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七格格的婚事很快定了下來,婚期定在年末。王府經過這些年的花銷,所剩不多,不能給七格格多少東西。李側福晉把她當年的嫁妝全拿來給了七格格,湛晞也沒在這上面吝啬,又給七格格添上了不少。
這是一筆可觀的財富,足夠七格格往後衣食無憂。
與此同時,五格格選擇了出國讀書。她離開王府帶着一種決絕的姿态,處理好了所有的事。她将富察側福晉從精神病院裏接出來,另找了一處院子看着她,整合富察側福晉來時的嫁妝,還問湛晞要了不少錢。
她說,湛晞給了七格格多少,就要給她多少,往後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看她的樣子,好像這一去就不打算再回來。
湛晞沒有拒絕她,他不吝于給人機會,畢竟對他而言,這是一件毫不費力的事。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了,有時候到日中午,人身上都要出一層薄汗。林阮拿着折下來的丁香花,放進盛了水的水晶墨瓶裏。
電話忽然響了,林阮擦了擦手接通電話,那邊是孟真的聲音。
孟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興奮,道:“林阮嗎?”
“是我。”
“你現在有空嗎?我請你看戲呀!”
林阮問道:“怎麽忽然要請我看戲呀?”
孟真在那邊壓着聲音道:“不是看戲,是看戲!”
“什麽意思?”
孟真緩了緩,解釋道:“我表姐白珍珠要結婚了,谪仙樓的宋老板聽說之後送了我表姐一張帖子,說要送她一出戲。你記得嗎?我表姐讓我給宋老板送過東西。”
這怎麽能忘,林阮想起谪仙樓的事總有些不自在,“我覺得谪仙樓這地方不要輕易去,你說去看戲,搞不好被人家看好戲。”
孟真問道:“這是什麽說法?”
林阮說不知道,又認真道:“可能谪仙樓不詳。”
那邊孟真默了默,道:“封建迷信要不得,林小阮,你思想出問題哦!”
林阮還沒說什麽,孟真就道:“來嘛來嘛,咱們這回絕對不惹事!”
林阮猶豫了片刻,答應了孟真。
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林阮到了谪仙樓門口,孟真已經在門口等着了。他穿了一件輕薄的月白長衫,手裏拿了把折扇。
看見林阮,孟真走過來,兩個人一塊走到門前。林阮拿出一個灑金的紅帖子,這是湛晞給的,相當于一個身份憑證。
進了戲樓,就有招待員領着林阮孟真往樓上走。谪仙樓好像重新裝修過,看起來比上次林阮來的時候更加精致了。
今天的人很多,一進戲樓就有些悶熱。林阮在二樓看了一圈,基本都坐滿了。
林阮和孟真落座,面前有一扇刺繡的屏風,林阮仔細看了看,繡的是洛神賦圖。大多數包廂都為看戲把屏風挪開了,只有一些女客還拿屏風擋着。
“今天的戲是《貴妃醉酒》,”孟真道:“這是宋老板最拿手的戲。”
孟真看起來是打聽過的,他給自己剝了個橘子,道:“上回我來給他送東西的時候,一說是我表姐讓送的,他的臉立刻就落下來了。我當時還以為他很讨厭我表姐呢。”
林阮端起茶杯喝茶,杯子的茶是被冰過的,放了兩枚楊梅,中和了茶葉的苦而多了些酸甜的味道,是南邊人的喝法。
“我表姐和許家的婚事定了一年多了,下個月就要舉辦婚禮。”孟真道:“而且今天是我表姐的生日。宋老板親自下帖子說送我表姐一出戲,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
林阮想了想,道:“《貴妃醉酒》是說貴妃與陛下約定百花亭夜宴,久等不至,貴妃從期盼到失望再到怨恨。這出戲是有什麽隐喻嗎?”
