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結案的當天, 下起了暴雨，水流嘩嘩地将泥地攪和得渾濁不堪，村邊小路的河水上漲了好些水位。

雨停的時候，防水系統老舊的縣局門口已經是一片汪洋。

明澈如洗天空中, 出現了一道影影綽綽的彩虹。

許久之後才消失。

前一天小董忘了關窗戶，結果辦公室裏進了水，好在沒有重要的檔案, 但小董的桌子靠窗, 被淋得凄慘無比。他哭喪着臉整理桌子上的私人物品。

“反正都是垃圾，扔了就是了。”邵薇邊喝茶邊說道，在發現夏天用紫砂壺泡茶味道不會變之後，她喜歡上了用紫砂茶壺喝茶。

“不行, 這都是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小董拎起一個污濁的龍貓娃娃, 苦着臉小心翼翼地放進塑料袋, 他準備拿回宿舍用洗衣機洗一洗，“這是我大學初戀女朋友送給我的，怎麽能扔掉呢？”

“說得也是, 說不定以後你再也交不到女朋友了, 确實是非常有紀念意義的東西，需要供奉起來珍藏。”邵薇打了個響指，涼涼地說道，她從抽屜裏抽出一個塑料袋, 扔給小董。

“夏姐！”小董癟起嘴, 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邵薇走過去, 在他亂糟糟的頭發上撓了一把。

“打起精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夏姐，你不能随便摸男人的頭！”小董抱怨道。

“所以呢，摸了又會怎樣？”邵薇回過頭，陽光刺眼，她瞬間眯了下眼睛，黑發上陽光的反光亮得炫目。

小董愣了一下，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夏法醫站在窗前，朦胧的陽光透過紗質窗簾，灑在她短得驚人的頭發上的情景，完全沒有任何的違和感，還是那樣驚人地美麗。

“那樣、那樣別人會誤會你對他有意思……”小董白皙的臉蛋漲得通紅，嘴裏喃喃自語，他不斷地把額頭翹起的那一绺頭發向下壓。

“哦，不會的，我絕對不會對比我矮的男人有那種意思。”邵薇走回到小董的身邊，在他的腦袋上又來了一記摸頭殺，“所以不要誤會了，可愛的霍比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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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霍比特人！”

“吵死了！小矮人！”大李撓了撓耳朵，從隔壁跑過來，“夏法醫，這份認領的申請需要你簽個字！”

“我殺了你！”小董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

李夢在兇手抓到的當天，就向縣局遞交了申請，要将小玲的屍體領回去入土為安。

邵薇在李正拿來的申請上面簽了字。

李夢向他們每一個人都做出了感謝。

專案組也完成了任務，準備離開縣城。

離開前，刑警隊在靠近縣局的小飯店擺了一桌，算是感謝他們的支援和幫忙。

“夏法醫，來一杯！來一杯嘛！”有人起哄，想讓邵薇也喝一杯。

邵薇盯着那小小的酒杯，裏面是澄澈的酒液，不多，就那麽一點點，以她的酒量完全不在話下。

夏晨陽也是喝酒的好手，酒量驚人。

酒那特殊的香味刺激她的鼻部粘膜，她幾乎忍不住就要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樣的話，夏晨陽戒酒兩年的記錄就要破了。

“夏法醫酒精過敏，不能喝，她的酒我替她喝了。”趙恒一把拿過她面前的小酒杯，脖子一仰，一飲而盡。

“你和她什麽關系，要替她喝酒！”對面的許茵茵面色突變，咬牙切齒道。

邵薇沒說話，坐在那邊一臉無辜的樣子，只是用眼神挑釁她。

“酒精過敏的話确實不能喝啊，我有個弟弟就是酒精過敏，以前喝了一點啤酒，就呼吸急促拉去搶救了，還好沒事。”專案組的老警官心有戚戚地說道。

“我們喝，我們喝就行了，給女士們上飲料，椰子汁！椰子汁！”

“喝喝喝！”

當晚大家喝得還是比較克制的，畢竟專案組第二天要搭車回去，醉醺醺的樣子也實在過不去，所以都選擇了當地特産的低度酒，過了一夜差不多酒氣就能散去。

酒量不好，喝得昏頭昏腦的小董出來洗個臉，他無意中看到許茵茵把趙恒攔在一個無人的包間旁邊說話，八卦的他不自覺地就躲在了牆的另一邊。

“趙恒你長進了啊，還知道給別的女人擋酒了！”許茵茵也喝了些酒，臉色微紅，看上去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姿色。

