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
來很憂郁似的。”
“呃……他小時候得過嚴重的抑郁症,聽媽媽說那時候的哥哥不跟任何人說話,經常一個人躲在花園的小木屋裏,行為也很古怪……後來阿姨去世後,他的情況更嚴重了,伯伯那陣子又不管他,把他送到我家這邊來上學,鄉下的小夥伴們多,可能就是從那個時候,才好轉的吧。不過,我倒是覺得,我哥不愛說話的個性是天生的。反正從我有記憶開始,他就不太愛說話。”
“啊?抑郁症?怪不得你哥哥是天才,我說呢,智商過180的能有幾個正常人啊。你別瞪我,我沒有罵你哥哥的意思。我是在跟你講正事呢,你沒看國外那些報道嗎,說小時候得過抑郁症的孩子大多是天才,叫什麽孤島天才。”
陳齊不屑道:“怪理論,這麽說愛因斯坦小時候也有抑郁症?”
妙妙哈哈大笑了起來,“你不覺得愛因斯坦看起來就神神叨叨的嘛,眼睛老瞪得賊大,頭發也挺風中淩亂的。智商高,情商自然就低,上帝是公平的。哥哥啊,這麽冷淡的個性,交不到女朋友正常。我看還是我這個弟媳婦出把力。”
陳齊笑着拍了拍妙妙的肩膀,“妙妙大媒婆我看你還是省把力氣吧,剛被拒絕就忘了啊?我哥這個人不能用常理來推斷,說不定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呢,偏偏就不說出來。”
妙妙瞪大眼睛道:“啊?有喜歡的女生了?誰啊,何方神聖,還是哪個洞的妖精?”
陳齊笑着拍了拍女友的頭,“我只是随便說說,假設而已。”
一路嬉鬧地很快就走完了這段路程,陳齊回到家,哥哥因為疲累的關系已經睡下了,陳齊無聊地打完游戲,往床上一躺便呼呼大睡,起來的時候是早上7點。
其實他還想多睡會兒。
可是媽媽敲門敲得叮咚作響,“快起床啦,吃早飯啦。”
飯桌上就伯伯在看報紙,陳齊随口問:“我哥呢?”
“昨天大半夜就出門了,肯定又是有急診。”
“大過年的都這樣,真累啊!”
陳齊開始慶幸自己當初沒選擇學醫。
伯伯卻擡起頭來對陳齊說:“讓你哥哥當初不要學醫,他非要學,而且學了我最不想他學的神經外科。”
媽媽嘆了口氣,“小墨這孩子心眼太實了,他是在為他媽活呢。”
說完抹了抹眼淚。
這樣無意的話題顯然過于沉重,媽媽臉色顯得有些無措。
伯伯把報紙疊了又疊,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喝粥。
氣氛沉靜而壓抑。
陳齊覺得這麽多年過去了,一個人的影響力實在太大,主要是因為,以那樣一種方式離開人世。想忘記,是永遠不可能的。
大家吃完飯,伯伯交代了幾句,就拎着公文包出去了,門口黑色的轎車等着,估計又有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
媽媽去幫哥哥房間做收拾打掃,陳齊本來在院子裏喂鳥,卻被媽媽急促的叫聲一驚,放下手中的鳥食,往哥哥的房間一路小跑過去。
一進門,見媽媽好端端的,屋子裏也幹幹淨淨的,“媽,你一大早大驚小怪的幹嗎呀,剛才搞得伯伯又傷心了一回,現在你又吓我!”
“你看……”
媽媽走到哥哥淡灰色的枕頭邊,掀開來,是一本白色的本子,有點陳舊的感覺。
“不就是個筆記本嗎?”
媽媽卻是絮絮叨叨,“哪裏是筆記本,是畫本,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我想起來了,你哥哥高中那會兒好像是畫過一陣畫,中午喊他吃飯他都沒空吃,一個人在寫字臺前畫東西……”
陳齊不以為然,媽媽雖有些遲疑,但還是把那本子遞給了他,陳齊忍不住嘀咕道:“沒想到我哥還會畫畫呢……”
掀開第一頁,陳齊便看見一幅畫,一個穿着藍色裙子白色襯衫的女生站在馬路上。
沒有任何文字。
第二頁,女生的穿着相似,卻是趴在桌子上。
第三頁,女生穿着紅白相間的運動服,在操場上笑着。
第四頁……
第五頁……
陳齊拿着畫本飛快地撥弄着,竟像是畫裏的人在演繹着每天的生活,穿着的款式,衣服的顏色,沒有幾個是雷同的,人卻是同一個,生動得像是在眼前走動着,笑着。
人在畫中走,心在畫中人。
陳齊最後将畫本放回了原來的位置,就像從未有人發現。
他相信,這些沉寂在時光裏微小的秘密,就算無人能看到,也終有一天,會生出枝葉,開花結果。
一生一世一雙人
夜已深沉。
可他卻失眠了,最近太忙,接連去外地會診手術,今天難得抽出一天時間陪妻子到海邊散步。
看見她開心地在海風中嬉戲奔跑的樣子,身心疲憊仿佛全部散去。
只是她卻有意無意地嘀咕起他來,“你是不是心裏只有那些病人,沒有我呢?”
