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回華臨嘔了比剛才多兩倍的時間,并且嘔出了些胃液。
華臨開始懷疑自己的專業素養,白挨餓了。
薛有年還在旁邊故意整他,怕是就想這麽活活惡心死他。這變态伸手扶他:“我送你去醫院。”
華臨被他碰到,渾身都炸毛了,扭頭繼續吐,但斷斷續續的也沒吐多少。華臨深刻地後悔了,來回也吐了,早知道多吃點東西,就能多吐這垃圾一身,垃圾和嘔吐物待在一起多和諧啊。
薛有年強行扶起華臨往車後座塞,給他系好安全帶,把他汗濕貼着額頭的劉海往上扶了一把,去解他緊貼着脖子的襯衣紐扣——
啪的一聲,華臨撐着最後一口氣打開他的手,外強中幹地說:“你別逼我報警啊!”
薛有年無奈道:“我是醫——”
“你是變态!”華臨罵道。
薛有年沉默數秒,說:“你自己解開兩顆紐扣,緩緩氣,我送你去醫院。”
說完,他去開了後備車廂,拿了瓶礦泉水遞給華臨。華臨沒接,低着頭按手機,薛有年就把水放到華臨座位旁邊,然後關上門,繞去駕駛座。
薛有年剛發動車子,聽見華臨跟人通話:“方便過來接我一下嗎?”
……
“好,我就過去。”
文東挂了電話,就聽他媽唉聲嘆氣:“又誰找你?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該定下來了,別亂搞……”
“臨哥找我。”文東哭笑不得地說。
他媽頓時來了精神,氣也不嘆了,腰杆都挺直了:“華主任找你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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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讓我去接他。”文東說,“媽,我先送你回去,晚飯不陪你吃了啊,明天——”
“你就在這放我下去,你趕緊去接華主任。他沒事吧?怎麽了?”他媽忙道。
文東也不知道怎麽了,随口胡謅:“別擔心,就喝醉了。”
“華主任還喝酒的啊?”他媽驚訝道。
文東失笑:“他怎麽就不能喝酒了?”
他媽非常盲目崇拜地說:“他是醫生啊!”
“他又沒在上班的時候喝。”文東道。
他媽還是覺得這事兒十分神奇,不是很相信,狐疑道:“你騙我的吧?剛又是亂七八糟的人給你打電話叫你出去亂搞吧?你可別跟那些壞朋友玩了啊。你看看謂行,看看華主任,你多跟他們來往來往多好……”
文東小時候特煩她這絮絮叨叨的,現在也還是不想聽,但已經不會皺着眉頭和她吵了,仍然笑着聽,沒說話。
他是單親家庭,沒什麽親戚,被他媽一個人拉扯大。他知道她很苦,也知道她的苦有很多來源于帶着他這個拖油瓶,他是她唯一的指望和依靠。
以前他不懂事兒,只嫌她沒用。
沈謂行為了這個罵過他很多次,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說他媽能獨自養他這麽大就是世界上最偉大最有本事的人了,說他媽唯一的不足就是太溺愛他了,這要擱自己姐姐身上,看不打得這個逆子從此倒立行走……
聽親媽念叨一陣,文東在她休息的空隙回答:“真是臨哥,你不信看我手機通話記錄。”
他媽很顯然不敢輕易相信他,真拿他手機看了眼,确實剛剛那通電話的備注是“臨哥”,這才信了,趕緊又催他:“哎呀那你趕緊放我就在這下,我自己回去!華主任看起來就不像能喝酒的樣子,不知道是什麽事才喝醉,你趕緊去找他!別出事兒了!文東!”
