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易飒和丁玉蝶都還沒緩上勁,宗杭跑前跑後的,把姜駿結結實實綁起來,又把易蕭身上那幾具屍體都解了,恭恭敬敬并排擺好,還拜了幾拜。

這船冢裏,目前看下來沒別的威脅,只要姜駿和易蕭兩個不礙事,再辛苦一回破出息壤,也不是什麽難事。

就是易蕭的狀态讓人擔心,砸暈了姜駿并沒能讓她完全清醒過來,相反的,整個人神思恍惚、知覺混亂,嘴裏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在念些什麽。

宗杭試探着去喚她的名字,又指易飒:“你妹妹,你還認識嗎?”

她眼神茫然,擡眼看宗杭,語氣溫柔:“姜駿,是不是确定了?”

确定什麽了?宗杭莫名其妙,強調:“易飒,風飒飒兮木蕭蕭,你妹妹!”

易蕭眉眼浸染上尖刻:“出來做事,帶她幹什麽!”

宗杭沒轍了,倒是一邊的丁玉蝶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問易飒:“你姐姐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嗎?”

長篇累牍的,這要從哪說起?況且人還累得跟狗似的,吐舌頭都嫌費勁,易飒只當沒聽見,原地規整物料,又吩咐宗杭抓緊時間四處看看,這息巢裏還有沒有別的玄虛。

還真有,宗杭去了沒多久就噔噔跑回來,拉易飒去看樣東西,說是描述不清楚,親眼看到才行。

易飒留丁玉蝶看着姜駿兩人,跟着宗杭去了。

***

連過了十幾面巢脾之後,宗杭往前指了指。

原來這息巢裏,還有這麽大一片空地,地上有個首尾相銜的巨大太極盤,圓心的位置,也就是S形曲線的中心處,嵌了塊板正的銅牌。

姜祖牌?

應該是,因為不遠處扔着牌位的底座,而且,過去看時,牌位老舊,有幾處摩挲得發亮,顯然就是姜駿帶下來的那塊。

Advertisement

易飒試圖去摳挖,沒用,嵌得嚴絲合縫,邊沿處針都探不進,顯然根本沒預備再拿出來。

宗杭提醒她:“上頭也有。”

易飒擡頭。

果然,和地上這面兩兩映射、形同投影,洞頂也有巨大的太極盤,軸心處同樣嵌了什麽,隔着太遠看不大清——但推測無誤的話,應該也是塊類似姜祖牌的銅牌。

之前被姜駿短暫控制時,也曾看到過一面挂在牆上的太極盤,不過那個,是面挂鐘……

那這裏的兩面呢,也是鐘嗎?

易飒眉頭簇起。

不難想象,這軸心處,原本是個空槽,姜駿下來之後,從底座上拔出牌位,然後嵌進了空槽裏——以往開完金湯,不管翻不翻鍋,祖牌都是要送歸祠堂的,這一次,姜駿顯然不準備回去、也不準備歸還祖牌了。

把祖牌嵌進空槽的意義是什麽呢?促成某些事的發生?還是說,某些事已經正在發生了,只是自己還沒察覺到?

正思忖着,遠處忽然傳來女人凄厲的尖叫聲。

是易蕭!

***

易飒這一驚非同小可,和宗杭緊趕慢趕回到原地時,正看到易蕭伏在姜駿身上,一條胳膊空袖管樣垂着,另一只手抓住姜駿的腦袋,發瘋樣往地上撞。

姜駿已經醒了,嘿嘿幹笑着,硬着脖頸跟她對抗,偶爾真的撞到兩下,似乎也不值當什麽,邊上的丁玉蝶試圖把易蕭拉開,幾次都失敗了,見易飒回來,尴尬地解釋:“就是突然一下子,她爬得又快,我沒攔住……”

因為易蕭廢了條胳膊,宗杭把她手足上綁着的屍體解下之後,只捆住了她雙腿,加上有丁玉蝶從旁盯着,以為不會出什麽狀況,沒想到易蕭這麽兇悍,單憑一條胳膊爬,還能搞出事端。

宗杭想上去幫忙,哪知易飒伸手攔住他:“先別。”

她仔細聽。

易蕭在含糊地、重複地說着一些話。

——把姜駿還給我!

