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琳琅記1

汀白苑內,卯時。

蘇茗雪替沈繹最後整理了一下朝服的前襟,臉上仍有憂慮:“時間太緊了,短短五日,就算不眠不休也很難趕出來,除了文思院的工匠,不如我們自己也找一些匠人們來幫着妙妙吧。”

那日妙妙實在太過堅持,比起他夫君的冷靜,她倒是有些沉不住氣。

這事全有妙妙來起死回生,實在有些……

雖然自宮中回來後,沈繹似乎一派輕松,但蘇茗雪還是放不下心裏懸着的石頭,頓了一下,她後退一步,仔細檢查了一下沈繹的衣着,接着交代起來:“已經給靈照寺去了信鴿,母親應該在歸程的路上了。父親那邊……想必回信也快到了,保險起見,不若我明日去一趟公主府吧。”

永安公主是當今聖上的嫡姐,聖上親生母妃早早離世,聖上年幼時,都是這位長公主在護着他,這位公主的一言可是比太後也不遑多讓呢。

而蘇茗雪的小叔,宜平候蘇岱則是這位永安公主的夫君。

可沈繹卻道:“公主殿下向來與沈家交好,該幫忙的時候,絕不會不理,這個時候,都盯着沈家,去她府上拜訪倒會節外生枝。”

永安公主向來和太後不和,這事又涉及到惠妃娘娘,他們和公主交往過密反倒會落人口實。

沈繹說着轉身從牆邊方桌上的錦盒裏拿出一卷薄紙。

那紙用絲帶捆住,不大也不長,單看厚度幾乎只有扇面大小。

他将東西遞給蘇茗雪,低聲道:“你親自将這個東西交給妙妙,讓她看完後小心銷毀。”

蘇茗雪睜大眼睛,擡頭望着沈繹。

冠正面威,穿着整齊朝服的太常寺正卿垂眸和自己妻子那雙清冷的眸子相對,神色微微緩和。

“這是惠妃娘娘的畫像,我昨晚畫的。”見蘇茗雪的眸子睜得更大,他微笑起來,“妙妙說她有用處,你小心交給她就是。”

卯時尚早,天色也剛微亮,房間內還點着燭臺,照在蘇茗雪的發上,墨黑的顏色令人移不看眼。

沈繹雙手籠在袖子裏,指尖微動,卻有些難于将藏了一晚上的東西拿出來。

他在心中暗笑自己,也不知當初跪完自家又去跪蘇家才抱得美人歸的那份氣魄哪裏去了。

他性子寡淡,一向不太會說好聽的話。

成婚十年,茗雪為他持家生子,而他不但沒有表示,連句感謝的話都說的少。

甚至,要由他剛十六歲的妹妹來點醒他。

沈繹伸手,從袖子裏将碧綠的簪子抽出,托在手掌上。

蘇茗雪眼前一亮,欣喜接過來翻看:“妙妙說要幫我修,沒想到這麽快就修好了。”

折股釵下綴着的三顆翡翠玉珠搖曳相擊,清脆悅耳。

她感嘆一聲:“真漂亮。”

似是想到什麽蘇茗雪連忙解釋:“這釵,我收到後,一直舍不得戴,但後來被煜兒翻出來玩,不小心摔在地上了……”

這是他們在訂婚前,他送她的禮物,是她所有首飾裏最寶貝的一件,自從被摔出裂紋後,她都是每日戴在頭上的。

沈繹握住她持簪的手,輕聲嘆了口氣:“茗雪,我幾乎每天都慶幸自己能夠娶到你做妻子,但顯然,你挑男人的眼光似乎不太行,這十年,你辛苦了。”

說着,他抽走那只簪子擡手輕輕插入烏黑亮麗的秀發中。

蘇茗雪目光微閃,臉上忍不住升起紅暈,她柔聲道:“我的夫君,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為了她,放棄将軍之位,毅然入仕改做文官,當年此舉不知驚駭了多少人。

沈家的長子為了美人放棄仕途,那一年他們成婚,有多少人羨慕祝福,就有多少人嗤笑嘲諷。

十年了,他們的生活美滿幸福。

兩人雖是老夫老妻,卻也忍不住紅着臉抱在一起,沈繹道:“為夫愚鈍,不懂這些頭飾挑選,只得求了妙妙,等這事過去後,讓她替我給你做一套漂亮的簪釵首飾。”

蘇茗雪怕弄皺他的冠官服,只得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半晌笑道:“妙妙聰慧手巧,那簪子一定會很好看的。”

而此時他們談話的主人公沈妙妙還在昏昏欲睡。

昨日宮中一行,大概是消耗掉了她一個月儲存的體力值,躺在床上,腦袋和身體似乎成為了各行其道的兩部分,腦海中在構思設計,甚至想要再看一眼被她拓回來的影壁浮雕圖案,但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很快她就睡着了。

因為看她太累,到了早上守在房間外的銀珠和碧翠也絲毫不敢吵醒她。

所以睡到日上三竿才下床的沈妙妙便只能一邊喝着牛奶,一邊看着手上帕子的圖案。

蘇茗雪進門的時候,便看見沈妙妙一口一個,将兩個蝦餃依次放進嘴裏,吃得兩腮都鼓了起來。

蘇茗雪呆了一下,侍在一旁的銀珠和碧翠見來了援軍,急忙先開口道:“少夫人,您快來勸勸,娘子說時間急迫,非要這般用膳。”

“我們勸了,娘子非說不打緊,這怎麽行,一會兒難受了可怎麽辦?”