文東他媽在華臨家醫院裏當護工,加上後來因為文東的關系和華臨有過些私人來往,她對華主任的好感度高到要爆表。
文東心裏也有點擔心,剛電話裏聽華臨的聲音不太對勁……他把車停路邊,抽出張百元鈔給她:“媽你打車回去。”
“我打車的錢也沒有?”他媽白他一眼,“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啊。”
文東知道他媽肯定不會打車,估計是坐地鐵或者公交車,但關于這點他勸了也是白勸,他媽省慣了,給她錢也舍不得用,摳摳搜搜存起來。
他看前面二十來步就有個地鐵站,便沒多說,送他媽去了地鐵站,然後導航去華臨剛給他的定位。
薛有年本來打算開車去附近醫院的,但在華臨的強烈反對之下,車沒開多遠就一直停在路邊,他則站在車外面,無奈地看着車裏面的華臨——華臨說跟他待在一個車裏就忍不住想吐的欲望。
此刻,華臨渾身脫力地靠在椅背上,滿身冷汗,兩眼發直,還得提防着車外面那個變态。
變态過了會兒,不死心地過來說:“臨臨,我還是先送你去醫——”
“哕——”華臨扭頭又幹嘔起來,不過這下子是裝的。他心理上想嘔,但身體已經沒力氣嘔了,估計也沒東西嘔了。
薛有年:“……”
薛有年又等了會兒,正要不管不顧地上車去送人到醫院,忽然一輛雖然擦得噌亮但看起來就很廉價老舊的車停過來,從上面下來個滿身平價快消品牌、中長碎發抓了個小辮、一看就很輕浮的年輕小夥,快步走過來,與他對視一眼,眼神倒是挺亮的。
文東很快收回目光,立刻看去了車裏,打開後車門:“臨哥?你怎麽了?沒事吧?”
華臨松了一口氣:“你先送我回去。你車要被拖了我負責。”
文東點點頭,解開他最上面兩顆襯衣扣子,順手拿他身旁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喝口。”
華臨擺擺手:“趕緊走。”
文東也沒說什麽別的,把水蓋回去,關了後車門,繞去駕駛座,直接把車開走了,沒理站在車旁邊那個雖然他也沒搞清楚什麽情況、但直覺能讓華臨這樣那估計不是個好人的大叔。
車開出去好一陣子,文東從後視鏡裏看華臨,輕聲問:“臨哥,要不去醫院一下吧,你這樣子挺厲害的。”
華臨有氣無力地說:“沒事,就是剛吐了下,估計有點低燒,我家裏有藥。”
文東故意逗笑他:“你這還醫生呢,自己怕去看醫生?”
華臨懶得理他,閉着眼睛休息,文東見狀,也沒說話了。
文東的車開得穩,華臨漸漸地睡着了,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了很多他并不想夢到的回憶。
華臨這一病就在家裏躺了好幾天,睡睡醒醒,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才退了燒。好在他爸媽有事出差了,不然他還得解釋為什麽接薛有年接到生病。
中途薛有年給華臨發了幾條消息,問他好些沒,又說他父母那裏自己會圓過去,就說是自己急着回薛家探望老人,給華臨一些緩沖的時間。
我緩沖你祖宗十八代!華臨瞥一眼手機就扔得遠遠的,再不想拿起來看了,看了對養病毫無好處,他甚至懷疑薛有年就是想活活地惡心死自己。
華臨病了幾天,文東就守了他幾天,忙前忙後地貼心照顧。
如果不知道文東想搞自己的心思,華臨肯定會贊一聲文東講義氣,但現在他渾身不自在,趕了文東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
“要不然我送你去醫院,要不然,我就等到你好了再走。”文東左右是這個說辭。
華臨狠一狠心,随便他去了,但還是要補上一句:“是你自願的啊,別事後挾恩望報,我不會理你的啊。”
文東憋着笑喂他吃藥:“好好好,你先把藥吃了。還頭疼嗎?”
“好多了。”華臨扭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手機,“那群傻叉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就是擔心你。”文東說。
華臨皺眉:“他們肯定背着我開群八我了……就是你!”
