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易飒身子騰空,失聲尖叫。

這麽高,掉下去指定摔死了,還賣相極慘。

哪知頭皮又一緊,身子在半空裏吊住了,易飒只覺得一張臉皮齊往上緊繃,眼睛也斜吊成了京戲裏才看過的吊梢眼。

操!拽着她的頭發把她懸空拎住,這特麽拿她當人看嗎?

頭發絕繃不住這重量,易飒覺得自己都能聽到發絲根根拔起或者繃斷的聲音,她一咬牙,身子一聳,兩腳踏住一格巢房邊,兩手扒住另一格,猛一偏頭,拿頭往易蕭胸肋處撞了過去。

這純屬殺人一萬自損十千,況且易飒的腦袋也沒多硬,一撞之下,易蕭固然是吃痛松了手,易飒自己也是眼前發黑搖搖欲墜,顧不得細看,手指死死摳住了巢房裏的斜面。

頭皮又松下來的感覺太好了,之前根根緊拽,三魂六魄都化成了千縷萬絲要透出去,現在重又歸位,像萬千神佛緩緩降下,在她頭皮上開壇落座。

“咚、咚”聲急近,應該是姜駿正去而複返,肩膀上倏地搭上手爪——易蕭還真是幽靈樣,甩不掉踹不脫。

易飒一只胳膊拼命伸向巢房深處扒住,另一只胳膊曲肘向着身後猛撞,撞不到兩下,易蕭一聲驚叫,身子蕩了下去。

易飒急低頭看。

原來是宗杭爬了上來。

他雖然落在易飒下頭,但一路緊跟,距離并不太遠,之前也學易飒,躲在巢房裏,忽然聽到上頭出事,急得不行,探身出來,又刷刷往上爬,爬到兩人腳下時,身子又鑽進一格巢房,同時伸手一把抱住易蕭的一只腳踝,狠命往下一拽。

易蕭猝不及防,身子倒挂着蕩了下去,但她也是兇悍,一躬身,幾乎是背貼着巢脾,想擡起上身去抓宗杭,只差了寸許,沒吃住勁,又挂了下去,蓄勢又要再發時,丁玉蝶也爬了上來,易飒大叫:“丁玉蝶!抓她胳膊!”

話音未落,自己也往下一格,一把抓住易蕭另一只腳踝,身子急鑽進就近的巢房裏。

丁玉蝶聽她語調緊迫,心知這一抓一定關鍵,擡頭觑着還有段距離,心一橫,腳在巢房沿上一蹬,身子直竄了上去。

說時遲,那時快,易蕭幾乎是同時又往上擡身,丁玉蝶吓了個魂飛魄散:這要是抓了個空,摔下去鐵定成肉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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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手裏一實,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竟然抓住了,咔嚓一聲響後,是易蕭凄厲的慘叫,這一抓等于把她胳膊反向拗折,沒斷也肯定脫臼了。

丁玉蝶被她叫得腿軟,兩腳亂踏,終于踏到一格巢房邊沿,面無人色地把身子滑了進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姜駿也出現在了對面的巢脾上,而這面巢脾上的易蕭,頭下腳上,像肚皮朝外被釘在牆上的壁虎,雙腳和一只胳膊都被人死死控住,只一只胳膊徒勞地拼盡全力掙紮。

躲不過去,就只能正面對抗了,敵人越少越好,三對一總比三對二有勝算,易飒大叫:“綁起來,把她跟人綁起來!”

宗杭聽到“綁起來”,先還納悶:他只抱了一只腳,怎麽綁啊。

聽到後一句,登時了然:每個人身上都負重背了物料,繩子是現成的。

他抽出捆繩,想也不想,迅速把自己的手腕跟易蕭的腳踝綁在了一起,才剛抽上結,巢脾一聲巨震,姜駿直直跳攀了過來,一把摁住易蕭咽喉,反手向外狠命一拽,用力把她扔向對面的巢脾。