“這我不知道。”孟真忽然拍了拍林阮,給他指了指對面的一個包廂,“我表姐來了。”
林阮點點頭,看向孟真,問道:“你怎麽對你表姐的事這麽上心。”
“好奇呀,”孟真道:“上回我見了宋霜绮就覺得很奇怪,但是我哥不讓我多問。表哥表妹的,我嫂子就以為我哥和我表姐有什麽,所以很留心我表姐的事,委托我來看看。”
林阮點點頭,孟真看他興致不高,道:“你放心好了,咱們今天就不出這個包廂,總不能再有什麽事吧。”
林阮說不好,但是不想掃孟真的興。
樓下戲開場了,宋霜绮扮的楊貴妃雍容華貴,身段婉約,帶着妝的眉眼透着三分高貴冷冽,卻又在飲了酒之後變為七分春色,傾國傾城。
樓上樓下叫好聲不斷,有很多人往戲臺上扔東西,銀镯子,金戒指,也有直接扔銀元的,扔鈔票的,當啷一陣亂響。
孟真和林阮幹脆撤了屏風,趴在欄杆上看新奇。
“不愧是名角兒。”林阮感嘆了一聲。
二樓的則有專門的招待,那間包廂裏的客人給了多少東西,都會被人用托盤接出來,然後被夥計喊出來。這樣一來各個包廂裏的客人都争相給錢,帶了些攀比的意思。
眼看快到林阮的這個包廂了,孟真問道:“咱們也得給嗎?不給是不是不合适呀。”
林阮從兜裏掏出來一些錢,是幾十塊錢的鈔票。孟真身上倒是帶了錢,他剛發了零花錢,本來打算看完戲去吃飯買東西的。
兩個人湊了一百塊錢,給人家了。
孟真眼巴巴的看着夥計把錢捧走,道:“你說的沒錯,谪仙樓真的不祥,上回挨打,這回破財,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林阮趴在欄杆上聽戲呢,他是有些基礎的,聽得懂也聽得出好壞。孟真走到林阮身邊站了一會兒,忽然道:“你覺不覺得,別人都在看咱們吶。”
林阮一愣,向四周看去,好像二樓包廂裏的這些人真的都在往這邊看。林阮站直身子,有些懵。
孟真湊近林阮,道:“是不是咱們給的錢太少了?”
林阮小聲道:“我覺得可能不是。”
林阮悄悄吸一口氣,撐起儀态回望這些人,淡定的掃視一周,這些人并不與他對視,大都挪開了視線。林阮命人把屏風重新放回去。
屏風遮擋了別人的視線,林阮和孟真都松了一口氣。孟真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一邊的夥計,直接問道:“他們為什麽都看我倆?”
夥計一邊倒茶一邊道:“那些客人們大概是好奇這個包廂裏坐的是什麽人吧。”
林阮明白過來,座次在梨園行裏是有門道的。他問夥計,“我們的這個包廂很特殊嗎?”
“當然。”夥計道:“咱們這個包廂是一號位,因為它正對戲臺,是整個戲樓裏位置最好的。”夥計指了指屏風,“這也是為什麽只有咱們這個包廂裏的屏風繡的是洛神。”
梨園行裏不缺有權有勢的人,他們捧起角兒來幾千塊大洋砸下去也無所謂,但即便如此還沒得到一號包廂的位置,那顯然一號包廂的主人是比他們更加有權有勢的存在。
林阮和孟真對視一眼,道:“不然,咱們先走吧。”
孟真點點頭,他雖然沒看過宋霜绮和白珍珠接觸,但是也怕再待下去鬧出什麽事情。兩人給了夥計兩張兩塊的鈔票,夥計連連道謝。不等兩人出門,包廂門忽然被敲響了,夥計去看,回到告訴二人道:“是八號包廂的客人,說是瑞典銀行的胡經理,想要拜會兩位爺。”
孟真問林阮,“他是不是把咱們當什麽大人物了?”