文東好脾氣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去跟他們解釋。”
華臨悻悻然道:“無聊……”
文東問:“晚上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華臨搖搖頭:“随便吧。你少做點兒,就倆人,我現在又沒胃口,浪費糧食。”
文東看着他:“你就是得多吃點才有勁兒。”又笑着說,“主要我難得有個機會給你秀個手藝。”
“……你有病吧,別見縫插針了,我——”華臨忽然停下,看向卧室門。
文東也聽到了客廳傳來的聲響,走出去看,和玄關那裏正換鞋的人對上視線,笑了笑:“阿姨好,叔叔好。臨哥在家。”
華臨他爸媽見過文東,朝他和氣地笑笑:“來找華臨玩啊……哎,不對,他今天沒班嗎?”
文東解釋:“他身體有點不舒服,請假了。”
“不舒服?”老兩口驚訝地對視一眼,“怎麽了?”
說着,華詩城就往華臨卧室走,林藻則對身邊的薛有年介紹:“這是文東,臨臨他好朋友。文東,這是薛有年,薛教授,我跟華臨他爸的發小,看着華臨長大的。”
文東不動聲色地看向那西裝革履都遮不住人渣味兒的薛有年:“你好,薛叔叔。”
薛有年微笑道:“你好。”他只看了文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對林藻說,“去看看臨臨吧,我記得他很少生病。”
“是啊。”林藻點點頭,帶他往裏走。
華臨被爸媽噓寒問暖了一陣,還得在爸媽面前演戲應付那裝傻的薛變态,煩得很。
文東本來默默站在門口,此刻察言觀色,出聲道:“臨哥剛吃了藥,讓他休息會兒吧。”
林藻擱下|體溫計,點點頭:“燒退了睡一覺就好,我們出去吧。”
文東送那三人出去後,關好卧室門,一回頭,見華臨翻了個身,背對着自己,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他想了想,在小沙發上坐下,正要玩手機,聽見華臨低聲說:“管好你的嘴巴。”
文東看着他的後腦勺:“嗯。”
華臨過了會兒又說:“我不想看見你,你能走嗎。”
文東知道他這時候不是憎厭看到自己,而是憎厭很可能猜出了他和那個姓薛的過往糾葛的自己,就像華臨當初為了沈謂行那個烏龍而躲着自己,大概是覺得丢人吧。
華臨其實也沒抱希望,說完就閉着眼睛打瞌睡了,忽然聽到文東說:“你爸媽也回來了,你也退燒了,要沒什麽事兒,我真走了。”
華臨愣了下,睜開眼睛,盯着枕頭面上的花紋看了幾秒鐘,說:“哦,行,你走吧。”
文東說:“有事兒随時找我,我就過來。”
“沒事兒找你。”華臨說。
文東笑笑:“沒事兒最好。走了。”
華詩城送文東去電梯,表達了一下感謝,回來後見林藻正在關切地問薛有年:“你父親那邊情況怎麽樣。”
他忙過去挨着林藻坐下,也看向薛有年。
薛有年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情況不樂觀。
林藻安慰道:“畢竟年紀也那麽大了。”
華詩城則是大咧咧地問:“他這次找你回來幹什麽?分遺産啊?他老婆跟你那個哥哥沒意見?”
薛有年無奈地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沉默一陣,低聲說:“他只是想在最後看看我,和我說一些我母親的事情。他現在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糊塗的時候就和我說他和我母親以前的事情。”
華詩城和林藻對視一眼,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以他倆的三觀來說,薛有年固然是無辜的,但薛有年那對爸媽的所謂“愛情”說穿了就是一個婚內出軌、一個知三當三,後來一個當了“逃兵”一個扔了“愛情結晶”……很一言難盡,就是一對奇葩,現在卻搞得跟什麽凄慘虐心戀似的就很沒必要。
然而礙着薛有年在,他倆肯定不能那麽表态,只能安慰了幾句場面話。
林藻岔開話題:“有年你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薛有年說:“學校那邊我暫時是請了一個學期長假。”
華詩城驚訝道:“這麽久?”
