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彈鋼琴一整天, 邵薇也覺得疲憊。吃完晚飯後，她覺得房間裏太安靜了，安靜得讓她有種窒息的感覺, 并且眼前還什麽都看不見, 一片漆黑。
真不知道林樂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還有以後的那麽多年, 她又是如何度過。或許, 從關英傑身上能找到原因, 至少打發時間也好。
林衛和宋姨都不是那種擅于聊天逗趣的類型, 不如把關英傑叫回來說說話。
“林衛, 把關英傑叫來，他應該還沒被趕走。”邵薇坐在舒适的沙發上，這沙發設計得極為符合人體力學，讓人幾乎想要一直坐在上面, 再也不起來。
“他被妥善安置在別墅。”林衛答道。
估計是被關在什麽地方，邵薇不關心這些，只要在想見的時候見到就行，他過得怎麽樣, 有什麽待遇, 她完全不在意。盡管擁有林樂的記憶，但她并不真的是林樂。
邵薇坐在沙發上，讓宋姨打開音樂的開關，早晨有些雜音的音響已經恢複，音樂聲悠揚動聽, 再也沒有任何的雜音。
關英傑被帶到邵薇的面前，邵薇聽到他桀骜不馴的腳步聲，還有從鼻腔哼出的那一聲“切”。
“林衛，我要和關英傑說說話，你們都出去。”邵薇淡淡道。
能打動關英傑的無非就是錢，林樂什麽都不多，就是錢多。
“大小姐，關英傑目前有比較激進的傾向，請允許保镖在旁邊。”林衛沒有同意。
“不，都出去。”用盲杖敲擊地面，發出清脆聲響，邵薇歪了歪腦袋，“怎麽，現在我說話沒用了，連你都想質疑我？”
“沒有，大小姐，您如果有什麽事情，請随時叫我。”
“知道了。”
等到邵薇确定所有人都離開，只剩下對面關英傑一個人的呼吸聲，她才和對方說話。
“你想要什麽？錢？女人？還是權勢？莊錦和林衛用什麽打動你的？”
“哈？”關英傑發出怪聲，“你說些什麽，我真是聽不懂，大小姐，你能不能先将我手上的手铐解開？啊，我都忘了，你瞎了，根本看不見，也沒法幫我打開。”
“你說的手铐，是不是金黃色，上面還有緞帶小貓的圖案，看上去像是玩具，但是特別結實，根本掙脫不開？”
“是，沒錯，所以呢？”關英傑晃動手臂，手铐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那個手铐是聲紋控制的，是我從網上買的，需要我的聲紋秘密才能解開。”邵薇面不改色地撒謊，其實那是女保镖愛麗可的，用鑰匙開，根本不能用什麽聲紋。
不過關英傑倒是信了。
“你們有錢人的新鮮玩意真多。”關英傑又甩了甩手，然後站起來。
“坐下，不要到我旁邊來。”邵薇通過聲音識破他的企圖。
“你想知道我來這裏的目的？大小姐？”關英傑發出笑聲，“但找我來的人是你啊，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你找我來是想要做什麽？報恩？”
“報恩？我連你是誰都不清楚，你從哪兒來的，你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又談何報恩？報的什麽恩，你幫過我什麽？別太自以為是。”盲杖在大理石裏面又敲擊一下。
“卑鄙小人總是忘恩負義的，忘恩負義原本就是卑鄙的一部分，我總是用這句話自己安慰自己，高尚這種品質不是每個有錢人都擁有的。”關英傑開始憤憤不平。
“魯迅說的？”邵薇覺得這人有點搞笑。
“是雨果。”
“你還知道雨果，說不定莎士比亞說的。”
“不是只有你們才會讀書。”
“我沒怎麽讀書，我初中就辍學了。”
自從林樂雙目失明之後，就不肯再去上學，她既不願意去普通的學校，她家有錢，如果去普通學校的話應該也可以，但林樂不想被別人另眼相待。至于殘障學校，她更加不想去，那樣會讓她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恢複。
“啊，那我學歷比你高，我有高中文憑。”仿佛占據了高點一般，關英傑帶着某種優越感說出自己擁有高中文憑的事情。
“我有錢。”邵薇好死不死地打斷他的話。
“哼，你們這些該死的有錢人。【我喜歡錢，因為我沒吃過錢的苦，不知道錢的壞處，只知道錢的好處。】”
“魯迅說的？”
“是張愛玲。魯迅不是這個世上唯一會寫字的作家。”
“我不知道，初中畢業我就不看書了，我只在初中課本上學過魯迅的文章。”
“為什麽不喜歡看書，書很有意思。”
“你故意的嗎？當然是因為我瞎了。看不見了。”
不遠處，有什麽生物輕手輕腳地進來。似乎是窗戶的位置，有一點風，飄進來。
“誰？”邵薇對一點點動靜都非常敏感，盡管她完全看不見。
細小的“喵喵”聲從遠及近。
