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薛有年将自己帶來的鮮花插入瓶中,擺弄了一下枝葉,一邊關心地問:“你今天複查,醫生怎麽說?”
Peter面向聲源:“沒有大礙,定時檢查就好了。花好香,謝謝。”
薛有年說:“你喜歡就好。”
Peter笑了笑:“主要是看送花的人是誰。”
薛有年也笑了,語氣很溫柔,說:“花是花,人是人,花有多香并不取決于摘它、送它的人是什麽樣,Peter,你唯心主義了。”
Peter笑着搖了搖頭,端起花瓶,小心翼翼地擺去旁邊架子上。
薛有年看着Peter在那慢慢摸索,目光在那雙無神的眼睛上落了幾秒鐘,不忍地移開了。
Peter作為戰地記者,經歷過大大小小的動亂,直到雙目失明被迫離開前線。
他一開始無法接受事實,頹喪過,崩潰過,為此要接受長期的心理治療,如今他已經能夠笑着自稱這是“勳章”。
Peter是個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話,薛有年并不想傷害他。
可是,為什麽他要回來呢?
Peter将花瓶擺好,聽見薛有年問:“你今天可以做催眠嗎?”
他點點頭:“你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嗎。抱歉,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薛有年說:“不用這麽客氣,能幫上你就好。”
兩人去到書房,Peter坐到躺椅上,深呼吸了一口氣,先向薛有年自述這兩天的心理狀況。
Peter長期面對人間地獄的慘烈實況,早就産生了較深的心理創傷,失明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Advertisement
他對薛有年有情,并且信任薛有年的人格和專業能力,當薛有年提議嘗試幫他催眠治療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
那些記錄不容易查,華臨耗費了挺大的心思才弄到。
記錄顯示,薛有年确實在過去那些年多次出入國內外,并非其他人一直以來認為的“他自出國後就幾乎沒再回國”。
再往細裏查,薛有年每一次回國的時間地點,幾乎都和華詩城有關。
比如華詩城某年某月在某地獲頒某重要獎項,或是其他的對于華詩城的人生而言很有意義的高光時刻,薛有年那幾日就也去到那裏。
這樣的記錄持續到華臨出國讀書才停止。
大概是早就有所覺悟了,到了這一刻,華臨意外的冷靜,他不想罵人也不想摔東西,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枝葉發了很久的呆。
到最後,他甚至輕輕地笑了一聲。
華臨來到Peter所住的公寓樓下。
他要向Peter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來意,讓Peter也知道薛有年的真面目。
就在他準備上樓時,看見幾個警察搖着頭嘆着氣從電梯出來。
……
在Peter自殺後,薛有年作為最近與他有較為頻繁來往的朋友接受了警方的簡單問詢。
他摘下眼鏡,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一聲氣,忍着極大的悲痛低聲說:“我試圖開解他……他看起來明明在好轉,每次複查的結果都很好,我沒想到……太突然了,太意外了。”
……
離開警局後,薛有年開車出去一段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Peter終于消失了,他不必再整天提心吊膽。德國并不大,華臨遇見Peter的幾率太高了。但是現在他可以放心了。
領養的事情也敲定了,下個月就可以把嬰孩帶回家了。注冊結婚的教堂預定的是下周。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去。
他已經想好了,等華臨畢業之後,他就辭去工作,和華臨、孩子搬去美國,開一家私人診所,或者繼續教書,怎樣都好。
總之,那裏天高皇帝遠,他們可以安逸地度過一生,他們永遠不會分開。
薛有年回到家,開了門,見華臨坐在沙發上發呆,溫柔地問:“臨臨,怎麽了?”
華臨轉頭看他,遲疑了幾秒,問:“Peter自殺了,你知道嗎?”