“應該是。”林阮看向夥計,道:“麻煩幫我們回了吧。”
夥計去了,包廂門外站着一個穿着西裝的中年人,身邊站着一個年輕男人,看起來是兩父子。
夥計說裏頭人不見客,那中年人掏了掏兜,拿出一把銀元。比起鈔票,顯然現錢更具有誘惑力。
“請你再通報一聲。”中年男人道。
夥計喜滋滋的揣着錢去了,年輕男人有些不耐煩,問道:“爸,幹嘛非要來見這個包廂裏的客人。”
中年男人看了兒子一眼,道:“你還是年輕,戲樓是單讓你看戲的嗎?這是個多好的與人結交的場合啊。你看樓下,一個戲子這麽多人捧着,他算個什麽東西呢?可他偏偏就認識很多大人物。”
年輕男人顯然是聽慣了這套話的,他倚着一邊的柱子,站沒個站樣。
林阮和孟真是真的不想見人,也不想多留,起身就想走。門推開,那父子倆還在門前等着,很有毅力的樣子。
見了林阮和孟真出來,中年男人連忙走過來,遞上名片,“敝姓胡,瑞典銀行的經理。他攔住林阮和孟真,跟他們寒暄,“兩位這麽年輕,實在是少年英才呀。”
他很熱情,越熱情,林阮和孟真就越尴尬,胡經理實在是有理也說不通,就差拉着林阮和孟真重新坐回去喝茶了。
他身邊的年輕男人一直看着林阮和孟真,終于想起來他們是誰。他扯了扯他父親,道:“他們不是什麽大人物。”
胡經理動作停了停,看向他兒子。
年輕男人看着林阮,眼裏閃過譏諷,“他跟我一個學校的,給有錢人做男妾。”
林阮和孟真一愣,那胡經理也愣住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一下子松開林阮,像是沾到了不幹淨的東西一樣。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人物,真是的······”胡經理拿出手帕擦手,心裏覺得晦氣。他來拜訪一號包廂的客人本就不大體面,若真是大人物,收益大于丢的面子,那也就算了。結果是個男妾,一個男妾管什麽用?胡經理就覺得不值當的,何況來往這麽多人,不知道有多少在看他的笑話。
林阮面色不好看,他是個不會跟人吵架的人,除非在心裏模拟過,否則面對突發情況還真不知道怎麽回嘴。孟真不一樣,他嗤笑一聲,道:“喲,現在不是青年才俊了?”
胡經理看了他們一眼,擺着架勢訓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自己心裏不知道?也不看看這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孟真當即就想還嘴,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什麽心裏不知道?哪裏不是該來的地方。”
林阮一頓,順着目光看過去。皮鞋跟敲打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很好聽,一下一下的,像是踩在人心上。
湛晞走過來,身邊跟着世寧。
胡經理一看見湛晞,面色立馬就變的谄媚起來,“湛三爺!”
湛晞看了他一眼,“這不是瑞典銀行的胡副經理嗎?”
“湛三爺認得我?”胡經理笑道:“真是鄙人的榮幸。”
湛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胡經理想盡心思跟他搭話,“湛三爺這樣日理萬機的人,也有空來聽戲呀。”
“不是來聽戲的。”湛晞轉身看向那邊。胡經理還不明所以,林阮走到湛晞身邊,叫了一聲“先生。”
胡經理面色微變,湛晞看向胡經理,道:“這是林阮,我自小定下的嫡福晉。他今天來這裏看戲,我來接他回家。”
胡經理這下笑意挂不住了,湛晞看着胡經理,問道:“方才我聽見胡副經理在說什麽,沒太聽清,勞煩您複述一遍吧。”
胡經理額頭出了一層薄汗,他兒子站在他身邊,略有些不安的叫了他一聲,“爸。”
胡經理轉身就給了兒子一巴掌,道:“叫你在這裏胡說,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這裏是你該來的地方嗎?”
他兒子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還沒明白過來,就見胡經理面對這湛晞賠笑道:“我在教訓兒子,讓三爺見笑了。”
湛晞漫不經心的看着胡經理,“依我說,教育孩子還是該言傳身教,胡經理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兒子自然也就有自知之明了。”
“三爺說的是,說的是。”
世寧上前一步,道:“胡副經理,請吧。”
胡經理拉着一面懵圈的兒子灰頭土臉的走了。四周也有悄悄的往這邊看的人,湛晞無所謂他們看不看,拉着林阮進了包廂。
孟真很害怕湛晞這樣的人,這會讓他想起自家老頭,他們身上都有一種封建大家長的氣質。
于是孟真悄悄的給林阮比劃了兩下,規規矩矩的告辭。
湛晞捏了捏林阮的後頸,“小少爺,怎麽這麽笨呀,被人罵了都不知道回嘴的嗎?”
林阮有些不好意思,“他罵的太突然了,給我點時間我就知道怎麽回嘴了。”
“要不要讓你在心裏複盤一遍呀?”湛晞好笑道:“難道人家跟你吵架還得等你準備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