“能讓一讓嗎，我要去廁所。”趙恒心裏不耐，不想和她多說話。當初在學校和許茵茵在一起，也并沒有多深的感情，許茵茵單方面和他分手的時候，兩人的關系也就走到了盡頭。

“趙恒，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女人了？她除了長得好看有什麽優點？脾氣那麽差勁！身體也不好！”許茵茵表情變得猙獰，揪住趙恒的衣領，“你一定不知道！她騙了你！她有病！白血病，以後肯定會複發的！她還和那個李夢一樣，不能生小孩！你确定要找那樣的女人？”

“我知道。”趙恒把許茵茵扯住他衣領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聲音沉靜，“我知道她有病，那又怎麽樣？”

“趙恒，我為了你，為了你，我離婚了，我們還可以，還可以……”許茵茵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了。

她看到對面趙恒那陌生的近乎嘲諷的眼神，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用那樣的眼神看自己，原本想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為了我？你是為了你自己。”趙恒撫了撫被拉得皺起的衣領，“許茵茵，在你放棄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永遠都不可能了。和別人無關，是你自己放棄的。”

“我不信，我不相信你會那麽無情，一定是夏晨陽勾引你的對不對？所以你要為了她放棄我了？”靠在牆邊，許茵茵努力地說服自己，趙恒是輸給了夏晨陽的勾引，不是因為不愛她了。如果沒有夏晨陽，他一定還會回心轉意的。

“喂，你們能讓讓嗎，擋在這裏很礙事啊。”清亮的女聲打斷了正在說話的兩人。

邵薇覺得他們談話也不找個好地方，偏偏攔在廁所的必經之路上。

這家店和那家鹵鵝店是一個老板開的，邵薇吃着有點鹹的鹵鵝，也沒有飯搭配，不知不覺就喝了兩罐椰子汁，現在急需解決生理問題。

趙恒看了一眼邵薇，沒說話，側身讓了開來。

一邊的許茵茵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瞬間蹦跶起來，攔在了邵薇的面前。

邵薇看着她那張醉得熏熏然的臉，整個人感覺都不好了，攔着別人上廁所是有多大仇。

她開始思考是給她一個大耳刮子讓她走開，還是給她兩個大耳刮子讓她滾開。

“你說，你對趙恒沒有那種意思！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快說啊！說你一點都不喜歡他！說啊！”許茵茵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瘋狂，紅唇顫抖着，眼中盈滿淚光。

“我不喜歡趙恒，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滿意了沒，快讓開！”邵薇憋得有點受不了，随便說了兩句後，揪住她的衣領，就要把她拎到一邊，誰知她竟然力氣相當大，就是賴着不肯走。

“趙恒！你聽到沒有！她不喜歡你，她對你沒有那種意思！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許茵茵面有得色，聲音裏飽含了報複的快意。

你他媽倒是讓開啊！

就在邵薇忍不住要動手的時候，趙恒把許茵茵推到了一邊。

邵薇趕緊就要過去，結果一邊的許茵茵伸手抓住了邵薇的褲子腰帶。邵薇憋得都快尿崩了，哪裏還能冷靜下來，回頭就給了她一個耳刮子。

下一秒在許茵茵捂住臉愣怔的目光中，紹薇揪住趙恒的衣領，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趙恒的唇上，還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想知道我們是什麽關系，這下你滿意了？”邵薇擦了擦嘴唇，上面沾了點血跡，有點鹹有點澀，不是她的，應該是趙恒的。