薛有年一怔。幾乎是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薛有年腦子裏什麽都走過了。他很快回過神來,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欲言又止地看着華臨。
華臨看着他的雙眼,說:“就是和我爸長得很像的那個Peter。”
薛有年的心跳漏了一拍,華臨的意思他已經全然領悟到了,急忙否認:“臨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聽我解釋……我承認,我剛剛從警局回來。最近我和Peter有些來往,所以他自殺後,警察向我做了一些簡單的例行問詢。但我和Peter絕對只是朋友之間的來往。”
華臨說:“他不是這麽說的。”
薛有年嘆了聲氣,走過去蹲在華臨對面,仰着臉看他,認真地說:“他的确對我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我只當他是朋友,當年就拒絕了他。這次他回來,我也只當他是老朋友。臨臨,我知道這件事情看起來有些尴尬,但都只是巧合。我就是怕你誤會,所以之前沒有告訴你Peter的事情,覺得沒有必要平白增添誤會。”
華臨沉默了一陣,問:“你的護照真的是又掉了嗎?”
前段時間,薛有年說他的護照又丢了,去補辦了全新的。
薛有年喉嚨幹澀,咽了口唾液:“臨臨,你現在是懷疑我什麽?”
華臨都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夠在這一刻這麽冷靜,他冷靜地觀察着薛有年的每一絲微表情,片刻後,說:“你知道我在懷疑什麽卻還要明知故問,這不是你的性格,你慌了,你慌什麽?”
薛有年摘下眼鏡,深呼吸一口氣:“因為我怕你被這個誤會卷進去。這件事确實很尴尬……”
華臨說:“我有一個辦法。”
薛有年看着他。
華臨說:“現在打x航的電話,調你過去十年的往返記錄。”
薛有年正要說話,華臨接着說:“還有你護照上的過去十年出入境記錄,護照本子可以丢,但出入境記錄你沒辦法抹除。”
薛有年戴回眼鏡,垂眸不語。
華臨說得沒錯,他沒辦法抹除掉出入境記錄,這是他再有錢也沒辦法做到的事情。
半晌,薛有年低聲說:“這都是巧合,我就算過去回過幾次國,也不能代表什麽。”
華臨平靜地說:“對啊,不能代表什麽,那你慌什麽。不能代表什麽,你急着毀護照做什麽?”
薛有年啞聲說:“因為我知道你會像現在這樣亂想。”
華臨說:“你先調那些往返時間給我看吧。”
薛有年抓他的手:“臨臨,我們不要糾結這個了好嗎?”
華臨覺得惡心地抽回手:“你不調也沒關系,我已經看過了,我只是覺得你自己應該看一看清醒一下,反正我是看完就完全醒了。”
薛有年倉惶地看着他:“臨臨——”
“我求你別叫我了,真的好惡心。”華臨站起身,面無表情地說,“我今天就搬走。領養那邊你自己去處理好,不領養了。從現在開始,我跟你沒關系了,你不要再找我。我爸媽那邊……太惡心了,我不想惡心到他們,我也給你最後的面子,我不會說出這件事情,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是我希望你要點臉,以後自己找借口和方法離我們家的所有人都遠點。”
薛有年正要繼續解釋,華臨忽然看着他的眼睛,問:“Peter是你殺的,是嗎?”
薛有年跟着站起身來,無奈道:“他是自殺。警察已經調查過現場了,心理醫生那裏也有記錄,他自從失明後就一直有自殺傾向……”
華臨打斷他的話,嘲諷地說:“心理醫生可沒你厲害。你可以用你的心理學知識誘|奸我,同樣可以用它來誘導Peter自殺。”
薛有年驚詫地望着他,臉都白了。
“誘|奸”,華臨用了這個詞。
薛有年在那一刻幾乎像被人抽幹了靈魂和力氣,他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睛濕潤,眼尾發紅,難過地注視着華臨。半晌,淚水從他的臉頰滑落。
那是他無法承受的責罵。
看到薛有年這樣子,華臨心中一動,差點兒忍不下心了。無論怎麽說,畢竟也是曾經有過那麽親密的關系的人……只是,那一切都建立在一個荒謬無比的騙局上。
于是,華臨又硬起了心腸。
他別開目光,冷冷地說:“不管你承不承認,我會去和警察舉報你。還有張博的死,我也會查。你太令我震驚了,你太可怕了。”
薛有年根本不在乎他查那些,只顧着哀求道:“什麽都可以,臨臨,你要做什麽都可以,我都配合你,但是你要聽我解釋——臨臨!”
