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的朋友?

我聽到這四個字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個男人叫做楊西林,和我一樣的來歷。

記得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姚九喝醉酒的時候。那天半夜裏的開門聲驚醒了我,我以為姚九回來了,有些慶幸也有些驚喜,下了床打開門,卻看到樓下一個男人扶着姚九倒在了沙發上。

眼前這個男人,也就是楊西林,當時抱着躺在沙發上的姚九,笑聲從樓下直接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其實我一直不信電視劇裏那些情節的。

什麽小三小四的,哪有人真的能在生活中搶了別人的人而又這麽厚顏無恥呢?

在醫院裏的那段日子,梁梁為了糾正我這個想法倒是給我找了不少論壇上的帖子來,告訴我現實中的小三有多可惡多惡心。

我告訴他楊西林在我面前總是挖苦諷刺,一旦姚九出現就變成了一只小兔子,梁梁聽着笑得合不住嘴,直呼極品,還驚奇原來姚九竟是這種口味。

其實我自己也挺驚奇的。

我一度以為姚九是和我一樣的人,不喜歡弱小的人,只有碰到同樣固執同樣不好惹的人時才會多看幾眼。又或許姚九天生長的一雙慧眼,能夠從楊西林溫柔無害的外表下看到他複雜的內心呢?

我不知道,我只有無聊的時候才會想想這種東西,不過現在的我即使是無聊也不想回憶姚九的嘴臉了。

楊西林笑着打量了我幾秒,說道:“原來你手上還有這裏的鑰匙啊,我都不知道。”

“出車禍的那天我可是帶着鑰匙出門的,”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進去,說道,“不過今天離開前我會留下鑰匙的,放心。”

楊西林看着我走進客廳,跟在我身後懶洋洋道:“姚九還不知道你出車禍的事情,那天之後他一直在喝酒,過了一個禮拜才緩過來。要我上去和他說一聲嗎?”

“随便你。”

“你今天來收拾東西的?”

我沒理他,自己走上了樓梯。

楊西林在我身後說道:“走樓梯不方便吧,要我去幫你收拾東西嗎?”

我的腳步一頓,回過頭後面無表情地說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少來操心別人。”

楊西林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我的房間其實是在姚九的隔壁。

一開始住進來的時候,我不習慣和姚九同住一個房間,所以把東西都放在了隔壁那個房間裏。等到一兩個月後

,才在姚九的糾纏下住到了他的房間裏去。不過因為嫌麻煩,所以隔壁房間的東西一直沒有動過。

我低頭看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經過姚九的房間時沒有聽到任何的聲音,随後沒有任何停頓地進了隔壁的房間,關上了門。

關上門後,我背靠着門喘了口氣,而後才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下。

茫然地看着這個整潔的房間,我聽到楊西林走進了隔壁的房間裏。

他們說了什麽話自然是聽不清楚,不過卻聽到了低低的笑聲。

其實要是以前,自己落得這種地步,還聽到自己的愛人和另一個男人調笑,估計我會直接走到那兩個人面前一人一個巴掌。

楊西林的那些招數對我很管用。他知道我最讨厭什麽,偏偏我讨厭什麽他就給我來什麽。

可是現在的我已經沒辦法被他激起任何情緒了。

說實話,有時候我覺得左腿的失去就好像帶走了心髒的某一個部分。

躺在醫院的病床裏,痛苦地掙紮着被人按住的時候,我聽到過宋修明的聲音。他告訴我,如果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切除左腿。

那時候我其實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整個人都處在虛幻之中,宋修明的臉一會兒變成姚九,一會兒變成唐起林。事後有實習醫生開玩笑告訴我我當時滿臉的血,還一臉猙獰地掙紮起身想要抓宋修明的臉,愣是把一室的醫生吓得不清。

對于這事我還有點印象。

當時自以為是姚九在和我說話,這個男人臉色冷冰冰地告訴我:“我要把你的腿切了,不然你就去死吧。”

