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戲還沒有唱完,二樓的人大多心思不在戲上了。一號包廂的屏風撤下去了。
那屋子裏的裝飾和一般的包廂差不多,一方雕花檀木的落地罩,兩把圈椅,一張紫檀木方桌,桌上擺着四盤點心。
湛晞和林阮分坐兩邊。湛晞穿着西裝,交疊着雙腿坐在椅子上,哪怕沒有多餘的動作也難掩貴氣。
湛晞是一號包廂的主人,這讓大家覺得意外也覺得理所當然。
人們的目光更多的放在林阮身上。林阮穿着藏青的春綢長衣,面色淡然沉靜,帶着一股獨特的氣質。他坐在椅子上,身形微微的向湛晞靠近,顯示着兩個人的親昵。
湛晞在給他講這一出戲,戲詞是什麽意思,哪裏最出彩,好在什麽地方。有個人講着,林阮就更加理解這出戲。
林阮在這個時候并不覺得別人的目光難捱,因為只要有湛晞在,他很難去注意別的東西。
《貴妃醉酒》已到尾聲,又是一陣喝彩與打賞。林阮看完,覺得意猶未盡。
宋霜绮退場了,林阮在樓下看見了孟真的影子,他看向湛晞。
湛晞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道:“去吧。”
林阮就起身下樓去了,他追着孟真一路跑到後臺,卻見孟真站在一扇門前,貓着腰偷聽。
林阮上去拍了他一下,“偷聽啊?你有沒有點道德!”
在湛晞出現在這裏之後,林阮肉眼可見的活潑了很多。
孟真把他拉下來,小聲道:“我這是在給他們望風。”
林阮蹲下來,透過縫隙看見裏間的情形。
穿着杏黃色戲服的是宋霜绮,他臉上的妝都還沒卸,金玉鑲嵌的頭面奪目不已。在他對面站着白珍珠,兩個人相對而立,默默無言。
林阮不明所以,等了好一會兒,宋霜绮先說話了。
“我只問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白珍珠看着宋霜绮的眼睛,“我喜歡你,我很愛你。”
她的态度坦然極了。
宋霜绮眼睛微亮,“那你······”
不等他說完,白珍珠又道:“但我不會嫁給你。”
她這句話依然說的很坦蕩。
白珍珠看向宋霜绮,“我想,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嫁給許聰,不是因為喜歡他,是因為他們家的權勢。宋霜绮,你是我白珍珠唯一喜歡過,唯一愛過的男人,但我,不會嫁給你。”
宋霜绮嘴角動了幾下,眼中的眸光明明滅滅,終究沒能說出什麽。
良久之後,他垂下眼睛,一甩水袖,道:“那就祝姑娘,大運來一帆風順,登龍門再舉步直上青雲。”
說罷,宋霜绮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林阮拉着孟真閃到一邊去,沒多會兒,門被打開,白珍珠走出來。高跟鞋敲打着地面,她還是那個一舉一動都恰到好處的名媛麗人。
林阮和孟真悄悄的從另一邊走了,林阮道:“白小姐說喜歡宋老板,宋老板那樣子也不像是無情,你說兩個人為什麽不在一起?”
“誰說兩個相愛的人就必須要在一起了。我表姐不是說了嗎,她喜歡權勢,宋老板再當紅也給不了我表姐權勢。”孟真撇撇嘴,“愛情呀,真是個磨人的小妖精。”
林阮還是想不明白,他喜歡湛晞,如果不能和湛晞在一起,那他會難受的。
白珍珠心裏不難受嗎?
“該說不說,你家先生對你可真好。”孟真很快換了話題,“你以後在四九城豈不是可以橫着走!”
林阮看向孟真,“你要是羨慕,你也找一個厲害的呗?”
