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人聊了會兒,時候确實也不算早了,華臨和文東起身告辭。

進了電梯,華臨随口問:“開車來的?”

“地鐵來的。”文東說。

“沒開車?”華臨繼續沒意義的社交談話。

“綠色出行,環保。”文東說。

華臨瞥他一眼:“車壞了?”

文東家原始條件就不好,他青春期又亂搞了一陣子,欠了一屁股債,現在雖然清醒了踏踏實實地打工還債,但說起來也還是經濟比較緊張,車買了輛破破舊舊的不知道幾手了的。

文東自己說那車實際開起來挺好的,但華臨總對N手的東西充滿歧視,懷疑一上路就要散架。

文東抗議道:“你別總惦記着我車散架啊,它挺好的,我就是節約點油錢。說不定你還主動送我回去呢。”

華臨“哦”了一聲:“別做夢了。”

文東笑了起來。

電梯停下的時候,華臨一邊往外走,一邊産生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幫個忙……”

文東等着他說,等了半天也沒下文,主動問:“什麽?”

“……算了,沒事。”華臨說。

他剛剛的一瞬間想讓文東明天陪他去接薛變态的機,來個僞裝情侶,但轉念又一想挺幼稚的,也挺無聊的。

文東也沒追問,只說:“有事兒你就說,我義不容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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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我就說了。”華臨在小區花園的樹蔭下停住腳步,看着文東,十分認真地說,“文東,別追我,沒結果,好吧?”

文東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啊。”

好個屁,渣男說的話都等于沒說,誰信誰傻。華臨也不是第一回 跟文東說這話了,文東也不是第一回好啊好的了,回頭繼續追,一問就說上次的追求是結束了沒錯,這不再次愛上了嗎,這是新的一次追求了。歪理一串串的。

渣男都是不要臉的,反正精蟲上腦的時候什麽都能說,腦子裏裝的不是腦子,左胸膛裏裝的也不是心。

華臨沒理文東了,文東也沒跟他上樓,送他進了電梯,看着字數往上跳,就轉身走了。

華臨回到自家門口,正要開鎖,低頭看到外套袖口,愣了下,想了想,趕緊回電梯裏,下了樓,跑出去順着去地鐵站的路追文東。

也沒追多遠,因為文東在小區外的綠化長走廊停下了,靠着臨馬路的扶欄,望着來來去去的車輛。

華臨走近兩步,看清文東在打電話。

他再走近兩步,聽見了文東在說什麽。

“……好了,寶貝別鬧,我真是剛陪哥們兒他媽打麻将……真不能過去,我跟我媽說好了回去睡,明早我媽有個體檢,我得陪她去……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乖,明天陪我媽體檢完,沒什麽事兒我就去找你,好不好……給你唱首歌,你乖乖睡覺,行不行……操,我街上呢……就唱歌,聽不聽?不聽我挂了。”

文東說着,低頭咬了根煙,單手點了火,抽了口,又溫柔地哄了電話那頭不知道哪一任半天,然後真的唱起歌來。不算專業,但沒跑調,還算能聽得過去吧。

他唱的是首挺老的情歌,挺安靜的,也挺深情的。

畢竟是渣男嘛,裝裝深情是拿手好戲。渣成王者段位的說不定連自己都信自己是真深情了,都不能怪被騙的傻。

文東唱完了歌,又哄了幾句,一根煙也抽完了,那邊可算肯挂電話了,他捏着煙頭回頭找垃圾桶,和華臨對上了視線。

“臨哥。”文東笑笑。

華臨把手上的外套遞給他:“忘還你衣服了,別感冒了。”

“我不冷,你這等下回去又得冷。”文東上前幾步,把煙頭摁在垃圾桶上的煙灰缸裏,然後接過華臨手上的衣服,給華臨又披了上去,趕在對方開口前先說,“我送你進電梯,然後你把外套給我。”

“無聊,十八相送啊?”華臨吐槽。

文東笑道:“那可別,梁祝是be。”

華臨白他一眼,想拒絕,但想想文東肯定會堅持,他實在懶得跟這人在街頭拉拉扯扯,就裹着外套往回走。

文東跟上來,一邊解釋:“剛才那電話是——”

“沒興趣,別跟我說,我聽代小京情史都聽到想吐了,誰也別想再跟我說他的情史,我對這種世俗的感情沒有任何欲望。”華臨果斷拒絕。

文東笑了笑,舔舔嘴唇,也就沒說了,安安靜靜地和他走了這段路。

華臨回到家的時候,爸媽已經睡了,客廳裏只有魚缸裏的幽幽燈光。他沒開燈,就着微光回了自己房間,反鎖門,往床上一倒,覺得今天真是糟糕透了,比這更糟糕的是明天,煩死了。

