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邵薇坐在床邊思考的時候, 周圍安靜得幾乎不正常，而且她看不見, 在她腦中浮現的幾乎是墓地般的場景。

原本的林樂腦中房間的印象只是停留在她十五歲那年，現在已經過去五年，對于房間的印象也逐漸模糊, 不過因為一直在這裏生活, 所以大部分的物品位置她還是清楚的。

邵薇沿着床邊摸索, 林樂的折疊式盲杖應該就在附近。

摸到盲杖, 她輕輕向前一甩, 四折的盲杖發出清脆聲響, 向前伸直。

盲杖擊打在地面沒有回聲, 因為地面全部都鋪滿厚厚的地毯。

林樂身邊最接近的人, 非常少，管家林衛，自己找上門的關英傑, 林家的律師莊錦, 照顧林樂起居的宋姨。

其中林衛和關英傑很可能是一夥的，律師莊錦不知道在裏面扮演什麽角色，不過也有一定可能性是和這兩人合謀。只是所有的大額財務變動全部都需要聲紋和虹膜确認，如果林樂不配合的話，幾人也無法得逞。

根據記憶裏，好像林樂并沒有被強迫去做什麽事情，無論是簽訂文件還是聲紋虹膜确認，都是她自願的。是不是只要她把關英傑直接趕走就行了？

不, 應該沒有那麽簡單，關英傑能夠輕易說出只有林樂和那個男孩知道的一些細節，那麽關英傑很有可能認識那個男孩，或者說……關英傑就是林樂要找的人，只不過在幾年裏面，林樂認識的那個淳樸的男孩已經變質了。

但這樣一點根本沒法确認，邵薇要确實地證明這一點才行。要将關英傑趕走嗎，還是……她陷入沉思。

片刻後，邵薇按下盲杖上的呼喚按鈕。

“林衛，讓宋姨進來。”

沒多久，門被打開，非常有節奏也非常輕的腳步聲傳過來。

“大小姐，請問有什麽吩咐。”宋姨的聲音幾乎沒有什麽起伏，極為平和，有一種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無法讓她震驚的那種從容和鎮定。

“我要泡澡。”邵薇說道。

她從記憶中得知，林樂早早地就做好遺囑，如果她死了，全部財産都會捐獻給星際慈善協會。

所以即使她突然死了，周圍的人也不會得到什麽好處，反而是她活着，對他們的好處會更多。

當身體全部都浸入溫熱适宜的水中時，邵薇再一次覺得遺憾，不能看到這豪華的浴室到底是什麽模樣。

“大小姐，我就在旁邊等候，如果您有什麽吩咐，請叫我。”宋姨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

“關英傑……”邵薇擡起頭，手臂撩起一些溫水，“宋姨，你覺得這人怎麽樣？”

宋姨那邊許久沒有回答，邵薇還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了，對方沒有聽到。就在她幾乎要再問一遍的時候，宋姨才終于開口。

“大小姐，我覺得無論他這人怎麽樣，只要您高興就好，您覺得喜歡就把他留下來，如果您覺得讨厭，就把他趕走。”聲音仍然和之前一樣，雖然溫和沉靜，但幾乎沒有任何波動和情緒，像是非常自然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真是直接，感覺像是養了條小狗，高興就留下，不高興就扔了。

“我洗好了。肚子餓了，我要吃飯。”說實話，邵薇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是早上嗎，還是中午，她完全不清楚，不過肚子餓了這一點倒是有感覺。

對于一個失明的人來說，白天和夜晚已經不是那麽分明，因為無論什麽時候，睜開眼睛，看到的總是黑夜。

走到桌邊，有人替她拉開椅子，将餐具遞到她的手上。

“早安，大小姐。”這次又是不一樣的聲音了，這人的手上戴着手套，遞上餐具的時候，邵薇碰觸到手套布料的一部分。

是管家林衛。

林衛是林樂父親從育幼院那邊領回來的，領回來的時候，已經挺大年紀，經過一番教育和培訓之後，作為林家的管家，管理事務。

放在邵薇手上的是一只勺子，她另一只手摸到碗邊，固定好後，将勺子伸進碗裏，勺子戳着食物，發出沙沙聲。

“這是什麽？”邵薇根本看不見面前的東西。

“現在您面前的是雞胸肉蔬菜沙拉，您說感覺最近腰部胖了些，準備減肥。所以和營養師那邊給您定下特別的菜單。”林衛的聲音帶一絲沙啞，說不上好不好聽。

邵薇摸了摸自己的腰，并沒有覺得胖。

“我不要吃這沙拉，給我一碗粥。”早餐她還是更喜歡粥。

“沙拉不是挺好的嗎，如果你要粥的話，又要重新弄，還要等，你不是餓了嗎，小樂。”又有新的聲音進來插話。

是之前在床上離開的男人，關英傑。

不知道究竟是真人，或者是騙子。

“滾。”邵薇想要試探一下周圍人對于她發脾氣的反應。

“哎呀，小樂，你今天心情怎麽又不好了，來，我親你一下，不要生氣了。”說完，關英傑就真的靠過來，帶着呼吸的熱氣，靠近邵薇的臉。

盡管看不見，但林樂的聽覺嗅覺以及觸覺比平常人要強更多，她舉起手裏的勺子，朝對方靠過來的方向猛地揮過去。

“啊！”關英傑慘叫的聲音，和一點點微妙的血腥味飄過來。

“大小姐。”林衛叫了一聲。

邵薇将勺子猛地朝林衛聲音的方向擲過去，似乎砸到了他，他發出一聲悶哼，勺子掉在了地上，這裏似乎沒有鋪地毯，勺子發出清脆落地的聲響。

“勺子髒了，幫我換一把，還有，”邵薇一字一句地強調，“我要吃粥。”