他伸手想摟住她不安分的肩膀,還沒有回答她,她便調皮地一轉身,讓他落了空,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啦,知道你很忙,不過,有一句話,你總該彌補給我吧?”
他看着她晶亮的眼睛,頓時明白了過來。
是那三個字……
就是結婚當天,他沒有說的那三個字。
她問他為何不說,他當時順口回道:“感情的事何必挂在嘴邊。”
他不習慣吐露愛意。
就算吐露,也是淺淺淡淡,遠不如內心的濃烈。
可是此情此景,他并不想讓她失望。
他看到海灘上的貝殼,白色的,帶着褐色的花紋,他垂首撿了起來,握在手中,仿佛還帶着海的味道。
她見他專注地看着貝殼,好奇地走過來問他:“這貝殼很好看嗎,你盯着看這麽久?”
他笑了笑,擡起頭來看着她美麗的眼睛,“不是貝殼好看,是這個貝殼兩瓣還在一起,沒有被海水沖散。”
她看着那貝殼,低聲道:“這是注定在一起的。”
他牽着她的手,手中仍有細細的沙粒,說着他不擅長的情話,“就像我們一樣。”
是啊,這輩子注定要在一起的……
白牆紅瓦的平房,白色的牆上很多花花草草的彩畫,天真浪漫,這是綠蘭村裏唯一的幼兒園。
30個小朋友唧唧喳喳地坐在下面,看着白色的講臺前,站着的那個身着黑白套裝城裏來的小男孩。
老師俯身和小男孩說着話,笑容滿面的樣子鼓勵着,小男孩兒卻始終不敢擡起頭。
“哈哈……是個啞巴。”
“他沒有舌頭……”
下面調皮好動的小男孩叫着。
可縱使是這樣,那個站在講臺前漂亮白淨的小男孩也沒有擡起頭來,眼睛始終低垂着,離他最近的老師也只能看到他微微發顫的長長的睫毛。
“他叫江子墨,小朋友們熱烈歡迎新同學。”
下面的小朋友拍着零散的掌聲。
最後這個叫江子墨的小男孩被老師安排坐在中間的位置。
只是還沒來得及坐下,小板凳便被身後皮膚黑黑的小男孩一腳踹翻了。
教室裏傳來陣陣笑聲,雖然他沒有摔倒在地,卻還是一聲不吭。
接下來的日子,仿佛是煎熬,小朋友們有意無意地推倒他,搶他的文具,司空見慣。
可他始終低着頭。
沒有人和他說話。
甚至沒有人願意和他走在一起。
和他同桌的小男孩,還在課桌上畫了一條長長的分割線。
在這裏,沒有人喜歡低着頭不會說話的他。
直到那天,他的生日。
幼兒園的老師照例給班級裏過生日的同學開生日會,他生日那天,不止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叫姜唯的小女孩。
老師說:“同年同月同日生……”
教室裏做了彩條挂了起來,很是熱鬧的樣子,他和那個小女孩都戴上了寫着生日快樂的皇冠形狀的帽子。
小女孩主動問他:“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呢?”
他有些躲閃地往後退了兩步。
“你怎麽不說話呀?”
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靠近他,他卻是低頭不語,臉憋得通紅。
他的沉悶換來了小女孩的不解。
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的是,小女孩沒有因他的沉默退卻,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拿起講臺上的一支紅色水彩筆,在他顫抖退縮的手腕上畫起了歪歪扭扭的手表,一點也不好看。
“這塊表送給你做生日禮物。”
她的手還握着他的手腕,暖和得像一塊軟糕。
教室裏小朋友鬧哄哄的聲音像是在嘲笑小女孩的行為,老師在一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姜唯同學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江子墨同學,你應該說聲謝謝呢。”
在一片嬉鬧聲中,他看着手腕上那塊畫得歪七扭八的手表,第一次頭微微擡起,便看到了小女孩,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透過這雙眼睛仿佛光影缤紛地重疊在了一起。
入學第一天,巷口處,他微微側頭,與這雙眼睛轉瞬對視,眼見她驚恐無比地飛快逃離,他忍不住淺笑起來。
學校的走廊裏,他們各自夾雜在人群中,周圍滿是同學的嬉鬧聲,他看向這雙眼睛,這雙眼睛也回望着他,點頭,沒有任何言語,短暫的只是一眼,只是匆匆。
文具超市,架子上擺放着筆記本和文具,他和她只相隔一個架子,他第一次聽到她真實的心聲,年少的心中雖是欣喜不已,卻在縫隙間,看到了她的那雙眼睛猛然擡起,滿是傷感又倔犟的神采。
若幹年後她到醫院找他,敲門而入的一瞬,他微微側首,看到了她那雙略顯生疏的眼睛,他握着筆的手指不自覺地松了開來,筆頭傾斜滑在紙上畫出一條彎曲的線。
外面昏黃的路燈照在厚重的窗簾上,依稀有着餘光,江子墨看着身邊妻子熟睡的模樣,笑了笑,雖然他的胳膊已被她枕得發麻,想起今天還沒有說出口的三個字,可她好像已經不計較了,他靜看着她,那樣近,近得能聽到她每聲淺淺安穩的呼吸,她并不知道,他在海灘上拾撿起貝殼時,心中湧起的第一個念頭,猶如那沖不散緊緊相連的貝殼,“小唯,你知道一生一世一雙人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