,秒回:“給你這單最高級別待遇,我親自給你查!”
可見十分感興趣。
柏舟無語地看着屏幕:“許頌意和她家裏人也關系生疏嗎?”
“不生疏,恰好相反,關系十分融洽,大學時,每學期開學,她父母都會送她來學校,許頌意也很孝順,常往家裏買東西,和家裏的聯系也十分頻繁。”桑泱說道。
送孩子上大學的父母不少,但家在本市,還每個學期都送的,也不多,所以桑泱印象比較深刻。
但這也證明不了什麽。
柏舟若有所思。
晚上,她們自己吃飯,飯後照例散步。
這兩天天氣有些回暖,只要将脖子裹得緊緊的,不讓風漏進去就不冷。
她們繞着小區走了一圈,沿着窄窄的方石磚小路,兩邊是冬日枯黃的草坪,路上不時能遇上幾個眼熟的面孔,是也和她們一樣外出散步的鄰居。
柏舟和桑泱沒再聊沉重的事,講着生活裏的一些瑣碎,瑣碎卻又輕松。
回到家裏,柏舟從身後抱住了桑泱,她隔着淩亂的發絲,親吻桑泱的頸側。
桑泱順從地轉過頭,與她接吻。
她知道真正屬于她的小小生日會現在才開始。
柏舟撫摸她的頭發,不依不舍地吻她,氣息交融間,她萬分纏綿地喚她的名字,說:“姐姐,生日快樂。”
桑泱的唇角勾起,她感覺到手上一涼,低頭看,是一條極為精美的手鏈。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各種紀念日、節日、生日的禮物大概是一個十分令人煩惱的問題,因為能送的都送過了。
但柏舟從不為此困擾。
她送過她許多手鏈了,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樣式,且有着鮮明的柏舟風格。
“真漂亮。”桑泱碰了碰手腕,略帶涼意的質地,真的很漂亮,也很适合她。
柏舟被誇得很開心,事無巨細地将她十月初的時候,突然有靈感,畫了設計圖,然後找了靠譜的店鋪做出來,這兩個月藏得好辛苦,好幾次都差點等不到生日,就要拿出來了。
桑泱認真地聽她講,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心裏溢滿了愛意。
會好起來的,這件事一定能夠被妥善地解決。她和小舟會回歸到該有的生活裏。
她緊抱着柏舟,靠在她肩上,靜默地期許着。
調查公司這回查得很慢,兩天過去,毫無音訊,周二晚上,柏舟打了電話過去詢問進程。
老板聲音疲倦:“她搬家次數太多了,第二次居住的地方還拆遷了,住戶都散落到了各方,很難查,我打算查她的學籍,但教育系統管得相當嚴,還得花點時間,你別急,越是難查,越說明有可查的東西。”
柏舟只得再給他點時間。
她這兩天沒有工作,無聊得很,便拉着桑泱和她一起看紀錄片。
因為那幅畫的緣故,柏舟對宇宙很感興趣,這次選了部宇宙科普類的紀錄片,叫《到宇宙邊緣去》。
紀錄片制作得很精良。
她們互相靠着,開始還會讨論一下依次出現的行星,漸漸地就不說話了。
無邊無際的宇宙裏,地球乃至太陽系都太過渺小,人類更是微不足道。
跟着紀錄片的視角到幾百光年外,到那些人類探索不到的地方,畫面裏展現出的是無聲的孤寂與浩瀚無邊的恢弘。
無數的星體,星雲,還有巨大而危險的黑洞。
柏舟豎起耳朵來聽紀錄片裏的解說,直到全部播完,都沒有一些關于黑洞的特別說法。柏舟有些失望,不過也只是片刻,她又興奮了起來。
“宇宙真大,說不定我們有生之年科技能發展到太空旅行的地步。”她轉頭對桑泱說道。
開了投影,燈光都熄滅了,只能就着紀錄片末尾的亮光,看到彼此。
桑泱也挺感興趣的:“嗯,或許也有另一顆适宜人類居住的星球。”
畢竟有這麽多的星球還未探索。柏舟不免道:“宇宙這麽寬廣,說不定人類研究透了黑洞,就真的能制造出時光機了。”
像個正在寫科幻作文的小學生,想象着未來的各種可能。
“不過,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那幅畫是怎麽回事。”柏舟的臉上浮現迷惑。
“也許是你畫的時候發生了什麽神秘事件?”桑泱陪着她猜測。
柏舟努力回憶,但力所不能及:“記不得了,都快二十年了吧?”
她不去管了,跪到沙發上,抱着桑泱的手臂:“你知道嗎?我還想過,等到我們老了,其中一方過世的時候,另一方就用那幅畫回到起點,我們再活一世。”
不過那個起點,似乎也不是很起點,既不是她和桑泱初遇的日子,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