宗杭只覺得一股大力拽來,身不由己,嗖一下直飛出去、撞在了對面的巢脾上,然後疾速下落,耳邊風聲嗖嗖作響,一時間碎心裂膽,心說怕是要完了。

哪知道落勢漸漸變緩,頂上傳來哧啦哧啦的聲音,擡頭看時,易蕭一只手呈爪狀,不斷抓摳巢房,幾次三番,居然在距離地面幾十米處停下來。

再一細看,幾乎被自己蠢哭了。

易蕭的另一只腳踝和胳膊上,都拿繩子裹綁了一具屍體,所以連成了一大串,拖拖拽拽,唯獨他是把自己綁上的——看來易飒的那句“把她跟人綁起來”,是要拿屍體重物牽制住她手腳,不是警察跟犯人拷在一起的那種。

易蕭面色猙獰,低頭看看,又擡頭看。

太高了,她一個人,身上綴了三個人的重量,等于綁了三個百十斤的沙包,還廢了條胳膊,往上爬談何容易,還不如先下到地面,再擺脫這幾個累贅。

她重又撤手,幾個攀扒滑墜之後,已然落到地上,宗杭結結實實摔下來,痛得呲牙咧嘴,卻仍覺得三分慶幸:總比高空直挺挺摔下要運氣多了。

正慶幸着,頭頂風聲有異,是易蕭一爪抓下,宗杭頭頂被抓了個正着,只覺火辣辣的疼,拼着渾身的力氣,往邊上一滾。

這一滾不要緊,易蕭應聲而倒。

宗杭登時反應過來:易蕭只一條胳膊能動,自己的手和她的腳踝綁在一起,只要自己站,她必然倒,連那兩具屍體,都是幫他忙的,這要是還打不過,那他也太沒用了!

他精神大振,也沒什麽招數,又踹又翻又踢,全靠占盡先機,外加一身蠻力,居然真把易蕭給制住了,呼哧哧喘着粗氣再抽了繩子綁她時,無意間擡眼一瞥,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易蕭的眼睛,瞳仁極小,像兩個光點,分外懾人。

這眼睛,他只在姜駿臉上看到過。

易蕭從前,不是這樣的眼睛啊。

***

再說易飒,她的巢房就在宗杭隔壁,姜駿那一拽,她眼睜睜看着宗杭也跟着一大串人飛了出去,真是哭笑不得、叫苦不疊。

但沒空分心了,自己也是焦頭爛額,只能希望他有驚無險、神靈護佑了。

她身體往巢房裏縮,同時大吼:“丁玉蝶,一夫當關,不出去,也別讓他進!”

丁玉蝶應了一聲,伏低身子,槍口朝外,又持了刺刀在手,預計着姜駿一冒頭,就給他來一刀。

外頭靜了有十幾秒。

再然後,丁玉蝶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動。

沒錯,是在動,也不知道姜駿做了什麽,這格巢房的底板像履帶樣往前滾動,而且越來越快。

丁玉蝶拼命想往裏縮,但裏縮的程度敵不過外滾,上半身已經出去了,他緊急抽出鈎爪,一把勾在巢房的側壁上,懸空的雙腳慌亂地去探別的巢房……

還沒踏實,姜駿忽然從斜下方猛竄上來,一頭頂住他身體,看那架勢,是要把他頂飛出去。

丁玉蝶機變也快,知道飛出去了必死無疑,這兒姜駿是老大,只有他才能在巢脾間翻飛自如、騰上竄下……

他忍住痛,不躲反上,八爪魚樣死死抱住姜駿的腦袋,身體滑到他背上,兩腿勾住他腰側,姜駿怒吼一聲,單手扒住巢脾,另一只手去拽丁玉蝶的胳膊,他力氣奇大,丁玉蝶耗盡全力,居然敵不住,眼見胳膊慢慢被掰開,頭頂上方忽然傳來易飒的吼聲——

“你讓開!”

這還怎麽讓?

情急之下,丁玉蝶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瞬間撤手,兩腿夾緊,身子倒挂下去,胳膊急繞住姜駿的腿,這一下仰視,看得清清楚楚:易飒從上頭跳了下來。

丁玉蝶還以為她也是要跳到姜駿身上,但看方向又走了偏,摔下去了必死無疑,登時驚出一身冷汗,想伸手去抓她,哪知她從身邊擦落時,手一揚,一個繩圈往姜駿脖子上套了上來。

這是之前他們結的那條長繩,繩上每隔一段就結了個活結,可以放大,橫木插進去,用力拉住,就會越收越緊。

她顯然也是打上了姜駿的主意,知道在這巢脾之上,不能跟他硬碰,必須水蛭樣緊咬了他不放,拿他當車當馬——

果然,繩圈套馬樣,把姜駿套了個正着,她下墜的勢頭極猛,突如其來的大力直接把姜駿連同丁玉蝶一起帶翻,姜駿脖子一緊,真跟被上了吊一樣難受,但情勢危急,只能先顧着求生。