——姜駿出來!

——姜駿,我是易蕭啊。

這人到底是不是姜駿?丁玉蝶說過,姜孝廣被殺的時候,沒有全力還手,一直在叫姜駿的名字,難道說,姜駿下水之前,也跟曾經的易蕭一樣,是可以跟人正常溝通的?現在這樣,是被控制、附身了?

她垂下手,宗杭會意,上去幫着丁玉蝶把易蕭拉開。

易蕭拼命掙紮間,忽然看到易飒的臉,身子一僵,似乎有些茫然,宗杭始終不忘姐妹相認這回事,滿懷希望問她:“你認出她來了嗎?她是易飒。”

易蕭喃喃:“風飒飒兮木蕭蕭……”

宗杭心頭一喜。

哪知她背書般繼續:“飒在前,蕭在後,早知道會有兩個女兒,就該把易飒的名字給老大的……”

念到後來,忽然身子發抖,拼命把臉別開,神經質一樣喃喃:“不見飒飒,我不見飒飒。”

看來還沒完全清醒,易飒低頭看姜駿。

她還擔心萬一姜駿醒了,易蕭會再次受控制,成為無知無覺的傀儡機器,看來沒有。

之前看到姜駿大到畸形的腦袋,只覺得醜,換個角度去想,腦袋大,是不是代表着腦容量大,或者意念力驚人呢——有些有特異功能的人,光憑意念,可以挪動桌椅,拗彎調羹,姜駿的意念力,是不是就是拿來控制人的?

他的大腦像臺主機,通過觸碰的方式,輸送一些信息,建立鏈接,去控制別人,但這種控制需要時長:她上次,就是因為鏈接建立的時間太短,并沒有受他控制。

而且,這控制是一次性的:他的腦袋受到重度擊打昏迷,等同于主機被粗暴斷電,醒轉重啓時,這種鏈接消失了,可以這麽理解嗎?

易飒招呼丁玉蝶過來:“你按照秒針的走針,心裏默數到五,我自己沒起來的話,你就把我拉開,懂嗎?”

丁玉蝶沒懂。

“你從哪起來?我從哪拉開?”

易飒沒吭聲,她拿手摁住姜駿的臉,把他腦袋定在了地上,然後俯下身子,額頭湊了上去。

再拿點信息,像上次那樣的碎片也好。

額頭挨處,冰涼,鐵硬,其它的,沒反應,再然後,就被丁玉蝶一把拎了起來,問她:“你幹嘛?”

姜駿笑起來,目光狡黠又可憎,像是說:猜到你用意了,沒用的。

是沒用,看來這種輸送,是單向的:他不開啓,她硬湊上去也沒用。

易飒一把把姜駿的頭搡到一邊,懶得再看他這張臉。

然後問宗杭和丁玉蝶:“歇得怎麽樣,能爬了嗎?”

不能再耽誤了,吃的是有了,大不了再回去搞兩罐軍糧,但沒水才是最夠嗆的,嗓子裏都快冒煙了。

丁玉蝶點頭:“反正,只要沒幹擾,咱們慢慢爬,累了躺進巢房就行,就是這兩個人,你預備怎麽辦呢?”

易飒猶豫了一會:“都……留着吧,姜駿綁緊一點,易蕭綁……松一點。”

宗杭一愣:“易飒,她是你姐姐啊。”

易飒繃了張臉,把理好的一堆物料背上身:“不然怎麽辦?背着她嗎?怎麽爬?先留在這吧,以後有機會……再下來。”

說完了,自顧自走向巢脾,頭也不回,開始上攀。

宗杭遲疑地拎起物料,瞥了眼丁玉蝶。

丁玉蝶也沒動,一籌莫展的樣子。

宗杭小聲問他:“怎麽辦啊?”

