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辦公室的門口, 有人輕輕推了一下門,露出一指大的小縫,片刻之後又把關上,窸窣的聲音, 像是被風給吹上了,只發出輕微的咔擦聲。
門響的聲音驚醒了冰雕一樣呆呆站着的小董,他“啊”的大叫了一聲, 然後又驚慌失措地捂住嘴, 腳下不受控制地後退,一直到後背撞到了牆邊的飲水機。
飲水機裏的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邵薇那邊已經又把假發套給戴上了。
李夢的身體縮了一下,上下睫毛碰觸間,眼淚汩汩流下。
“謝謝你, 夏法醫。”
邵薇垂下眼睑, 揮揮手, 讓小董出去,他如蒙大赦,朝門口的位置沖去。
“這世上, 有的人拼命想要活着, 但有的人為了心裏解脫的那一刻,想去死。死了會怎麽樣呢,會變成屍體,一灘腐爛的肉, 除了食腐的蟲子, 沒有人想要去靠近。”邵薇從窗口離開, 經過李夢的身邊,“我不希望下一次站在解剖臺邊,看到的是你的屍體。”
她沒有等待李夢的回應,就走到辦公室的另一邊将這裏的門簾給拉上。
裏間是沒有門的,只是用門簾将兩邊隔開,隔出一個可以暫時休息的狹小空間。
門簾吱吱響着将李夢隔絕在了另外一邊。
“夏法醫,你為什麽會去做法醫?你一個女孩子,看到屍體不會害怕嗎?”李夢的聲音從門簾的另一邊傳過來,喑啞而刺耳。
邵薇在口中咀嚼了一下措辭,夏晨陽根本不想做法醫。
“誰想做法醫啊,鑒證實錄看多了。以前我們學校論壇有句話,勸人學法,千刀萬剮,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醫,邊千刀萬剮邊天打雷劈,”她停頓了片刻,從鼻腔發出輕微哼聲,“我以前是臨床醫生,外科的,不過我從來沒有勸人學過醫。”
“那你怎麽又做了法醫呢?”李夢細小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又傳出來。
“你以為我想嗎,這不是生病了麽。病還沒好,男朋友就跑了,心情抑郁,何以解憂,唯有美酒……”邵薇仿佛回到飲酒過後,熏熏欲醉,什麽煩惱都抛到一邊的情景之中,“酒喝多了,手會抖,我無法再做精密的外科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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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啊……”裏面傳出長長的嘆息聲,“我能抽根煙嗎?”
“你抽煙是因為喜歡所以想抽的嗎?恐怕不是,不過你想抽就抽好了。”
“……今天是小玲的生日,是她八歲的生日…按照陰歷來算,今天才是她的生日…”
李夢沙啞的嘆息聲,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聲,從簾子的另一邊傳出來,然後啜泣聲漸漸消失,變成了粗重而有節奏的呼吸聲。
她終究還是沒有點上煙。
邵薇站起什麽,輕輕撩開粗糙的布質門簾。這門簾花色極土,大紅大綠的花像是古早床單風格,而質地卻是那種賣不掉的超厚擋雨布質地,唯一的優點就是隔光的性能良好。
裏間的位置也極其狹小,除了原本就在這裏的折疊床,就只能放下一張展開的折疊躺椅,不過平時邵薇不用的話,都會将躺椅折起來,并不會占用裏面的空間。
門簾後的李夢已經沉沉地入睡了。
邵薇松手放開了門簾,接着寫之前一起醉駕死亡的驗屍報告。
李夢睡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就打了招呼離開了。
邵薇整理完報告,也到那張折疊床上小憩。
朦胧中,她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小玲對她說謝謝。
一周後,案件的轉機出現了。
邵薇通過冷鏈寄送到帝都的樣本,被檢測出來一種三嗪類農藥在紫外光照射下的降解産物。
她詢問班長是否因為接觸到了葡萄所以會有這樣的樣本殘存。
對方的回答是不可能,因為濃度太高了,這是直接接觸農藥才會殘留這樣高濃度的藥物。并且這種農藥的成分屬于是一種新的進口産品,專門針對一種葡萄專屬的害蟲,班長還把農藥的品牌給列了出來。
當初刑警隊把生态園幾乎挖地三尺,但是并沒有發現現場有擺放這種農藥。
那麽小玲頭部還有鞋子上的農藥到底是在哪裏沾染上的。
邵薇馬上将這個疑點彙報給刑警隊。
專案組和刑警隊經過一番分析,馬上推算出了新的嫌疑人,那就是生态園的老板李濱。
當初他的不在場證明的另一人是他的鄰居,證詞比較模糊,這次隊裏将另外兩人一起叫過來重新詢問了證詞。
兩人都表示生态園的老板李濱清晨胡了一把後,就以尿急為由遁走的,再也沒有回來,他們也就散了回家睡覺了。
刑警隊當機立斷,搜查了李濱的家,在堆放農産品的倉庫提取到了小玲的血跡和頭發,以及一個小貓發夾。
并且找到了在小玲腳上還有後腦勺沾染的那種類型的農藥。