“得了吧,”孟真道:“我可不想找個爹。”
說到一半,孟真反應過來,“不對呀,我喜歡香香軟軟的女孩子來的。”
林阮就笑,孟真追他,兩個人打打鬧鬧的走遠了。
湛晞的生日在五月末,這是他二十六歲的生日,很早他就發出去帖子了,邀請了很多來客,四九城裏有名有姓的人都在邀請之列。這比他以往的生日宴會都要隆重。
四九城裏因此多了許多揣測,湛晞并不是個好排場的人,加上他有不涉政事的規矩,甚至算得上深居簡出的一類人。何以二十六歲的生日要弄這麽大的排場。
有人暗暗揣測,四九城要變天了。
雖然流言比五月的風蔓延的還要快,但是大家都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的送上壽禮,前來參加宴會。甚至一些人還讓自家女兒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謀求更多利益。
佟伯老早就開始布置了。屋外白牆紅瓦重新粉刷,一些家具也全都換上大紅酸枝木的。玫瑰月季海棠廣玉蘭,各種各樣的花卉被紮成很好看的彩架,其中夾雜着小電燈。成盆的花草則擺放在路兩邊,真稱得上繁花似錦。屋檐下路兩邊的電燈全都換成新的紗罩電燈,底下垂着色彩鮮豔的流蘇。燈罩上撒着香水,被電燈的熱度一烘,淡雅的香氣便彌漫開。
到了正日子,蘭公館外的一條長街停滿了小轎車。街邊的銀杏樹全都挂着彩綢,看起來十分華麗。有些小攤小販混在人群裏,人來人往的聲音喧嚣不已。顧忌給了一隊人幫忙,于是行走間也能看見身着綠色軍裝的人在巡邏。
樓下賓客已至,樓上林阮剛剛換好衣服。他穿着一件天鵝絨的西裝,袖口和領口用銀線繡了花紋,胸前戴着一枚麋鹿形狀的銀色鑽石胸針,看起來像極了驕矜的小王子。
小王子有些焦慮,外面來了太多人了。
湛晞捏了捏他的後頸,道:“怕什麽,在你自己家裏,随便你做什麽也不會有人說你,放松一些。”
林阮在湛晞的安慰下漸漸平複下來,湛晞從一邊的花瓶裏折了一枝丁香花遞給林阮,用低沉的聲音道:“我把我的整個心靈都給了一個人,你大可以将它當做插在上衣紐扣上的一朵花,即使只供夏日一日之用,也是它的榮幸。”
林阮撲哧一聲笑出來,他擡頭看向湛晞,湛晞也在笑着,說句不着調的情話哄他。
時間差不多了,湛晞和林阮一起下樓。樓下客廳裏站滿了人,穿着深色西裝的男人們,和穿着各種漂亮的衣裙的女人們。
女人們總是比男人奪目一些,她們穿着各種各樣的裙子,身上帶着鑽石珠寶,游走于沉悶的深顏色之中,使得一場宴會更加的豐富多彩。林阮和湛晞走到一半,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們兩個人身上。林阮的身體緊繃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來。
湛晞輕輕拍了拍他,“去玩吧。”
林阮點點頭,從樓上下來,去找孟真了。
湛晞則很快融入名利場裏,同各種人言笑晏晏。他并沒有介紹林阮的意思,卻很明顯的展示了對于林阮的保護姿态。
即使明面上沒有人說,暗地裏一種潮流悄然湧動,所有人都在問,那個跟湛晞一起下樓的人是哪家的小少爺,四九城裏什麽時候有了這樣一個人物。
問蘭公館的下人,他們是不說的,問一些與湛晞相熟的人,許多竟也都不知道。
漸漸的,有些和顧忌搭得上話的,問到了顧忌身上。顧忌搖晃這酒杯,道:“這個人吶,可是不一般!”
這話從顧忌這裏傳出去,再傳回來的時候就離譜的多了。說什麽是湛晞本家人,是前朝宮裏人,說什麽的都有。
人群的目光悄悄的看向林阮,只見林阮穿着一身光鮮,手裏拿了一枝丁香花把玩,和一個叫不來名字的年輕人一處說笑。
那邊湛晞忽然叫了林阮一聲,林阮走到他身邊,聽見湛晞向對面的人介紹。
“這是林阮,我自小定下的嫡福晉,年紀小還在上學,所以不怎麽見人。”
林阮對面站着一對夫妻,很和藹的樣子。林阮微微欠身,規矩的向他們問好。
湛晞看向林阮,嫡福晉的話他說過兩回,一次在谪仙樓,為給林阮出氣,一次就是現在。
林阮也看向湛晞,他心裏把嫡福晉三個字翻來覆去的念了幾遍,只用一雙眼睛看着湛晞。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湛晞介紹之後,有人再問,蘭公館的下人也就不再隐瞞,說小先生長在王府,後來跟着先生到蘭公館,是先生從小看着長大的。
旁人看林阮,看他進退有度落落大方,雖然年輕,但是面上不露怯。于是衆人心裏都在想,到底出身王府,氣度非常人可比。
難怪他們會這麽想,林阮雖然胡思亂想的時候多,但是面上很端得住。就連湛晞最開始的時候都被林阮糊弄過。
湛晞領着林阮認識一些人,到顧忌的時候,林阮稍微放松了些。顯然,林阮跟顧忌是認識的。看來這位從不露面的嫡福晉早就跟着湛晞見過了顧家夫人,在宗親那裏過了明路。
這位嫡福晉從不露面,怕也是因為王府規矩森嚴,雖說他是男人,保不齊也是跟女人一樣,養在深閨,輕易不讓見人的。
湛晞:這是我養在深閨的小福晉
“我覺得我把自己的整個心靈都給了一個人,這個人卻把它當作插在上衣鈕扣上的一朵花,當作一件滿足虛榮心的裝飾品對待,只供夏天一日之用。”出自王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