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合八字影壁
和許州正“親切”地交代了一番,又囑咐了他之後幾日進出事項以及匠師們的安排後,沈繹才從工坊中走了出來。
妙妙實在是出乎意料,他之前的打算不得不重新推翻了,也許這件事會讓局面逆轉也說不定。
工坊的院內,李俊風站在樹下,目光落在不遠處仰頭望着牆壁,正在等她哥哥的沈妙妙身上。
沈繹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擋住他的目光,道:“俊風兄,多謝了。”
李俊風一笑,他摘下頭盔,露出寬闊的額頭和一雙鷹目。
“升之,你也太小氣了,你和盈之都是,将玉昭妹妹護得這樣緊,我同你們二十多年的情誼,都有點受到打擊了。”
他朝着沿着牆壁慢慢走動的沈玉昭又掃去一眼,意味深長道:“我這第一次見,印象真是十分深刻呀。”
沈繹順着他的目光,又移開一步,将他的視線封得死死的。
“如此,正誠兄就把這印象記好了,往後大約沒什麽機會能看到了。”
李俊風哈哈一笑,搖搖頭,對沈繹頂着一張冷漠臉卻說着如此護妹的話,哭笑不得。
末了,他道:“也好,鳳冠如果能修複,這件事就有了轉機,我抽空去趟大理寺獄,将這消息告訴盈之。”
“只是……”他目光微閃,“聽聞玉昭妹妹大病了一場,好在如今看來倒是沒什麽大礙了。”
沈繹也沉下臉,半晌瞥了他一眼,警告道:“再一再二也就算了,再讓我聽到你喊玉昭妹妹,下次上朝,我就叫你李大寶将軍。”
李俊風面色一凝,瞪着他:“算你狠。”
兩人又低低交談幾句,等沈繹回過神,朝院牆角望去的時候,剛剛還站在那裏的沈玉昭卻沒了蹤影。
沈繹:!!!
沈妙妙沿着文思院的牆壁,一直走到了一處拱門停了下來。
黃色的琉璃瓦排布到這裏戛然而止,過了拱門,遠處游廊亭臺上覆蓋的琉璃瓦則換成了綠色。
她記得從西門進入時,那裏的瓦片是黑色的。
好奇心和探索的本性被勾起來,她站在宮門前仔細思索了片刻。
“木居左,金居右,火居前,水居後,土居中央……”她喃喃低語,“然後是紅牆主火,覆上黃瓦,是火克土,黑瓦……則是水克火。”
手指在高牆上菱花石窗上撫過,這裏用的是三交六碗式格心裝飾呢。
竟然是五行相克,陰陽乾坤的布局。太有意思了,建築布局和裝飾設計的知識,她以前都是看的理論多,實際例子少,畢竟留存到現代的歷史建築完整的太少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自家大哥,才剛剛走出工坊,估計還要和那位将軍說上兩句話。
雖然知道這裏是皇宮,但擺在眼前的精巧設計猶如蒸騰着熱氣的豐盛大餐,讓人實在難以控制不舉筷一試究竟。
反正是皇宮的外院,甚至是最外圍的西面,眼前的花園大約是殿宇樓閣間的過渡區域,一眼望去,一個人也沒有,她去看一眼就出來,神不知鬼不覺。
畢竟,下次還不知有沒有進入皇宮的機會,機不可失呀。
于是,設計師的職業病使得滿臉興奮的她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踏進了另一方天地。
并不知曉宮內布局的沈妙妙,以為放眼望去的亭臺游廊大約是一處供人賞玩的花園小徑。
她不知道,這文思院名字來源于它旁邊這座更大的殿宇文思殿。
這裏雖不同于承思殿是皇上辦公的主要場所,但卻占地更廣,無論是環境還是氣氛都相對更為輕松,是群臣集會,商讨政事,又或者平時皇帝宴請群臣的地方。
因為面積很大,便在四周圍上了一圈綠化帶,建起了池塘游廊,亭臺花苑,供人觀賞。
也正是因為靠近文思殿,所以為皇家制作器具的工坊才得以命名為文思院。
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苑囿格調自然就高了不只一點點,沈妙妙從踏進園子就開始驚奇地瞪大眼睛。
拱門內是一處照壁,那上面雕刻的歲寒松柏一如文思院牆壁上吸引她的石雕一樣,美觀典雅。
廊閣杆影,遠處迎春花海後還有八面四柱的小亭子,美景如畫,美不勝收之際沈妙妙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建築布局中。