華臨去樓梯間拉了早就收拾好放在那的行李箱,徑自朝門口走去。
薛有年急忙拉住他:“臨臨,你給我一次機會!”
華臨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笑了起來,可眼中毫無笑意,他問:“你要不要去和我爸說,看他願不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薛有年喉頭幹澀:“這和他沒有關系,這是我和你的事情。”
華臨冷笑着問:“怎麽可能沒有關系?薛有年,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拿我當傻子騙?”
薛有年在他的目光中漸漸心虛地低下頭,很艱難地咽了口唾液,許久,說:“對不起,臨臨。但我現在愛的人是你,我可以确定這一點,你爸爸……他對我而言,只是一段曾經的水中月鏡中花,我是曾為此迷惑,但和你在一起後,我已經醒悟了。”
華臨紅着眼,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那你肯定‘醒悟’啊,我比我爸年輕,而且他是直的,他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卻可以被你當個白癡哄得團團轉,我是你我也換目标啊!”
薛有年哽咽道:“不是……”
華臨問:“不是什麽?你不是一開始因為我和我爸長得像才故意引誘我的嗎?”
薛有年沉默了很久,說:“我現在愛的是你。”
華臨冷笑:“那我可真謝謝你,我三生有福受之有愧,我給你磕頭感恩了!我積祖宗十八代的福了!”
薛有年閉了閉眼:“臨臨,你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這件事情?”
華臨猛地罵道:“你有本事你去找個gay吧把自己灌醉讓人在公共廁所裏輪你十遍八遍然後你還能心平氣和的話,你再來跟我說心平氣和!”
薛有年深呼吸:“這不是一回事……”
華臨打斷他的話,快速地說:“不是一回事,但惡心的程度不相上下。薛有年,你不要說話了,我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得夠多了,夠了,足夠了。從這一刻開始,我和你,橋歸橋,路歸路,到此為止。以前我當被狗咬了,這事太惡心了,你不要臉我要臉,我不想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我爸我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以後能離我和我爸我媽遠點!這不難吧?我沒為難你吧?但凡是個人還有點臉都只能這麽做吧?!”
“我……”
華臨猛地提高音量:“這件事情惡心到的是我!不是你!薛有年,你沒有資格和我争論任何東西!”
薛有年低聲道:“我沒有想和你争論,我只是……”
華臨再一次打斷他的話:“你和我解釋沒用,薛有年,你還是想想怎麽和警察解釋吧。”
華臨走到玄關,停下來,頭也不回地說:“你最好別來一哭二鬧三上吊那套,如果你把這醜事鬧大了,我立刻退學回國,我說了,我要臉。你如果恨我恨到這麽想毀了我,就随便你了。”
說這話,其實是華臨自己怕,他真的怕自己丢不起那個人。
薛有年癡癡地看着他的背影,哽咽道:“我不會放棄争取你的原諒,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前途,我愛你,我可以為你放棄一切。”
“別說得跟拍電視劇似的,你根本就不需要放棄一切,你只需要放過我和我爸我媽就行。”
華臨說完就離開了。
……
就這麽結束了。
當然,薛有年并不願意就此結束,他在私下裏竭力哀求華臨複合,但除了令華臨越發厭煩他之外,毫無其他意義和作用。
對于這段關系,華臨斷得十分果決,他甚至退掉了拉爾夫為他介紹的見習、實習,為此和拉爾夫鬧翻了。
至于張博和Peter這兩條人命事故,華臨懷疑其中別有內情,他向警察提出了自己的懷疑。但警察怎麽查,Peter都是自殺,張博則是自甘堕落導致意外身亡。甚至,警察更懷疑華臨精神有問題,或者華臨和薛有年存在學術上的仇怨、挾怨報複之類。
華臨試圖自行調查,但也根本查不出線索來,他只能作罷。
甚至,到了後來,他也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會不會只是自己因為被替身了的事情而惱羞成怒,所以在這件事上冤枉了薛有年。
但無論如何,薛有年就算沒害死那兩個人,華臨也不可能跟他和好了。
再後來,化悲憤為學習力量的華臨作為名列前茅的優異生在畢業時同時拿到了Dr.med和Ph.D,學成歸國,進自家醫院一邊工作一邊繼續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