“我怎麽就專吸引渣男……”華臨一邊這麽自言自語,一邊摸出手機,忍不住找人吐槽。

【私聊】

華臨:你說我什麽體質啊

衛星:你再半夜找我私聊奇奇怪怪的話題,我真的會拉黑你了

衛星:我們是死黨沒錯,但也要有界限感

衛星:你要有急事可以找我,沒急事就白天再說,要不然就去群裏說,我也去群裏回你

衛星:ps不是說你故意勾引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就是不懂,畢竟你牡丹

衛星:但我不是。所以我提醒一下。

衛星:[為我們的友誼幹杯]

“……”

華臨想破腦袋也沒想出沈謂行的一身正氣怎麽就沒半點影響到文東的情感觀,他倆當這麽多年的兄弟仿佛是當了個寂寞,三觀不能說南轅北轍,基本就是互不相關。

華臨正要用扔開手機的實際行動來表示一下自己對世界上最後一頭好豬的尊重,對方來了一條新消息。

【私聊】

衛星:[傳輸文件:大悲咒]

華臨:?????

衛星:多讀兩遍,清心寡欲,洗滌身心,世界上還有很多絕症等着你去攻克,有多大能力做多少事,你可以的,你還這麽年輕,有無限的可能性!

華臨:你有毒吧?你自己看吧[略略略]

衛星:你才有毒,我又不需要清心寡欲[略略略]

衛星:[和他對象的合照(對象雖然對着鏡頭微笑比V,但眼神看起來有點迷茫,仿佛是突然被抓來強迫入鏡)]

華臨暫時不想尊重他了,正在找新表情包要罵他,彈出群消息。

【和我學做菜吧】

沈謂行:[剛剛發給華臨的照片]

華臨:“……”

行,這人不是有毒,是有病。

然後這個滿是奇葩的群裏頓時炸開了鍋,開始新一輪各種意義不明的吐槽或暗搓搓跟風秀恩愛,看在華臨的眼中有病極了,把手機一扔,換睡衣鑽被子裏睡覺。

等華臨睡醒,他爸媽已經出門了,給他留了早飯和紙條,讓他務必好好接待薛有年。

仿佛是為了喚醒他這個三十來歲突然叛逆的家夥的禮貌心,餐桌上還很刻意地擺着一本攤開的老相冊。

華臨一眼就看見自己幼兒園彙演的時候和薛有年的合照。那次好像是他爸媽都有事,薛有年代替家長去給他的童話劇捧場,然後在後臺跟他合照。

雖然那個死變态自稱在自己大學之前沒有過多餘的想法,但華臨已經完全不相信他了,所以現在一看到這張照片、想起小時候的種種回憶,華臨就想吐。

不是誇張,是真的想吐,生理本能反應,還心跳急速,血沖大腦,想付諸暴力行為。簡單來說屬于創傷後應激反應。

華臨把相冊合上,閉着眼睛反複深呼吸,很久才冷靜下來。

“……我是醫生,我知道病理,我可以治好我自己,我可以,我是醫生,我特別牛,我沒事……”華臨捂着臉,自言自語,催眠自己。這也是治療的一種方式,給自己心理暗示。人體很神奇,正面的心理暗示是可以起到正面影響的。

……

華臨昨天說去探望文東他媽是随口胡說的,他上午出了門,去市圖書館泡了會兒,去附近的博物館轉了轉,看時間也差不多了,開車去機場。

一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跑路。他要真找個過得去的借口跑了——比如說他謊稱代小京突然在家裏發病了等着他去急救,他爸媽也不能真的拿他怎麽辦,也就事後念叨他一段時間。

但是,他又覺得,或許自己該做的不是逃避,而是去面對,去以毒攻毒。

既然早就決定了把這件事永遠瞞着父母,就不能讓他們看出端倪,那麽自己在明面上就不能跟薛有年鬧翻。那麽偶爾的接觸在所難免。或許,也許,自己試着去面對,漸漸的也就習慣了。

好歹自己一個醫生,是吧,肯定有辦法自治的。

華臨差不多是踩着點到的機場,剛到接機口,正好薛有年那趟航班的人出來。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出來的人,沒看到薛有年,倒是看到個帽子墨鏡口罩齊全的身材也不錯的年輕人出來了,然後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買的粉絲在旁邊發出激動的歡呼聲沖上去。