薛有年點點頭又搖頭,扶了扶眼鏡:“事實上,我在考慮是否辭去那邊的工作回國,這邊有學校在邀請我。我父親那邊的財産分割已經定得差不多了,以前大哥他是擔心我……等父親去世,他也就不用擔心這個了。”
華詩城和林藻又對視一眼,都很驚喜。林藻笑着說:“回來多好啊,你也年紀不小了,還一個人,回來我們都在這,好有個照應。”
華詩城連連點頭,思維一下子飛了起來:“你要回來了就好辦了,林藻她有個朋友,也是大學教授,家裏條件挺好的,比你小兩歲還是三歲來着……離是離過婚,不過孩子跟她爸,讀研呢,挺乖一女孩,不鬧事……”
薛有年聽明白了,忙阻止他:“我不相親。”
華詩城“啧”了一聲:“都這年紀了,還玩潇灑呢?”
薛有年哭笑不得:“不是玩潇灑,我确實沒有那個意向。”
林藻看了眼老公:“有年都單這麽多年了,憑他的條件,想找早找了,你別操這個心了。”
華詩城振振有詞:“他一直在國外,說不定他只想找國內的呢。”
薛有年搖頭:“我都不想找。”
華詩城不死心道:“就見見!吃頓飯!你先見了人家再說,長得很不錯,不比林藻差!”
林藻嫌他丢人,索性起身往廚房走。
華詩城急忙跟過去:“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對周靈絕對沒想法!我就是那麽一說——有年你別客氣啊,當自己家,我給你泡茶啊!林藻你聽我說……”
“我做飯!”林藻說。
“我洗菜!”華詩城立刻接道。
林藻翻了個白眼:“有年擱那坐着呢,你去跟他聊天吧!”
華詩城十分黏老婆:“咱們跟有年誰跟誰啊,又不是外人,講那客氣……”
兩口子的聲音從廚房傳了過來,薛有年靜靜聽着,臉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卻不再像很多年前那樣心中為此難受了。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很平靜地面對華詩城了,年少時的暗戀情愫早就消失了。
他轉頭看向華臨的卧室。
華臨做賊似的用耳朵貼着門板偷聽外面那仨在說些什麽。
他對薛有年這個人沒有任何興趣,但他怕這死變态搞事!
這會兒外頭安靜下來,華臨正打算回床上去,忽然聽到自己房間的門被敲了敲,吓了他一大跳。
“臨臨,是我。”薛有年站在門那邊問,“你好點了嗎?”
華臨猶豫了一會兒,把門打開一小條縫,先張望薛有年的身後。
薛有年溫柔地看着他:“他們在廚房準備晚飯。”
華臨收回目光,咬着牙低聲說:“你想幹什麽?”
薛有年關切道:“你好點了嗎?”
“只要你不搞事,我就不會不好。”華臨瞪他,“你太不要臉了,我說過讓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和我爸媽的眼前!你別這麽無恥行嗎?”
薛有年沉默兩秒,說:“那位文先生——”
華臨打斷他的話:“你想幹什麽?關你什麽事?你別逼我現在就去他倆面前說你幹過什麽好事!”
薛有年淡淡道:“我想過很久,還是不知道怎麽向他倆開口,如果你願意去說的話,對我反而是一件好事。”
“你——”華臨能被他氣死,“你——你也太不要臉了!”
薛有年說:“我只想要你。”
“你去死吧!”華臨砰的把門關上,反鎖。
薛有年看了門板一會兒,回過身去回答從廚房探頭看動靜的華詩城:“沒事,我剛看下臨臨,出來的時候不小心關門關重了。”
正所謂樹不要皮必死無疑,可人不要臉就會天下無敵。要臉的華臨知道自己肯定鬥不過不要臉的變态。
吃飯的時候,他看着談笑吟吟的那三人,有一萬次的沖動說出薛有年有多變态,但始終沒敢說。
他有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他不想讓薛有年這個變态毀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