……不想殺了他才怪。

那時候的痛苦仿佛都從四肢給抽離了,一點一點彙聚到了心髒那兒。我掙紮我哭都是因為心髒疼啊,那種絕望恐怕一輩子都不能來第二次了。然後在某一瞬間,我就想開了,平靜地躺回到了病床上,告訴宋修明我知道了,他可以開刀了。

切掉左腿仿佛就是切掉了過去的那些回憶,被麻醉劑麻醉的那段手術時間裏,我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仿佛是在和過去道別一般。梁梁感嘆過,如果都這樣了我還不能放下,那我就是世界第一的賤人。

我從櫃子裏慢慢地把以前塞進裏面的那只旅行袋拿了出來。

衣櫥裏的衣服很多都是姚九給我買的,我拿出了用自己的錢買下來的那幾件,收拾進了包裏,然後聽到了隔壁傳來的驚呼聲。

我看了看整個房間,剩下的屬于我的東西不多,放在櫃

子裏的幾張CD是我帶來的。

我走到牆邊把CD一張張抽了出來,然後回過身慢慢走到了床邊,把CD放到了旅行袋裏。

剩下的還有一本日記。

其實我沒什麽記日記的習慣,這本日記是剛搬來的那段時間開始用的,偶爾無聊了就寫幾句,一直用到了出車禍前。

日記被塞在了枕頭底下,估計姚九也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房間裏藏這麽本東西。

拿出日記,翻到最後一頁,上面的字很淩亂,最後一個字因為用筆過重而劃破了紙頁。記得在寫下這篇日記的時候,我和姚九已經冷戰一個多月了。

将日記放到了旅行袋裏,我拉上了拉鏈,拎在了手上,最後看向了書桌上那個相框。

相框裏的照片是兩年前的夏天拍的。

那年姚九帶我去了麗江,照片中夕陽的餘光鋪撒在我們身後的天空中,姚九摟着我的肩膀,臉上挂着一絲溫柔的笑容。我靠在他的懷裏,微微地抿唇,應該也是笑着的。

看着看着,左腳的腳趾就痛了起來。

都說十指連心,我不知道這套說辭用到腳趾上準不準确。

反正不論怎樣,那些疼痛感都正連成一線,慢慢地向小腿蔓延。

我睜開眼,起身走出房間,慢慢走過走廊。每走一步,那種疼痛感就會直擊心髒。

低低的交談聲從房間裏傳了出來,某一瞬間,楊西林的笑聲響起,我似乎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然而自始至終,那個人都沒有從房間裏出來一步。

我有些恍惚地轉身,右腳踩到樓梯上時猛然驚醒,低下頭看到左邊空癟的褲管,才想起來左腿已經不在了,然而那種疼痛感卻沒有消失。

就好像左腿還完好無損地在那兒似的。

走到客廳裏的時候,我微微張開嘴呼吸着,努力讓自己無視左腿傳來的痛,然後慢慢地将那串在手心裏被捂濕熱了的鑰匙放在了茶幾邊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幢別墅。

回到那個小房子的時候,我整個人幾乎快要痛死過去了。

我把旅行袋扔到了地上,把拐杖也給甩了,整個人發着抖躺到了床上去抱緊了被子。

我從來沒想過左腿殘端會痛成這副樣子——說是殘端其實不準确,我總覺得左腿還在那兒似的。

我發了瘋似的把褲子給脫了,眼睛瞪着那殘缺的部分,但是感官卻無法承認我已經失去那部分了。

那部分還在——我的腳,小腿和大腿都還在,而且它們在

發疼,疼的我簡直想要昏死過去!

敲門聲響了起來,我聽到林洛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我根本發不出聲來。

索性門沒鎖,他自己開門進來了。

我正痛得頭腦發脹,這個家夥就沖了進來喊道:“莫樂!莫樂!”

