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

道別後,鎖好門,沖過涼,臨睡前,我端着水杯,回味着剛才與他一起的感覺,很好,像是兄長或者父輩一般,很溫暖。他拍我肩膀的力度和他留下的那句話,反反複複在我的腦子裏面放映。讓我的內心升起一股力量,那種力量叫做自信,那是一種被激發的或者說被提醒的自信。

而事實上,我本身是自卑的,從我懂得哭着喊着叫父母不要打架的時候開始,從我看見別的同學都有球鞋而我沒有的時候開始,從我确定自己不再長高的時候開始,特別是從我明确知道自己喜歡成熟的同性的時候開始。

那種自卑感遍布全身,根深蒂固,像毒瘤,像病菌,啃食着我,折磨着我,尤其是在夜闌人靜,孤自獨處時。

因為我總感覺,大部分的時候,我是被抛棄的,被排除的,被放在替補席上的。驗證在我剛出來找工作的那段日子,後來回想,仍然心生悲涼。

99年下半年,我以實習的名義來到東莞找工作,當時哥哥陳雄在厚街聖湖大酒店打工,另外,我還有一位很好的同學是東莞厚街人。因為有個依靠,所以直接來到東莞。

開始的時候,我是吃住在哥哥的集體宿舍的,偷偷的,但是不長,被勸離了。後來,就來到同學家住,一住住了一個多月,同學義氣,一直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我自己一直不好意思,這樣住下去總不是辦法。

在這一個多月裏,我拼命的找工作,最初,還考慮着找點比較體面的的工種,但是,沒有實際技術,沒有工作經驗,連畢業證都還沒有拿到,要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并非易事。慢慢的,就托哥哥和同學找熟人推薦,每次見到真人之後人家都會委婉的回絕。

清晰記得,哥哥騎着自行車帶着我去找工,無功而返的路上,他說:“如果你再長高點就好辦,如果你學的專業不是酒店管理就好辦,如果你在歲末大量招工時出來就好辦……”。聽得我很想跳車,跳下自行車,跳進來往的大車小車。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我對加了“如果”的假設語非常反感。

半個多月後,該找的,能找的,他們都幫忙問過了。同學忙,也不太顧得上了,哥哥也沒轍了,只好借了一部自行車,叫我自己四周找找。

我來到虎門勞務市場,人家要我交三百元押金,我說沒有。

“兩百呢?”

“也沒有。”

“算了,交一百吧,幫你聯系一份雜工類的。”

我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怯怯的:“一百也不夠。”

那人白了我一眼,不說話,轉身忙別的去了。

去了很多工廠,小工廠一般不招人,就算招人,也很少貼出告示。大工廠招人,廠門口會貼着“招工”,“誠聘”之類的,但是進不去,很多次被保安攔住了,一問,人家很生硬的:“招夠了,不要了。”

我這人嘴笨,聽見這樣說,就只能悻悻的,離開。隔日再來,來來回回,那一個多月裏,從白沙到陳屋,大街小巷,我幾乎眯着眼都不會迷路。

內心還是想找回專業對口服務行業,比如酒店類的,就為這點堅守,卻換來別人奚落。

有一天,我看見“如月明大酒店”門口一個三角鐵架支撐着一塊長方形的木板,木板上貼着一張紅紙,紅紙上寫着大大的“誠聘”。落款是,求職面談,請上五樓。

我直接進去,經過一樓的大紅塑料地毯,沒找電梯,蹬蹬蹬,小跑着上樓,到五樓入口,稍微整理一下衣冠。慢步前行,在通道遇見一個男人和三個女孩在說着什麽,一看像個領導。我揉了揉喉結:“請問,這裏是不是招工?”

有個女孩回頭,但那個男的并沒留意到,我又站直了,雙手握抱在皮帶扣前,稍稍低頭,重複一遍:“請問,這裏是不是招工?”

這時,那個男的回頭,看了我兩秒,橫眉怒目:“是誰讓你上來的?”

我膽怯:“剛才在樓下看到你們的招工廣告。”

“你再下去看看清楚,丢你老母,連男女都分不清楚?”那人很大聲,把旁邊的幾個女孩吓一跳。我也吓了一跳。我當時說的是普通話,但我能聽得懂粵語。

下來一樓,再看誠聘,原來上面寫着,只招女工。

還有一次,我去古城酒店應聘一個廚房小工,主管人員問我:“你以前做過嗎?”

“做過的。不是很長時間。”我硬着脖子,演戲一樣說出這句事先排練好的臺詞。

“哦,我們這裏只招有相關經驗的。”

“應該沒有問題。請您給個機會。”我不知道他帶我去廚房幹什麽。

“這裏,這塊姜,你自己選擇刀架上的刀,把他切成絲。”他看着我。

我沒有猶豫,這次看清了招工上人家寫着要有經驗,所以即使我沒有經驗,表情上也要裝得很有經驗,抽了一把薄一些的菜刀,先切片,擺好,再切絲。哆哆哆,哆哆哆,其實我在家裏切菜還是不錯的,但在這裏,切的又是很不規則的生姜,加上內心緊張,切到後面結尾處,姜片打滑,鋒利的菜刀跳到左手大拇指上,一下就見血了,露餡了。

“對不起。”離開的時候,那人拍了拍我的肩。

“對不起。”我微笑着向他點頭,右手手掌握住左手大拇指,離開。

最卑微的一次,在聖湖大酒店,見有招工通知,上面寫着:

1 保安一名,男,30歲以上,有退伍證者優先。

2 服務員多名,男女不限,五官端正,有相關經驗者優先。

3 清潔工兩名,條件不限。

哥哥之前幫我問過,就我這一米五三的身高已經不行了,但我還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去了人事部,人事部的吳部長給了我一份表格。我認真的填寫,實事求是的填寫,在學歷這一欄,我寫中專。在特長這一欄,我寫通過了劍橋BEC中級考試,有證書。

填好了,交給她,她打量我一番,問:“你是應聘什麽職務?”

“服務員吧。”我微笑。

“嗯…不好意思,我們這裏男服務員身高要求起碼一米六五以上。”她還沒有看我填的求職表,聳聳肩,攤開雙手,微笑的,歉意的說。

“那…,清潔工呢?我可以嗎?”見她和善,我舍不得走。

聽見我要應聘清潔工,她收住了臉上的微笑,嚴肅起來,認真的看着手中我剛剛交給她的求職表,一兩分鐘。看向我,再次展開甜美的微笑:“不要了,你這學歷,不要浪費了,再找找吧,可以留一個聯系方式給我。”

話到這份上了,我也不可能賴着人家。回家的路上,我反複回味着人事部吳部長溫暖的微笑,善意的言辭,感受着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實意。心生感激。

第二天,我沒有出去找工作,窩在同學家裏,捧着書本,裝模作樣,其實,哪裏看得進去。第三天,第四天……,我害怕出去找工,連清潔工我都做不了,還能做什麽?

日子又回到剛來的時候,一晃一天,一晃一天。

不要說在同學家住着不好意思了,就經濟上我也耗不起,哥哥本身沒什麽積蓄,工資又不高,當時還談了女朋友,未婚先孕,到處都需要錢。家裏也是山窮水盡,我讀書欠學校的4600元委培費都還沒有交,怎敢繼續拖累。

內心着急,卻也沒用,住在同學家的小洋樓裏,看似舒服惬意,實則無可奈何。直到同學的家裏人從香港回來,發現了我。之後的一個晚上,同學的母親找我聊天,聊為人,聊處世,還很關心的問我:“為何不去找份工作,自食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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