他連跌帶翻,瞬間就墜了百米有餘,其間不斷伸手去抓巢脾,好不容易穩住,忽覺脖子上脅迫又緊,來不及去解,只能不斷往下,丁玉蝶只覺得腦袋充血,當下死咬牙關,艱難睜眼時,看到下頭的易飒,身體懸在長繩盡頭,時而被抛起,時而撞在巢脾上,有時又被繩子帶得急轉。

這滋味,比在洗衣機滾筒裏滾一回都難受吧?

墜勢太快,姜駿還能穩穩落地,易飒幾乎是被砸到地上的,眼冒金星,腹內翻江倒海,一張嘴,辛苦吃下去的都吐了,有氣無力擡眼時,看到不遠處的易蕭,被綁着坐在地上,嘴裏塞着布團,手腕腳踝上,還縛着三具屍體。

有宗杭嗎?是摔死了還是摔暈了?

易飒腦袋昏沉沉的,眼睛也看不大清:只知道易蕭的眼睛詭異得發亮,丁玉蝶好像在和姜駿纏鬥……

轟的一聲,丁玉蝶痛呼着被甩飛了出去。

姜駿好像朝自己過來了,易飒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摸來摸去沒抽到刺刀,只好抽了截木頭在手上,但實在沒力氣,剛揮起來,就被姜駿給打飛了。

再然後,姜駿伸出手,左右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舉了起來。

丁玉蝶也爬不起來了,他身邊木頭撒了滿地,抓起一根砸向姜駿:“不許動!我開槍了!我開槍了你信不信?”

其實那杆唬人的步槍,早不知道丢到哪兒去了。

易飒腦子裏無數電光掠閃,像是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他把她舉起來了。

——丁玉蝶也說,看到姜駿舉起過易蕭。

——聽宗杭說,易蕭從前是能正常跟人溝通的,怎麽這次見了,似瘋如魔的?

……

易飒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前移,好像越來越貼近姜駿那個畸形的額頭。

她猛然反應過來:上一次,姜駿也這麽做來着,被丁玉蝶他們的忽然出現給攪了,易蕭變得跟傀儡一樣,是因為被控制了!

她拼命掙紮,四下踢騰,丁玉蝶踉跄着爬起來,剛往這頭走了兩步,腿一軟,又撲通一聲摔了。

就在這個時候,宗杭從巢脾的端頭悄悄繞了過來。

他光着腳,做賊樣屏着呼吸,高舉着準備拿來敲砸紅頁岩的消防鍁,狠狠地朝着姜駿的後腦勺砸了下去。

這下威力一定不小,易飒重重摔落地上,但摔得很解氣,擡眼時,注意力驀地被易蕭帶了過去:明明被砸的不是她,但她身子劇烈哆嗦,眼睛裏的亮點好像也在渙散……

姜駿的頭?

他的頭那麽畸形,又屢次要貼住額頭去控制別人,是不是……

易飒趴在地上,也沒力氣翻身轉頭了,大叫:“再砸,砸暈他!用力!”

又是兩聲悶響後,她聽到重物墜地的悶聲。

易飒咯咯笑起來,覺得特別爽,舒心舒肺的那種,宗杭過來幫着她翻過身,她躺在地上,看着他的臉,忽然覺得他整個人真是看起來舒服極了。

她說:“頭。”

“啊?”

“頭低一點,低頭。”

宗杭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把頭垂下來。

易飒用力擡起手,屈指他腦袋上敲了兩下,喃喃了句:“聰明腦袋。”

然後撂下手臂。

眼皮都睜不開了,太累了,這一番折騰,太累了。

宗杭心裏美壞了。

他也覺得自己怪聰明的。

看到上頭墜下的情形之後,他怎麽會那麽當機立斷、行動迅速,想出拖一具屍體當幌子、自己躲起來伺機偷襲的法子呢?

說真的,一般人都不一定有這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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