我氣若游絲地說道:“喊什麽喊……沒死呢……”

“你、你怎麽回事啊!”林洛手忙腳亂,“我要叫救護車嗎?!我要——”

我顫顫悠悠地指了指他的背後。

他的臉色一白,估計想歪去了,慢慢扭過頭,才松了口氣——櫃子上貼着一張随身貼。

當初被宋修明硬塞了他的手機號碼之後,我原本想扔掉這張随身貼的,卻被梁梁留了下來,說是以防萬一,沒想到真有用上這號碼的一天。

林洛一邊慌亂地問着:“這是誰的號碼啊?你到底怎麽回事?”一邊把號碼撥了出去。

沒過一會兒,我就聽到他對着手機那頭喊道:“喂?喂?莫樂的腿疼了,怎麽辦啊?你有沒有辦法救救他?!”

我在心裏默默罵道,這個傻子……

醒來的時候,傻子林洛一臉緊張兮兮地坐在一邊,對上我的目光時驚喜地喊道:“宋醫生,他醒了!”

我揉了揉腦袋,朝門口看去,就見宋修明走了進來。

頭還很疼,我也懶得再跟這個男人吵什麽了。

宋修明在我床邊坐下,手檢查了下我的左腿殘端,問道:“還疼嗎?”

我搖了搖頭。

他和林洛幫着我坐起身來,靠在了床頭。

宋修明蹙眉問道:“這是第一次這樣?”

我撇了撇嘴,小聲道:“以前疼過,不過沒那麽疼……”

宋修明的臉色嚴肅起來,問道:“怎麽個疼法?”

“……”

見我不說話,宋修明沉聲道:“莫樂,你不說我怎麽幫你?”

“就是那樣疼啊!”我也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指了指那斷掉的地方說,“是不是發炎了啊?”

宋修明扶了扶眼鏡說道:“我幫你看過了,沒有發炎。你今天出門了?有沒有摔倒過?”

我搖了搖頭。

“最近沒休息好?”

我……還是搖了搖頭。

宋修明不說話了,不過看着我的目光好像很無奈似的。

林洛小聲道:“那個……會不會是天氣緣故啊?”

我和宋修明不說話,齊齊掃了他一眼。林洛讪笑道:“當我沒說,當我沒說,你們別沉默着

就行……沒、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你、你們慢聊……”

等到林洛幫我們關上門,宋修明才重新開口道:“你怎麽住到這裏來了?不和你朋友一起住了?”

“他最近出門。”

“出門?什麽時候回來?你現在需要別人來照顧啊,怎麽能一個人住?”宋修明的語氣有些嚴厲。

我有些委屈了,好端端的一個外科醫生搞得跟中學老師似的,當我想一個人住嗎?他也看到了,我認識的人只有這麽幾個,唯一對我兄弟仗義一點的只有梁梁。可是梁梁畢竟是有工作的,不可能天天陪我啊!

于是我把嘴一撇,又懶得理他了。

過了幾秒,宋修明嘆了口氣,說道:“你啊,真是……”

“算了,老實跟我說,你的腿到底怎麽疼的?”

“能怎麽疼啊!”我有些莫名其妙,“就是疼!”

回憶當時發作起來時那種左腿還存在着的感覺,我就覺得有些恐怖,微微瑟縮了一下之後就閉嘴了。

估計還是被姚九和楊西林刺激的,不過這種事我可沒打算拿出來和一個外科醫生說。

宋修明好像瞪了我一眼,而後問道:“那現在不疼了?”

我搖了搖頭。

他起身,把一些東西放在了桌上,說道:“我給你拿了點止痛藥,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別吃,這種東西多吃沒好處的。”

“哦……謝謝。”

放好東西,宋修明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怎麽?

他似乎有些遲疑地問道:“你朋友要是好幾天才能回來的話,要不要到我家去住幾天?”

我瞪大了眼睛,連忙搖頭,然後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問題問了出來:“你怎麽總是看着我啊,你沒其他病人啦?”

宋修明微微一愣,然後笑了起來。這個狐貍扶了扶眼鏡,笑着說道:“因為我其他的病人都沒你這麽不讓人省心,而且你說對了,我最近的确挺無聊的。”說完後還聳了聳肩。

我磨了磨牙齒。

宋修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我那兒住幾天,這樣也能有人照顧你。”

我堅決地搖了搖頭。

他嘆氣道:“那好吧,有問題再打我手機,今天你能想到我這麽一個主治醫生我還是很開心的。”

我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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