沈妙妙看得投入,便也忘了古代大家閨秀的禮儀,時間緊迫,別說邊吃邊看,放在以前,她為了設計稿,連喝三天咖啡的時候,也是有的。

一擡頭見走到近前的蘇茗雪,她咽下口中食物,将牛奶一飲而盡,才端坐乖巧道:“嫂子,咱們是要出發了嗎?”

随後,她瞟到在蘇茗雪發間搖擺的三顆碧綠珠子,笑道:“嫂子今日可真漂亮。”

不足五日的時間,已經被沈妙妙睡過了半日,沈家私自接下修複鳳冠一事,這個時候哪有什麽逛街的興致,沈妙妙在蘇茗雪的帶領下直奔了京城裏最大的首飾鋪子琳琅記。

沈妙妙來這裏的目的很簡單,她是來挑原料寶石的。

鳳冠其他部分由文思院的匠人師傅們修複,可那門面的部分卻要由她來填補。她心中有了個大概,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心儀的材料。

這琳琅記也算這京師裏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了,主要的客源都是這京師裏官宦顯貴家的夫人娘子們。首飾的檔次自然也就不是小打小鬧。

他們的鋪子自然也應有着自己的工匠師傅,這樣的話原石寶玉想必也是有不少存貨的。

古代和現代不同點就在此,能夠制作精美簪釵的手藝人不少,想要的原料也是不勝枚舉。

沈家畢竟不同于一般官宦人家,琳琅記的掌櫃徐訾由親自前來迎接蘇茗雪和沈妙妙,帶着人直接從後門進入到了府庫。

沈家少夫人想挑東西,還不是要什麽給什麽。

這位琳琅記的老掌櫃甚至不由地多瞧了兩眼沈少夫人頭上的簪釵,那支折股釵簪在顯眼的位置,墜珠搖動,煞是好看。

但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徐訾由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簪子的匠心之處。

翡翠描金,玉中含金,這折股釵應是曾損了,後做的修補處理。

他心中忍不住感嘆,将軍府的夫人就是不一樣,這簪子描金挂墜,就是他店裏資歷最老的師傅,怕是也不敢說一次就能制作成功,中途一旦有一步差池,簪子前功盡棄,制作成本就會增加。

望門貴婦們根本不了解這其中複雜的工藝,首飾損了壞了,不過就換個新的。這位沈少夫人不惜将這款式老舊的簪子如此修補,也要戴在頭上,大約是真的愛惜這首飾。

瞬間,這位掌櫃的心境就由開門迎客變成了誠心招待。

本來将軍府這位少夫人派人來說,要挑一些原材料時,他還犯嘀咕,一般的夫人娘子們,誰不是來看最新款式的簪釵,或是華貴精美的珠寶首飾,反反複複精心挑選最适合自己戴的珠花寶玉。

來挑原石材料的夫人娘子,他可真是第一次見。

但見了沈少夫人頭上的簪子,這掌櫃的心中也就通透了。

想必沈府自有能制簪的師傅匠人,他們來挑原石,是想着回去自己制作喜歡的款式,連簪釵都有專人制作,這沈府的實力可見一斑,那安郡王也不知是撞了什麽邪,好好的要和人家了了親事,斷了和睦。

再有,能夠以夫人們的喜好來制作首飾的匠師,怕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掌櫃的在心裏完全自成了一套相差甚遠的事實真相,越發地對蘇茗雪和沈妙妙客氣。

他甚至朝着兩人身後的仆人間望去,按理說,來挑選原石,匠師應該也會随行,就是不知是位什麽樣的高人巧匠,能做出這樣的首飾來?

這時,突然有夥計匆匆跑來,低聲在掌櫃的耳邊說了兩句。

那掌櫃的聽完,立即斥責那夥計道:“蠢笨!就說我不在,這還用我教你嗎?”

被臭罵的夥計立即縮着脖子跑走了,掌櫃的換上笑顏,返身回來招呼她們。

他帶着兩人繞着府庫走上了一圈,尤其将珍珠和翡翠好好介紹了一番。心裏還在不住地犯嘀咕,難道真的是這兩位娘子來挑選,這……

雖然都是做生意賺錢,但心裏還是有些惋惜失落。

這個行當做久了,也總是希望他這府庫裏的每一件材料,都能發揮最大的價值,鑲嵌在最華美首飾的顯眼位置上。

如果有那位修補折股釵的匠師随行而來,應是最好不過了,可惜了……

沈妙妙卻對這兩樣并不感興趣,雖然掌櫃的極力推薦,說這是時下婦人娘子們最愛的珠寶,但這兩樣材料對設計有着很多限制,做點綴還行,做主體并不合适。

何況是給貴妃娘娘做冠,必然不能流于俗套。

趁着掌櫃的給一直冷淡的蘇茗雪介紹,沈妙妙自己圍着架子看了起來。

可是,等等!

瞧瞧!這不看不知道,一看下來,她都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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