她惡狠狠地推開許茵茵，朝廁所的方向沖去。

等她從廁所出來的時候，許茵茵和趙恒已經都不在那裏了。

邵薇也不想回去酒桌上了，畢竟除了她，只有許茵茵兩人是女人，剩下的男人們都在拼酒。

她從小飯店的門口出去，沿着新修好的水泥路朝縣局的方向走，明朗的月亮在她頭頂和她一起前進。

看了手機，八點多，涼風一吹，讓她覺得舒服極了。

縣城這兩年也逐漸開始開發，但是并沒有像城市那樣完全開發完畢，路邊半人高的雜草叢後面，還是有大片大片的農田，再過不久，就是麥子收割的季節了。

風一吹，沙沙沙的麥浪聲音不斷從耳邊掠過。

前面是鎮上的超市，超市門口有社區在播放電影，邵薇好奇地走過去看是什麽電影。

電影似乎才開始播放，是一部類似美國西部鄉村的那種電影，節奏緩慢。

電影裏面地廣人稀，主角開車要開許久才遇到加油的地方。這裏是一個家庭小旅館，主角住在這裏幾天，但是沒有錢付房租，就以工抵債。

邵薇尋了個電線杆靠着，回去也沒有什麽事情做，不如在這裏看看電影。

蚊子圍着她嗡嗡叫，咬了她好幾個包。

要不還是走，邵薇皺眉抓撓腿部的蚊子包。

電影裏面男主角已經和加油站的漂亮老板娘好上了。

雖然想要知道後面的劇情，不過蚊子實在太讨厭了。

旁邊遞過來一瓶花露水。

邵薇下意識地接過。

是李夢。

邵薇向後掃了一眼，她還看到了錢翼和錢進。

“夏法醫也來看電影？”李夢問道。

“嗯，和同事吃完飯，散步回來，就過來看看了。”邵薇朝腿部塗抹花露水，抹完後，覺得胳膊也比較危險，又在兩條光着的胳膊上抹了一圈。

對面的李夢笑了一聲，倏忽，笑容又消失了，“以前，小玲就喜歡這樣抹花露水，她覺得全身都抹了才能讓蚊子不去咬她。”

“節哀。”邵薇也說不出別的話。

“今天是小玲陽歷的生日，案子也在今天破了，好像冥冥之中命運都有安排。”李夢接過邵薇還過來的花露水瓶，“夏法醫，我的申請大概什麽時候批下來。我想早點帶小玲回家。”

另一邊的錢翼父子，好奇地看向這裏。

邵薇點點頭，“我下午已經簽過字了，明天等局長回來簽字，就可以了。殡儀館什麽的聯系好了嗎？”

“錢翼幫我聯系好了。謝謝你，夏法醫。”李夢道了謝，就重新回到錢翼父子那邊去，三人一起看廣場的電影。

抹了花露水之後，蚊子果然沒有再來襲擊邵薇，她也得以将這部電影都看完了。

電影結束的時候，廣場上的人已經沒有多少了，李夢還有錢翼父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邵薇趁着月色繼續朝局裏走，路過花店的時候，她看到門口扔了兩個壞掉的花籃，上面還插着些沒人要的殘花。

有一支盛開到極致的百合花還算完好，她輕輕将那支花從花籃上拔下。

……………………

趙恒回到局裏的時候，黑暗又安靜，一個人也沒有。

他将酒席上的每個人都安頓好才回了縣局。

專案組的人安排在縣局的招待所，其餘的隊員送回家還有宿舍。他自己準備把一些殘留的材料收個尾。

然而折回來的時候，看到解剖室那邊的燈亮着。

不會是有小偷，趙恒走過去，看到門半虛掩，他望進去。

………………

邵薇帶着長支的百合花，朝解剖室走去。

小玲的屍體還保存在解剖室的冰庫裏。

邵薇打開解剖室的燈，LED燈馬上将光亮灑向了整個房間。

她用鑰匙打開小玲的保存的冷庫，将冷凍抽屜拉開。

屍袋的拉鏈拉開，小玲凍成紫白色的小臉露了出來。

邵薇将那支百合放在屍袋的旁邊。

她輕輕地開始唱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首沒有唱完，邵薇捂住了臉，蹲了下來。

鼻端萦繞的滿是花露水的味道。

【小玲就喜歡這樣抹花露水……】李夢的聲音還在她的耳邊回響。

透明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瞬間又被吸收不見了。

趙恒站在門口，怎麽也移不開眼睛。

他好像終于意識到，夏晨陽長得如此地美麗，在美麗之餘好像又多了些其他的感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夏晨陽确實令人驚豔，但接觸多了，她那糟糕至極的性格更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每天見面，審美也到了習慣的地步，趙恒已經不會為她的長相驚嘆了。

一個長得很美但是性格很差勁，不過專業技術還算到位的同事。在趙恒的心裏是這樣定位夏晨陽的。

而在這次的案件裏，夏晨陽憑借她專業的意識以及敏銳的洞察力，發現了至關重要的證據，這才能夠抓到兇手。趙恒對她的評價進一步提升了。

這樣的人才為什麽會到這個鄉下來做法醫，他對夏晨陽産生了好奇。

許茵茵的話語，根本不能讓他對夏晨陽的興趣削減分毫。又或許是許茵茵點醒了他，讓他覺察到自己已經被夏晨陽所吸引。

趙恒撫摸隐隐作痛的嘴唇。那個突如其來的吻讓他到現在都心頭狂跳難以平靜。

為什麽她的手裏拿着一枝花，為什麽她會在小玲的屍體旁邊唱生日快樂……

原來她也會傷心，也會流淚。

透明的水滴好像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他的心上。

他猛然記起，記錄上面，小玲的生日好像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