邵薇覺察到對面關英傑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半晌他才用非常細小，幾乎怕吹走羽毛般的聲音說道：“這……這就是星際唯一的白貓嗎？它可真是……美麗非凡……哦……它有一雙藍眼睛……”
星際唯一的白貓，名叫公主殿下，是林樂的寵物。由于星際戰争，核聚變等等原因，導致喵星人大批死亡，基因變異，從此白貓消失。而公主殿下是星際中僅存的唯一白貓，被林樂的父親通過拍賣得到，給女兒取樂之用。
然而它罕有的美麗白色皮毛，天空般湛藍的眼睛，林樂根本看不見。
“小公主，過來。”
聽到邵薇的呼喚，那只珍稀的白貓蹭了蹭她的小腿，靈活矯捷地躍上她的膝蓋，蹲坐在她的腿上。
“你知道嗎，這真是……”關英傑屏住呼吸似的，慢慢地慢慢地說話，“我每天做夢都想要過的生活，養一只喵星人，無論是什麽顏色都可以，不需要是那些珍貴的品種，然後在下午的時候，我坐在沙發上打瞌睡，然後它就躺在我的腿上，我們倆一起打瞌睡。”
“可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需要一只根本看不見的珍貴的白貓作為我身份的匹配，我也不想坐在沙發上打瞌睡，我才二十歲，我根本不願意過這種好像養老一樣的生活。”
“你那麽有錢，有什麽做不到呢，那只白貓，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關英傑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摸一下它嗎？”
“你可以試試。”盲杖揚了揚，邵薇沒有表示反對。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到腿上的公主殿下發出“嗚嗚”的威脅聲，那是陌生人靠近時候才會發出的聲音。
“真是機警的小貓。”想必關英傑沒能得逞，但仍然對白貓報以稱贊。
軟軟又帶點濕潤的觸感，浮現在邵薇的手背上，那只貓在舔她的手。
“這只貓，”邵薇突然有些好奇，“長什麽樣子，你給我形容一下。”
關英傑愣了一下，然後才開始說：“它全身都是純白色，毛發很長，毛很密實，眼神銳利，應該是一只非常年輕的貓。它的眼睛是藍色的，直視的話，是那種有點透明的藍色。燈光下的話，是深藍色，好像大海的顏色。”
“你說話挺有章法的，不像是不學無術的混混。”當初莊錦律師說過，她找到的這個人是一個沒有職業的混混，所以舉止粗魯野蠻。
“我以前做過老師，雖然只是貧困星的代課老師。”關英傑說出的話，讓邵薇吃驚，她以為這個人只是被找來的一個亂七八糟的騙子，想不到還做過老師。
“高中畢業就能做老師了？”
“貧困星的小孩，初中畢業就要出去打工了，只要認識幾個字，會點算數而已，我高中畢業為什麽不能教呢？”
“貧困星是什麽樣子的？”
“很窮，沒有桌子，沒有椅子，他們都坐在地上，衣服都是別的星系捐贈的，外面很少有植物，動物也很少，當然，一只貓也沒有。還有危險的外星生物會不時突襲。”
“聽起來很可怕。”
“是很可怕，你這種養着白貓的大小姐是一輩子都不會去那種地方的。不過，那裏是我的家鄉。盡管有許多不好的地方，還是會想要回去。”
他的口吻中充滿懷念，他懷念的應該不是貧困星惡劣的環境，而是那裏的人。
這裏，有空隙可以鑽。
“關英傑，你在貧困星有挂念的人嗎？”
像是沒有想到邵薇會突然這樣提問，關英傑愣了許久，才說話：“有一個妹妹。”
“你的妹妹，是什麽樣的人，可以和我說說嗎？我從來沒有過兄弟姐妹。”
“她是個很懂事的小女孩，總是跟在我腳前腳後的，幫我拿東西，像只可愛的小貓，她也非常喜歡貓，雖然我們那裏沒有貓，不過，通過星網總是能看到那些貓片。我希望總有一天，我也能擁有一只貓，帶給我的妹妹看。”
他的妹妹，或許那就是他來這裏的原因。邵薇敏銳地覺察到，關英傑從話語間透露出的些許信息。
“關英傑，你的妹妹現在怎麽樣了？”
關英傑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她喜歡貓嗎，如果你幫我一些小事的話，我就把這只貓——這只公主殿下送給你。你如果嫌麻煩，可以把它賣了，買只便宜的貓。随便你怎麽處置。”
“真是随意啊，一只這麽珍貴的貓，自己的寵物随随便便就可以送人的嗎。”
“我擁有的東西太多，區區一只貓不算什麽。”
“真是有錢人的傲慢。”關英傑嗤笑。
“我最想要的東西，卻得不到。”
“最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光，但是我的世界裏，沒有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