“你是不是想要戳瞎我！”關英傑略暴戾的聲音從一邊傳來。

然而沒有等他再靠近，邵薇已經聽到有兩個堅定穩固的腳步聲從兩邊傳來，關英傑根本沒有任何再碰觸到她的機會，就被捂住嘴拽了下去。

邵薇只聽到掙紮聲和衣物摩擦的聲音。

“大小姐，請問想用哪種粥，甜粥有雪梨粥、紅豆粥、銀耳紫薯粥、南瓜百合粥、黑米紅棗粥。”

“南瓜粥，其他什麽都不加。還有，我要廣記的牛肉煎餃。”這都是林樂慣常愛吃的，沙拉什麽的，林樂根本不愛吃。

不過是為了讨好關英傑罷了。

關英傑來自鄉野，和林樂這種大小姐的性格簡直南轅北轍。他那種完全不同階層透出的生命活力，深深地感染了幾乎像是活在古墓中的林樂。給她黯淡無光的世界，增加了溫暖和活力。

或許對于當時的林樂而言，是不是她真正要找的人，根本就不重要了。她只是需要有人将她拉出那個冰冷陰暗，永遠沒有光亮的世界而已。

“大小姐，需要聽音樂嗎？”林衛的聲音再次在邵薇耳邊響起，距離不遠也不近。

“嗯。”邵薇點點頭，嗯一聲，算是回應。

悅耳的純音樂聲音在邵薇的耳邊響起。那是邵薇最喜歡的鋼琴曲，據說是那位著名譜曲家，在雙耳失聰之後譜出的曲子。雖然他聽不見了，但是他的心裏有音樂。

音樂的聲音像是潺潺的流水，緩緩流入邵薇的心中，她看不見，她的世界一片漆黑，但是她能聽到聲音，她能聽到那種震撼人心的聲音。

音樂聲中響起一絲絲不太和諧的雜音，非常細微，過了一會兒，另一部分的音樂響起，又有雜音混了進去。

這讓邵薇無法忍受。

“停下，音響壞了？”

林衛将音樂暫停，聲音有些困惑：“應該沒有壞。”

“那怎麽裏面有許多雜音？找人來修。”

“是，大小姐。”

沒多久，邵薇要的南瓜粥以及廣記的牛肉煎餃都被送過來。

“大小姐，粥有點燙，我用小碗幫你挖出來涼一涼。”宋姨在旁邊用勺将大碗的粥舀進小碗裏。

牛肉煎餃已經被切開，溫度适宜，方便邵薇用叉子吃。

“我要筷子。”邵薇說道。

“好的，大小姐。”宋姨又去拿了筷子。

遞給邵薇的時候，她發現筷子上還有餘溫。

“筷子是新的已經消毒過，您可以放心使用。”宋姨說道。

邵薇拿起筷子，用左手扶住碟子，夾起仍然香脆的牛肉煎餃慢慢吃起來。

等到南瓜粥溫度适宜的時候，宋姨才将小碗遞過去。

邵薇剛好吃完牛肉煎餃，又換了勺子開始喝粥。

吃完早餐後，宋姨伸出手，想要牽住邵薇，帶她去琴房。

邵薇狠狠甩開她。

“我自己走。”在這個完全陌生根本看不見的世界，她的心裏似乎也湧進許多黑暗，總是忍不住自己不斷浮躁的情緒，或許周圍太過安靜也是一個因素。

宋姨将盲杖遞過來，邵薇接過盲杖。

她走在前面，用盲杖探路，宋姨在後面指示方向，并提醒她腳下的東西。

就這樣，幾乎走了五分鐘才走到琴房。

坐在琴凳上，将手覆蓋在琴鍵之上的時候，邵薇才終于松了一口氣。這裏，充滿林樂的氣息，她的一切快樂源泉都在這裏，彈琴，是林樂失明之前以及失明之後都擁有的最大樂趣。

只有在彈琴的時候，她才能找到她自己，曾經看得見的自己。

雪白的手指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跳躍，一段段動人的音符從指間流瀉而出，美妙的旋律在琴房裏萦繞。

正是剛剛在音響裏聽到那段鋼琴曲，分毫不差。

然而動人的音樂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邵薇趴伏在鋼琴上，放聲大哭。仿佛某種因素刺激到她的心緒，她聽到這音樂，心裏就不斷開始發酸，忍不住就有想哭的沖動。

記憶裏，林樂也是每次到這裏彈琴，就要哭一場，然後繼續彈琴。她幾乎一整天都在這裏度過，一個人，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享受音樂。

邵薇覺得自己被林樂的情緒影響了，不久後她擦幹眼淚，繼續彈琴。

“大小姐又哭了嗎？”林衛站在琴房的外面，站得筆直，像是旗杆一般。

“嗯，她今天還問我覺得關英傑怎麽樣。”宋姨也站在他的身邊。

“你是怎麽說的。”

“我說，只要小姐喜歡，就把他留下，不喜歡就把他趕走。”

“嗯，只要她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