這種農藥是專門針對葡萄的特殊農藥,是李濱從省城一家農藥專賣店買到的。
商家翻出購買的名錄,在雙橋縣城就只有李濱購買過這一款的農藥。
去年因為病蟲害,李濱種植的葡萄因病蟲害欠受,今年李濱就用了商家推薦的這一款進口的農藥。
實施抓捕的時候遇到了困難。
李濱本人已經在一周前跑到省城的姨母家躲藏,後又輾轉逃往邊城的親戚家,最終刑警隊和當地警方聯合執法,才将他抓捕歸案。
面對如山的鐵證,李濱崩潰了,迅速交代了這次的案情,以及上一起省城的案件。
李濱犯下的這兩次案件,他自認為都是源自對前妻的報複。他說他和前妻偶然一次吵架的時候,用木棍不小心打傷了前妻的頭。
于是前妻得理不饒人,起訴他家暴,兩人離婚了,并且前妻還利用家暴的理由,帶走了兩人的兒子,不肯讓他見面。他恨前妻,恨她躲得遠,恨她不不讓他撫養兒子。
前妻那邊的說法則完全不一樣,她說李濱一直都有家暴傾向,不僅打她還打兒子,每次打完道歉,下次還打。
打破她的頭這次讓她覺得再不離婚就會被打死了,所以找到了鄰居也是李家的一位長輩主持公道,兩人才能成功離婚。即使這樣,李濱還經常威脅她,要給她好看。前妻出示了多次的報警記錄。
并且她還敘述了重要的一點,就是李濱有陽痿的毛病,兩人的兒子是通過試管做出來。
她和李濱是自由戀愛的,戀愛時候李濱非常溫柔體貼,所以她也不嫌棄李濱的毛病。但是婚後不停地打人她實在受不了,兒子那麽小,不能讓他在暴力中長大,所以最後提出離婚了。
前妻帶着兒子搬到外地,兩次被李濱找到,還大打出手。她無奈之下換了手機號,拉黑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換了住處,又搬到省外,才杜絕了被李濱找到的可能性。
李濱找不到前妻,沒有了洩憤的對象,心情郁結。跑到紅燈區找小姐嫖,結果因為不舉被小姐嘲笑,他把小姐打了一頓,小姐報警,他被拘留了十天還罰款了。
自此以後,他就把目光對準了無法反抗的,柔弱的小女孩。
省城的那次案件就是這樣發生的。
那次是李濱到省城購入農藥和肥料,供應商的附近有一家私人開辦的小幼兒園。
這個幼兒園李濱已經盯上許久了,這是一個沒有辦學資質的民辦園,平時接送也不太嚴格,經常有落單的小孩。而且門口沒有保安,監控就和他的生态園一樣是裝了假的吓唬人,根本沒有在運轉。
促使李濱動手的契機,是他無意中看到了“大傻子”錢進趴在這個幼兒園的門口,和裏面的小孩子打招呼。
裏面小孩都罵他傻子,笨蛋,他還樂呵呵地笑。
李濱心裏就開始謀劃。
觀察幾個月之後,他看準一個沒人接的六歲小女孩,透過栅欄對她說帶她去買漂亮的巴拉巴拉仙女棒,于是小孩就騙老師說這是她的家長,跟着李濱走了。
李濱用工具暴力虐殺小女孩後,非常有心機地想要嫁禍給“大傻子”,于是就将之前借口和錢進玩耍,收集到的若幹頭發放在了現場。
由于他的狡猾,當初的案件成為了懸案,警方也沒有查到錢進。案發那天錢進被錢翼帶到了外地。
然後就是這次的案件,李濱之前一直擔心受怕,覺得上次的案件會被發現是他做的。
結果沒有任何人找過他,也就是說警方沒有破獲那個案子,他的罪惡**又開始湧動,想要再次作案。
生态園每天都來來回回許多家長帶着孩子,但是這些人不是可以下手的目标,一旦在生态園失蹤,馬上就會查到他。
也不能找熟人的孩子,這樣也容易排查到他。
李濱開始物色下手的目标。
而且還真讓他找到了,前來娘家散心的李夢,帶着一個8歲的活潑可愛的小女孩。
不過李夢一直管得很嚴,他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而這次他竟然又看到了“大傻子”錢進。
他對錢翼是非常熟悉的,錢翼經常帶隊到他這裏參觀。對于錢翼的弟弟錢進,他也算是認識。
這個大傻子通常都是錢翼帶在身邊的,現在竟然跑去和他企圖作案的對象,小玲混到了一起去玩。
李濱覺得這簡直就是老天在幫他。他掏出了一個從省城玩具店買到的,現在最受歡迎的“巴拉巴拉變身仙女棒”,引誘小玲,讓她在早上找機會溜到生态園來看小狗還有“巴拉巴拉變身仙女棒”。
不可以告訴任何人,連“大傻子”都不可以。
他甚至還給小女孩指點了一條路——生态園後牆的狗洞。
打完麻将的那個早上,他迫不及待地趕往生态園,見到小女孩之後,他就獸性大發,掐暈了小女孩之後,帶到了離生态園不遠處的他家裏。
淩虐過後,他以為小女孩死了,就想要把她給埋起來。他家裏的後院都是水泥地,沒有可以埋的地方。
所以他就把屍體用防雨布裹了搬運到葡萄園,中途小女孩竟然驚醒了,他再次下狠手,掐死了小玲,又在一處葡萄架處,再次淩虐了小玲。
而女工這一天來得竟然很早,李濱沒有來得及埋屍,又怕被發現,匆忙把小女孩塞進一處茂密的葡萄藤裏,這裏的葡萄早已經下市,只剩下藤蔓,而且在生态園的最裏面,一般不會有人來這裏。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小玲母親馬上就報案,警察開始到處尋找小玲,而屍體還在生态園裏,李濱沒有機會去埋掉,原本想要等到夜深人靜去處理,沒想到最終被女工的狗給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