華臨默默後退,将舞臺留給他們,卻不料撞到身後往前沖的一個粉絲,粉絲驚呼一聲,華臨吓了一跳,一邊扭頭看一邊往旁邊避讓,腳下一個踉跄,往地上摔去——

然後,很老套地被人扶住了腰。

之所以老套,是因為華臨一擡眼,看見了扶住自己的人是薛有年。

以他對這個變态的了解來說,他現在有百分之五十懷疑連那個小明星帶粉絲都是薛有年雇來的,就為了撞他這一下,然後薛有年扶他這一下。

華臨趕緊站穩了,也沒開口,薛有年就自覺地松開了他,下一秒卻又不自覺地将一束不大不小的漂亮白玫瑰花遞到華臨眼前,微笑着說:“謝謝你來接機。我不是這趟航班,因為知道你喜歡踩點到,所以打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差,去買了這束花。”

華臨看着花束,沒接,說了一句:“有點油膩。”

薛有年好脾氣地笑了一聲:“是嗎,那我就當做是你送給我的接機禮物吧。”

華臨慢慢地将目光從花束上移到薛有年的臉上。

歲月一向偏愛薛有年。

薛有年不比華臨他爸小多少,但外表上看來保養得挺好,像電視上超齡演青年男主、卻并不會被過多吐槽的偶像劇男明星,只在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一點細微的笑紋。

他的皮膚很緊致很幹淨,不過若看着眼睛,還是能看出這人的年紀,因為裏面有着年輕人很難擁有的沉穩儒雅,是需要歲月真真實實、确确切切沉澱出來的東西。

說實在話,是一張很高級的皮囊。

華臨的眼神又從薛有年的臉往下打量。

薛有年的穿衣風格也沒變,挺精致小資的那種,就算坐個飛機也一絲不茍,西裝馬甲三件套帶袖扣這些,木質淡香,挺有品位,低調奢華,外帶腹有詩書氣自華。

可惜是個變态。華臨心想。

華臨收回目光,話都懶得跟變态說,轉身指了指路标,就自顧自朝停車場的方向去了。

薛有年推着行李跟在他身後,目光一直溫柔而專注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到了停車場,華臨開了後備箱就沒管了,徑自坐進駕駛位,低頭玩手機。

薛有年将行李箱放好,關了後備箱,繞到前面來打開了副駕座的門,看着副駕座位子上的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衛生紙、零錢、水杯、雨傘、發|票……

他剛伸手要收拾,華臨頭也沒擡地說:“識點相,有點數,坐後面。”

薛有年笑着搖了搖頭,将花束放到這些東西上面,然後關上車門,識相有數地去了後車座。

等人上了車關了門系好安全帶,華臨啓動車子,開出停車場,上了路沒多久,又停到路邊,拿起副駕座上那束花塞到旁邊的垃圾桶裏,然後繼續開車。

薛有年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的舉動,過了會兒,摘下眼鏡,擦了擦,戴回去,開口道:“臨臨……”

華臨打斷他的話:“我真的拜托你有點數,我爸媽不在這裏,我懶得跟你裝叔侄和睦,你還有一丁點良心你都別開口,我吐車裏還得洗車,很麻煩的。”

薛有年沉默了一陣,又摘下眼鏡,低頭用大拇指摩挲了會兒眼鏡腿,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內側那幾道蜿蜒凸起的疤痕上,過了兩秒,不動聲色地将表帶與袖口都往下拉了拉,擋住了。

又過了會兒,手機震動起來,薛有年這才将眼鏡戴回去,打開手機:“……你爸爸打來的。”

華臨當沒聽見。

薛有年接了。

就算不開公放,華臨他爸熱情洋溢的聲音也能從手機裏清楚地發散出來:“下飛機啦?”

“嗯。在臨臨車上,往回走。”薛有年說。

“他最近又叛逆期了,還好吧?”

薛有年笑了一聲,睜着眼睛說瞎話:“沒看出來。”

“算了問你等于白問,你就慣着他。”

華臨在心裏又冷笑幾聲。

華臨他爸也沒說幾句,确認華臨沒有突發中二病就挂了電話。

薛有年擡眼看向後視鏡裏的華臨,看了好一陣,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華臨忽然把車停到路邊,拉開車門下去了。

“臨——”

薛有年話剛出口,就見華臨跑到路邊的垃圾桶旁幹嘔起來。

華臨嘔了好一陣,沒嘔出東西來。

他覺得這得多虧自己的專業素養提醒自己今天別吃東西,不然吐一地多為難清潔工。他是一個有道德修養的文明人,他盡量避免給無辜的清潔工增加工作量,誰對着突如其來的肮髒垃圾都得難受。

好不容易平靜一些,華臨蹲在地上大口喘氣,眼前還有些發黑。

“……抱歉。”薛有年站在他身後說,一面給他遞來手帕。

華臨有氣無力地舉起手擺了擺:“算我求你,你離我遠點,你實在想我死可以換個方法。”

薛有年沉默一陣,再開口時,聲音有些低啞,很容易給人一種情深的感覺。他說:“我想挽回你。”

“哕——”華臨又開始嘔。

薛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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