她只注意到猶如山水墨畫般畫高聳的涼亭,卻沒有發現亭子裏圓柱下靠着一個人。
杜衍放下手中的書卷,平靜的目光轉而望着從拱門走出來的一個身影。
不是他書看得分心,亭子地勢高,一眼就能俯瞰這處小花園,再加上那抹窈窕身影,像是從籠中放出的小雀般,跳躍欣喜,很難不讓人注意。
沈妙妙沿着游廊目不暇接地向前走着,樓檐上圓雕的八仙,鬥拱上平雕的雙獅滾繡球,就連牆裙的纏枝紋都雕刻的細致精美。
直到她看到矗立在花叢中的那面巨大八字影壁,終于吃了一驚。
八字合為的三段影壁上布滿精美的雲紋及垂花深浮雕,中間是以高浮雕手法雕刻的雲龍,氣勢磅礴,富有動感。
她忍不住走過去,細細觀察。石雕刀法細膩流暢,造型比例适宜,線條細镂繁麗。雕刻盤龍的青白石是艾葉青色的,質地較硬,但質感細膩,分外漂亮。
環繞盤龍四角上下各有兩組圖案,這部分突出的浮雕卻精致小巧,不過比手掌大上兩圈的圓形裏,刻工更顯精湛。沈妙妙手指輕輕撫過裏面的圖案,像是飛龍寶珠,又像鳳鳥祥雲。
她站在影壁前片刻,也沒有分辨出那圖案是什麽構造。
那盤龍提醒她這裏似乎并不是能随便出入的地方,想到這兒,她從袖子裏拿出一方潔白的帕子。
那是銀珠為她備好的随身用品,她不好說沒什麽用,只好帶在身上,想不到這時候還能派上用處。
事不宜遲,她将帕子鋪在圓形的浮雕圖案上,想了想,從頭上取下來一只簪子。
那簪子簡單,蓮花承托上只有一顆橢圓的綠松石。
她将簪子翻轉,綠松石按在帕子上,稍稍用力,開始沿着浮雕輪廓來回滑動綠松石珠子。
青白玉質地堅硬,綠松石相對較軟,很快,潔白的帕子上被染上青綠色,卻也漸漸勾勒出浮雕的圖案。
遠處亭子裏的人,徐徐起身,背手站在欄杆前,注視着影壁前人的一舉一動。
她從頭上取下一只簪子,是在做什麽?
他只能依稀看到她在手帕上塗抹什麽,簪子在她手中似乎變成了一支筆。最後她将簪子翻轉過來,用尖端在帕子上又四處修塗。
這時,隔壁院落裏傳來了一陣喧嘩聲。
那身影像是被驚擾的小鳥,立即卷好帕子,朝着拱門處匆匆而去。
杜衍一動未動,許久,身後有內侍從花園另一頭出現,走近躬身道:
“侍郎大人,您在這兒躲清閑呢,雜家找了您好久呢。”
杜衍這才轉身,面色無波地朝着來人點頭。
齊公公早就熟知這位年輕有為又頗得陛下賞識的侍郎大人的脾氣秉性,就是面對皇上那也是這副沉穩的氣度,他笑道:“杜大人,西面今日遞上來的奏折到了,陛下怕是一時抽不開身同您商議新政之事了,這不,陛下特地派老奴來知會您一聲,就怕您久候了。”
今日聽宣入宮的杜侍郎拾起書卷,正要離開,卻又停住腳步,轉身朝着被影壁擋住的拱門處望了一眼。
齊天合齊公公眼力非常,立即詢問:“杜大人可是有事?”
杜衍頓了一下,擡手指着拱門那邊中規中矩的屋舍,問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齊公公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了然道:“回侍郎大人,那裏是文思院。”
杜衍沒有出聲,人精般的齊公公便又補充了一句:“雖然離得近,但那裏都是匠人鑄師,平時不會到這邊來的。”
杜衍收回手,下了臺階出了亭子。
他面如冠玉,身姿斐然,跟在他身後的齊公公心下忍不住贊嘆。
宗門杜氏,不愧為名門望族,培養的子弟各個是佼佼者不說,這位杜氏嫡子杜衍,更是年紀輕輕便憑才華升為了參政知事,怕是不出幾年,封相也未嘗不可。
想到皇上對他的看中和青睐,齊天合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
這時,杜衍卻停了下來,他頭也不回又問:“文思院裏有女匠師嗎?”
這問題太過奇怪,頓時讓齊天合愣住。
他壓下不解,立即回道:“據老奴所知,文思院內從監官到匠使再到普通匠人,皆為男子。”
侍郎大人的身影很快穿過庭院,朝着文思殿走去。
齊公公想不明白,只得疾步趕上。
杜大人,明明年紀輕輕,可這就是思慮過重,真是讓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