丁玉蝶嘆氣:“太難辦了,不認識的阿貓阿狗也就算了,偏偏又是姐姐,親姐姐,這種要是丢在這,我都覺得說不過去……飒飒不好說帶,帶了是連累咱們……”

兩人擡頭看易飒越爬越高。

丁玉蝶喃喃:“要麽背上吧,咱分着背,大不了速度慢,多歇幾次,反正沒人追沒人攆的,也不用擔心斷後了。”

宗杭趕緊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先帶着呗。以後有機會……哪還會有機會再來啊。”

姜駿躺在地上,先還了了,忽然聽到這話,眸光一森,面色瞬間極其可怕。

***

丁玉蝶過來給姜駿緊繩子,按說真該心狠手辣,一刀捅死了以絕後患,但三人都不是真狠的主,別說殺人了,狗都沒殺過——就假天之手,留他自絕于此吧。

宗杭在一邊研究怎麽把易蕭綁背上身,畢竟是要攀爬,繩子比劃了幾次,總不得要領,丁玉蝶無意間瞥到,自己都為他急,擡頭指點他:“從肩那繞,肩……”

話還沒完,姜駿忽然挺起身子,用盡全力,腦袋擺錘樣甩過去,一頭撞在丁玉蝶頭上。

丁玉蝶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昏死過去,宗杭還沒反應過來,姜駿已經從地上快速滾翻過來,腰脊用力,下半身直接橫掃,宗杭下盤不穩,和易蕭雙雙摔落地上,剛撐臂擡頭,目光及處,吓得失聲尖叫。

他看到,姜駿動作迅捷無比,甩着一個碩大頭顱,一口咬上了易蕭的喉嚨。

這特麽……瘋子!變态!

宗杭發瘋樣抓起消防鍁鏟,一把砸在姜駿頭上,拼盡全力扯開他身體時,看到易蕭雙目發直,喉嚨處已經被咬開了,腦子轟一聲就炸了,大叫:“易飒,易飒你下來啊,你姐姐出事了!”

他連滾帶爬過去,易蕭喉嚨處倒是沒出血,大概也沒血可出,只是流渾濁的粘液,身子一直痙攣,想喘息,喉嚨處咝咝漏氣,宗杭一把捂住她喉嚨,正哆嗦着,聽到轟的一聲,易飒摔下來了。

她其實爬了一段之後,低頭看到宗杭他們還沒動,心下也在猶豫,正進退兩難時,忽然聽到宗杭歇斯底裏的叫聲,也知道不好,急速下撤,最後兩三米,直接用跳的,力沒使對,落地時崴了一下,直接摔了。

她忍痛爬起來,一瘸一拐趴跪到跟前,見到這情形,也懵了。

大概回光返照,易蕭卻清醒了。

她手摸索着往上,抓住易飒的衣領,說:“飒飒。”

聲音很怪,每個字都在漏風,像氣球迅速癟軟,卻還在硬撐:“丁長盛,窯廠,有個……黑皮筆記本,他以為是假的,其實是真的……”

她話接不上來了,宗杭眼淚都出來了,拼命去握她喉嚨,手上一直發顫,也不知道力是該緊還是該松,易蕭胸膛上下起伏,還是艱難往外吐字:“完美……錯了,我想錯了……”

她出不了聲息了,只手指還有力氣,慢慢摸索着往上,視線裏先還有易飒的臉,後來,這臉像照片被放得太大,像素漸漸模糊,最終崩裂。

易蕭的眼睛看不見了,只手還在往上,摸到易飒的脖頸,還有臉。

飒飒,你長這麽大了,長得這麽好。

其實那次,在湖底,飒飒把宗杭給救走,她看見了。

她只遠遠看着,沒敢上去說話。

她覺得自己太醜了。

飒飒小時候,小跟屁蟲樣往她跟前湊,總充滿豔羨地看她化妝,在幼兒園跟小朋友打架,頭發被薅了一大撮,還要尖叫:“我姐姐!我姐姐最好看!”

她希望飒飒保留着這印象。

但現在,她後悔了。

該和她說說話的,好多話想多,力氣卻只能支撐着她,說出最緊要的話,連聲“飒飒”都沒叫。

她終于顫抖着、摸上了易飒的耳垂。

那只手,在她耳垂上輕輕捏了一下,然後頹然垂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